云婓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整整一天兩夜,雲婓完全沒有合眼,總算完成全部工作。
  收起最後一張羊皮卷,雲婓起身抻了個懶腰,晃動脖頸,能清楚聽到哢吧聲響。
  全神貫注時不覺得,驟然放松神經,脖頸、脊背、手臂乃至手指都開始酸痛。握筆的手隱隱發麻,手腕尤其疼,長時間保持同一姿勢,難免會出現類似症狀。
  雲婓推開椅子,起身走到窗邊。
  暗夜將逝,天邊泛起魚肚白。
  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被初升的太陽染紅,儼然又是一個晴日。
  冰魔懶洋洋打了個哈欠,邁步走到雲婓身邊,下巴搭在窗台上,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樣。
  魔龍聽到聲響,從窗外探過頭。雲婓眼疾手快,一把將它推離窗口,避免重修的窗框又被損壞。
  “嗷!”
  “您可以對照翻閱。”塞提隨身攜帶另一本手劄,是他連夜謄抄並進行標注。相隔許久才把木盒送來,全因他忙著抄錄整理,以期內容更加直觀,讓雲婓看得清楚明白。
  這是塞提的好意,充滿對方的期待,他不應該隨意拒絕。
  敲門聲忽然響起,塞提抱著一隻木盒站在門外。盒子裡裝著他向雲婓提過的手劄,還有三張羊皮卷,是針對手劄內容搜集的證據。
  在窗邊站了片刻,他轉身回到桌旁,將堆在一起的羊皮卷分類整理,部分蓋上徽章,部分用繩子捆住,依次放入木匣。
  “手劄以半獸人的文字記載,逃過許多人的眼睛。羊皮卷上是我搜集的證據。很慚愧,我想盡各種辦法也只能找到這些。”
  聽完塞提的解釋,雲婓從盒子裡取出手劄。
  雲婓登上梯子,將部分羊皮卷放到上層,其余留在桌上,主要是需在近期處理的事務。在他離開後,塞提和阿亞姆會酌情進行安排。
  翻開封面,書頁邊緣卷起,顏色有些泛黃。捆扎的繩子泛起毛刺,顏色黑褐,顯然時間久遠。大概是半獸人缺乏良好的保存技術,手劄沒有得到妥善保管,部分字跡發生暈染,變得十分模糊。
  羊皮卷整理完畢,桌面變得整潔,不複之前的雜亂。
  夜晚的寂靜退去,街道和市場中響起人聲,白船城又一次擺脫磨難,重新煥發出生機。
  甘納僅僅掃過一眼,態度淡然,明顯不感興趣。他在卡德薩城得到數枚魔界寶石,蘊含強大力量,其余礦石就變得不值一提。
  兩人說話時,太陽完全躍出地平線,天光大亮,碧藍晴空猶如水洗。
  雲婓打開房門,請塞提入內。
  室內有兩面牆壁釘入木架,頂部直抵屋頂,分成大小不同的格子,專門擺放木匣、羊皮卷和多種刻板。
  塔頂掛有鎖扣,匠人穿過一條繩索,順勢放下網兜,讓等候在下面的人送上工具。
  “逃走的扈從有半獸人血脈,由此才能躲進森林,僥幸逃過一劫。”塞提打開盒蓋,裡面整齊擺放一本泛黃的手劄以及三張卷成筒狀的羊皮卷。
  “半獸人的文字?”
  入手很有分量,應該是用獸皮製作。封面十分粗糙,沒有一個字。
  “天亮了。”
  海岸旁,一名匠人沿著長梯爬上燈塔,檢查塔頂空間,確認無誤探頭喊道:“東西遞上來!”
  “多謝。”
  兩座燈塔皆已封頂,並排矗立在岸邊,成為海港標志性的建築。
  幼龍趴在魔龍頭頂,睜眼看到雲婓,立即張開雙翼飛過來。不出預料被單手抓住,撲騰兩下又被丟給魔龍。
  “停!”
  雲婓計劃用回溯魔紋,本想說不需要。話到嘴邊又改變主意,接過塞提抄錄的手劄,當面表示謝意。
  確認沒有遺漏,雲婓從梯子上一躍而下,輕盈落到地面,拍了拍手。他曾經看到精靈這麽做,興起進行嘗試,發現自己也能做到。
  寶石體積不小,超過成年男子的拳頭。鑲嵌在燈塔頂部,以巫師法陣輔助,仿佛兩輪小太陽在岸邊升起,船行海上,遠遠就能望見,效果十分顯著。
  為感謝甘納,塞提送上豐厚禮物,整整一箱礦石,絕對價值不菲,大部分巫師夢寐以求。
  匠人試過用火把照明,光亮持續不了太久,效果實在一般。
  “白船城一直有半獸人生活,最早可以追溯到城池初建時。他們和北部王國的族群很少聯系,血脈關系已經相當遙遠。”
  魔龍沒在身邊,卻有藤蔓在一旁虎視眈眈。
  網兜送到近前,匠人單手抓過繩子,檢查裡面的工具,挑選出一把,開始對著地板和牆壁敲敲打打,確認沒有問題,繼續檢查托槽的穩固性。托槽上有金屬罩,像一隻倒扣的碗,用來遮擋寶石光芒。大部分時間嚴絲合縫,需要時才會打開。
  塞提簡單說明扈從身份,同時告訴雲婓,扈從被商隊救下,隱姓埋名歸來,不敢向外言明身份,一直受到族群庇護。
  依照和甘納商定的計劃,雲婓將在午後出發。
  墨水瓶見底,羽毛筆寫禿三支。雲婓拿起一支細看,認為需要改進一下筆杆,書寫時能順暢舒服一些。
  事情上報給塞提,他主動請教年長的水手,采納後者的建議,從倉庫中找出能發光的海底寶石。
  依靠其余半獸人的幫助,他才能平安活下來,有機會說出當年的真相。
  距離燈塔不遠的木橋上,數縷黑氣消散,使魔抹除全部印記,疲憊地趴在橋面上,動也不想動一下。
  這讓塞提產生誤會,讚歎領主大人英明果決,追隨他的巫師同樣高風亮節。
  木盒入手很沉,盒身上沒有鎖,只有一行古怪的文字,雲婓曾經在藏書室內見過,能讀懂大部分。
  “領主大人,都在這裡。”
  它絲毫不敢偷懶,腳步踏遍海港,搜尋出所有印記,全部予以抹除。唯恐遺落一枚,引來雲婓不滿,又遭到龍息焚燒。
  “領主大人來了!”
  領民的歡呼聲響起,使魔豎起耳朵,利落爬起身,準備向雲婓展示成果。
  魔龍從城中飛來,爪子裡分別抓著幼龍和冰魔。雲婓站在魔龍背上,俯瞰新落成的碼頭。
  龐然大物展開雙翼,暗影掠過地面,覆蓋燈塔和長橋。
  使魔用力向空中揮手,又蹦又跳,希望雲婓能看到自己。
  “大人,領主大人!”
  雲婓發現使魔,沒有讓魔龍停住,而是繼續前行,一直飛向海面。
  “去海上。”
  龍翼掀起的風卷過長橋,魔龍松開爪子。
  砰地一聲,冰魔落在橋上,橋身一動不動,橋面也沒有破損,足見其牢固。
  “吼!”
  冰魔仰頭大吼,對魔龍表示不滿。
  明知道怒火不是噴向自己,使魔仍是噤若寒蟬,不敢繼續揮手大叫。
  塞提抵達碼頭,和城民們站在一起,遠離使魔和冰魔。
  藤蔓盤踞在橋邊,蔓枝互相纏繞,豎起一面藤牆,阻止任何人上橋,也是對城民的保護。冰魔因憤怒釋放寒氣,尋常人無法抵擋,靠近就會凍僵。
  天空中,雲婓舉起權杖,光束漫射開來。
  一條接一條文字鏈在光中凝實,交錯穿梭,首尾相接,彼此咬合轉動。
  能量形成閉合,一枚直徑超過五米的魔紋在空中成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直至覆蓋整座碼頭。
  紅光落向海面,掀起層層白浪,迅猛推向岸邊。
  能量持續膨脹,形成巨大的光環,無聲炸裂開,飛散點點光斑。
  光斑落向碼頭,融入磚石,浸入木料,短暫發出強光,隨即消失無蹤。
    海面重歸寂靜,岸邊突然冒出大片青草,一簇簇粉紫色的小花在草叢中綻放,鋪開大片芬芳,絢麗奪目,引人沉醉。
  這一幕驚呆眾人,無論塞提還是城民,全都不敢置信,下意識揉了揉眼睛。就算是見多識廣的長者,也從未見過這種景象。
  “這裡根本不適合花草生長!”
  在城民的驚歎聲中,二十名樹人走向花叢,在被魔力滋養的土地上扎根。遇到海風吹過,樹枝搖擺,掛在枝頭的藤蔓隨之搖曳,葉片沙沙作響。
  陽光穿透樹葉縫隙,落在草叢間,牽引出繽紛的彩光。
  花叢中沒有藤蔓,反倒長出帶刺的荊棘。
  雲婓和樹人溝通,確信他們能控制荊棘,也就不再理會,任憑荊棘數量增加,和花海共生。
  “荊棘領,倒也恰如其分。”
  花海佔據河岸,樹人矗立其間。
  天空中魔紋溶解,虯結的樹根從地面隆起,彼此交錯纏繞,組成數條懸空橋梁,可供人員通行。
  花海和樹人組成臨時屏障,按照雲婓的設想,不會長期存在。
  海獸腦核已經取走,召喚法陣也已破碎,來自海上的威脅減弱,白船城可以抓緊重建騎士團,組成自己的防護力量。屆時,雲婓就會調走樹人,收回這片花海。
  之前做主留下樹人,阿亞姆曾提醒過他,這些松樹太年輕,和富有經驗的樹人不同,不適合長期留在海邊。
  考慮到實際情況,雲婓在海邊釋放魔紋,以魔力滋養大地,臨時催生一片花海,供樹人汲取能量,抵消對環境的不適應。
  魔龍降低高度,雲婓跳落地面,看向走過來的塞提,鄭重提醒他:“不要讓人走入花海,這裡很危險。”
  “是,領主大人。”
  塞提決定派人駐守在花海邊,每一條路立起指示牌,提醒往來碼頭人員,出入一定要走樹人長橋。
  一切塵埃落定,雲婓離開碼頭。
  塞提抓緊下達命令,在橋頭進行布置。城民震驚過後,繼續開始忙碌。
  半大的少年精力旺盛,在橋上來回奔跑,差點跌落橋下,被荊棘托回,一陣呲牙咧嘴。
  “好疼!”
  荊棘帶刺,隔著外套仍能感到尖銳。
  少年們正搓著胳膊,頭頂忽然落下陰影。
  怒氣衝衝的父母趕過來,各自提起不聽話的孩子,根本不需要回城,直接在碼頭展開一場又一場混合雙打。
  幼龍飛在半空,回頭望見這個場面,被魔龍趁機教育:“領主大人多麽寬厚,瞧瞧他們,你還不想說話嗎?”
  “嗷!”幼龍堅定拒絕,相當有志氣。
  魔龍氣結,差點當場噴火。
  冰魔咬著使魔跳下長橋,發現魔龍吃癟,不由得咧嘴,心情愉悅。
  使魔心驚膽戰,唯恐冰魔突然合攏牙齒,當場將它咬成兩截。偏又不敢掙扎,只能縮手縮腳,心提到嗓子眼,期待快點回到城內,雲婓能遵守承諾放它離開。
  在城主府用過午飯,雲婓召喚出死靈,讓他們送使魔離開。
  “死靈?”使魔不敢置信。
  “他們生活在魔界邊緣,可以送你過去。我不會讓人開出魔界通道,你必須接受這個條件。”
  雲婓收回使魔身上的契約,不等它抗議,對死靈揮揮手,示意送它離開。
  使魔無計可施,被黑風裹挾,只能接受自己的命運。無論如何,自由總是好的,比繼續被壓榨強上百倍。
  送走使魔,樹人在城外集結。
  雲婓沒有乘坐馬車,也沒有登上龍背,而是登上樹冠,準備在途中補眠。
  甘納揮舞法杖,放出一隻灰色的小鳥。小鳥繞著巫師飛舞,很快振翅飛遠,提前返回領地送信。
  “領主大人,一路順風!”
  塞提和阿亞姆站在城門前,城民們聚在道路兩旁,一同為雲婓送行。
  半水妖艱難擠過人群,顧不得掉落的頭紗,互相遞送一隻籃子,裡面裝滿珍珠和彩色的貝殼,是她們精心收集。
  “領主大人,請您收下!”
  半水妖跟在樹人身後,一路向前跑,始終不肯放棄。
  “先停一停。”
  樹人停下腳步,雲婓順著樹乾落地,接過半水妖的禮物,轉頭叫來冰魔,當場轉換出一捧冰糖,遞給對面的半水妖。
  “姑娘們,願你們今後生活順遂。”
  半水妖捧著冰糖,因激動臉頰緋紅,一句話脫口而出:“領主大人,我想做您的舞娘。”
  話落意識到不對,臉色瞬間蒼白。
  “不,領主大人,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我明白,不用害怕。”雲婓笑著說道,“白船城十分富饒,塞提是一個開明的執政官,你們可以安心生活在這裡。今後如果有機會,希望你們能為我跳一支舞。”
  半水妖們深深向雲婓行禮,眼波流轉,聲音充滿期待:“我們會在這裡等候您,為您獻上最好的歌聲和舞蹈!”
  “回去吧。”
  雲婓朝半水妖們揮手,抓住纏繞樹乾的藤蔓,利落爬上樹冠。
  半水妖們沒有回城,而是站在原地,癡癡地望著雲婓,直至隊伍遠去。
  樹人腳步平穩,雲婓困意湧上,不自覺打了個哈欠。正準備睡一會,突然察覺到甘納的目光。
  黑袍巫師手持法杖,正表情複雜地看著他。
  “為什麽這樣看著我?”雲婓感到奇怪。
  “領主大人,四處留情可不是個好習慣。”黑袍巫師語出驚人。
  啥?!
  雲婓愕然瞪大雙眼,困意一掃而空。
  “甘納,我什麽都沒做,你的話毫無根據!”
  “處處留情而不自知,這更加糟糕。”甘納鎖緊眉心,顯得憂心忡忡,“您最好留意舉止,在締結婚約之前,避免惹來太多風流韻事。”
  雲婓愈發不理解,甘納的思維為何突然如此跳躍。出於對今後的考慮,他認為要向對方解釋清楚。
  “甘納,我沒有這個打算。”
  腹背受敵,江山半壁,哪來的時間風花雪月。就算有時間,雲婓也不會考慮婚姻。
  經歷過太多不同的人生,遇到過數不清的欺騙和背叛,對他而言,感情沒有必要,遠不如一枚金幣來得實際。
  常人無法忍受的孤獨,他卻是習以為常,甚至甘之如飴。
  “甘納,我習慣一個人。”雲婓支起一條腿,手肘搭在膝上,視線逐漸飄遠,“那讓我感到安全。”
  聲音落入耳畔,黑袍巫師陷入沉默。
  他突然間發現自己對領主的認知浮於表面。關於這個年輕人的內心,他竟然一點也不了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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