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卡布羅城位於刺槐領西部一片三角地帶,分別同雪松領和鐵杉領接壤,是一座不折不扣的邊境要塞。 城池建於王國初創時,座落在雪松領,駐扎上百名邊境樹人。逢王國內亂時期,雪松家族沒落,邊境樹人趕回主城防禦炎魔,刺槐領和鐵杉領趁虛而入,強行佔據這片土地。 戰後城池易主,雪松領無力奪回,刺槐領和鐵杉領因分贓不均發生爭執,差點刀兵相向。最終是刺槐領技高一籌,以兵力壓製鐵杉領,將大部分土地收入囊中。 卡布羅城地勢險峻,出入的山路蜿蜒曲折,十分陡峭。主城區臨崖而建,四周沒有城牆,只有高高矗立的瞭望塔樓和三角形的箭樓。 在雪松領統治時期,懸崖上林木繁茂,上百名邊境樹人駐扎在城池四周,防衛力量不容小覷。除非有碾壓的數量和實力,根本無法突破樹人的防禦,城牆有或沒有就變得不那麽重要。 城池易主之後,刺槐領的騎士進駐城內,有懸崖峭壁作為天然屏障,也沒有建起城牆,僅加高原有的幾座建築,增設瞭望塔樓和箭樓。 入夜,城內亮起火光,星星點點,高低錯落,照亮整座要塞。 城市中央廣場上,刺槐領主的石像持劍而立。 這裡原本是初代雪松領主的雕像,守衛要塞數千年。刺槐領佔據卡布羅城後,執政官命人將雕像推倒,更換為刺槐領主。更過分地是,他還命人將雪松領主的雕像砸碎,石塊鋪在城內,任憑城民和騎士往來踩踏。 舞娘們在飛旋,眸光如水,充滿誘惑。面紗遮擋下,嘴角忽然裂開,仿佛在笑,更似要擇人而噬。 樂師撥動琴弦,靡靡樂音縈繞在眾人耳邊,加深騎士們的醉意,讓他們心甘情願掏出金幣。 嘩啦啦的聲響不絕於耳,領隊喜笑顏開,拿起一枚金幣吹了口氣,放在耳邊聽聲,很是心滿意足。 奉命集結的騎士全部趕往卡布羅城,駐扎在城內,等待戰爭的號角吹響。 騎士們喝得酩酊大醉,連路都沒辦法走,只能由侍從抬回帳篷。 農夫們吃完硬麵包,強忍住饑餓入睡,簡陋的營地很快變得靜悄悄。 城市中央廣場上,則是另一番熱鬧景象。 “伊戈,你就這樣走了?”一名褐色頭髮的舞娘俯下`身體,鋒利的指甲劃過領隊的眼角,“你承諾過我們,為你賺滿十箱金幣就會解除契約,放我們離開。” 方形火堆圍繞廣場搭建,在日落後點燃,和城內的火把交相輝映,整座城亮如白晝。 舞娘們坐上車,不太情願地解開外套,將賺來的金幣放進箱子裡。 農夫們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卻絲毫不敢抱怨。騎士們十分殘暴,侍從都能對他們呼來喝去,稍有不滿就會挨一頓鞭子。 主城想方設法隱瞞消息,刺槐領主發瘋的傳言還是不脛而走。 騎士冒出一身冷汗,掏出錢袋,倒出數枚金幣。他有些肉疼,可為了性命著想,必須盡快將半水妖打發走。 一個騎士伸手抓向舞娘,同伴立刻拽住他,提醒道:“你不要命了?” 遊走在王國間的舞娘大多是半水妖,她們全身是毒,異常危險。貪圖享樂的後果相當嚴重,不小心就會發瘋甚至喪命。 強撐過一天,帶著滿身疲憊回到擁擠的帳篷,留給他們的只有一小塊硬麵包和散發怪味的毯子。 “有多少,都拿出來!”領隊是一個中年人,身材枯瘦,袍子套在身上空空蕩蕩,活似一根竹竿。 樂師收拾好樂器,舞娘帶上賺取的金幣,急匆匆登上馬車。今夜的收入遠遠超過預期,不想等騎士醒來找麻煩,必須馬上離開。 篝火熊熊燃燒,騎士們圍坐在一起,大口吃著烤肉,暢飲渾濁的麥酒。 車上有十二個半水妖,一人一下就能將他撕得粉碎。 宴會接近尾聲,酒桶陸續見底。 舞娘說話時,身體越來越低,冰冷的氣息吹拂過領隊的臉,令他不寒而栗。 “我不會食言,絕對不會!”領隊大驚失色,生怕舞娘們失去控制,立即大聲道,“我會解除契約放你們離開!如果你們願意,我親自送你們去海邊!” 如果平原鎮沒有封閉,該是進攻的最佳地點。奈何鎮子被樹人佔據,嗜血鈴蘭叢生,藤蔓穿梭在花下,死亡陷阱鋪向四周。就算是身經百戰的騎士也不敢貿然闖入這片禁地。 騎士們發誓效忠刺槐領,為刺槐領主作戰,不代表他們缺乏判斷力,查不出傳言的真假。 “巫師金幣,竟然有這樣的好東西!” 同伴的話如冷水當頭澆下,醉意朦朧的騎士打了個哆嗦,迅速清醒過來。 十幾個妖嬈的舞娘在火光下擺動身軀,雪白的皮膚,豐滿的身段,在冬日裡衣著清涼,赤足踩在雪地上,腳腕上的銀環叮咚做響。 她們流浪在外多年,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隻想回到族人之中。大海才是她們的歸宿。 不久之前,刺槐領主下達召集令,數千名騎士向邊境集結,準備攻入雪松領。 “拿去,別留在這裡。” “沒落的家族,懦弱的血脈,沒有資格繼承榮耀。” “感謝您,慷慨的騎士。”舞娘抓起金幣,朝騎士拋了個媚眼。沒能讓對方臉紅耳熱,隻感到毛骨悚然。遇上半水妖,除非色膽包天,否則都會敬而遠之。 妖豔的舞娘沒有離開,反而撩起輕紗,繼續在騎士面前飛旋。面紗下紅唇微啟,一抹寒光閃過,是鯊魚一般鋒利的牙齒。 附近村莊的農夫被強征入城,負責軍營中所有的活,包括為騎士搭建帳篷,準備食物,為他們擦拭鎧甲,還要按時清理馬廄,喂養戰馬。 事情發生在數十年前,執政官高升回主城,留下城內的雕像和一段石路,烙印對雪松家族的羞辱。 “我們為你賺了許多錢,至少有二十箱。你應該滿足了,太過貪婪沒好處。如果違背承諾,哪怕你的母親是半水妖,我們也會殺了你,撕開你的胸膛,捏碎你的骨頭!” “想想領主大人!” 騎士們喝得醉醺醺,看著舞娘酒意上頭,在火光下醜態畢露。 見他要抱走裝錢的箱子,舞娘們互相交換眼色,突然間伸出手,用力扣住他的脖子,將他按倒在車內。 眾人散去後,廣場中一片狼藉。 伊戈可以利用契約,但他不敢冒險。生命遭到威脅,再多的算計都是徒勞。 “如果你欺騙我們,你知道後果。”舞娘聲音冰冷,鋒利的牙齒距離伊戈的喉嚨越來越近。 “我發誓,我一定遵守承諾!”他曾經欺騙過半水妖,故意對她們的要求推三阻四。一次又一次,她們顯然耐心告罄。不想真被撕碎,他必須遵守承諾。 為取得信任,伊戈從懷裡取出羊皮卷,當著半水妖的面撕碎,解除雙方契約,更朝車外大喊:“去荊棘領,去海邊城市!” 樂師在另一輛馬車上,正在分幾塊硬麵包和冷掉的烤肉。領隊的聲音傳來,眾人停下動作,以為自己聽錯。 “去荊棘領,不去下一個要塞?” “領隊不賺錢了?” “讓貪婪的伊戈改變主意,一定是姑娘們做了什麽。”一名年長的樂師猜測道。 眾人互相看看,心領神會。 刺槐領和雪松領即將發生戰爭,伊戈貪婪無比,想靠戰爭發財,他們卻不想留在這裡。 “刺槐領集結大批騎士,卡布羅要塞就有超過兩千人。以雪松領的實力,恐怕凶多吉少。”一名樂師說道。 “貴族領主們的戰爭,吞並土地和財富的把戲。誰勝誰負都和我們無關。”另一人冷笑道。 他們常年行走各地,見多貴族和騎士的嘴臉。 他們不在乎這場戰爭的勝敗,也不在乎王國貴族的死活。相比之下,他們更關心領隊是否真會遵守承諾,不再對姑娘們食言。 “要不要打賭?”一名樂師說道。 “不。”坐在他對面的樂師抱起七弦琴,手指撥動琴弦,低聲道,“不要用姑娘們的絕望和淚水做賭注,不要開這樣的玩笑。” 車廂內沉默下來。 伊戈是個徹頭徹尾的惡棍,他是天生的騙子,是個擅長編造謊言的慣犯。依靠母親的血脈,他欺騙了太多半水妖,死在他手裡的半水妖超過三位數。 樂師們之所以留在這裡,不是甘願和他同流合汙,而是被欺騙簽訂契約。如果違背契約,他們將遭到反噬,在痛苦的煉獄中煎熬,直至生命終結。 七弦琴的聲音流淌在風中,本該歡快的音樂卻透出哀傷,訴說著悵然和悔恨,悲憫和絕望。 另一輛大車上,伊戈花言巧語欺騙舞娘,趁她們放松警惕,迅速掙脫束縛,退到車廂邊緣,猛然拽斷車頂垂落的繩子。 舞娘們發現情況不對,靠近車門的兩人立即撲過來,一人抓住伊戈的手臂,另一人劃傷他的胸膛,凶狠咬向他的脖子。 三人翻滾出車廂,一起摔在地上。 車廂內傳出鈍響,四面鐵欄落下,困住車內的半水妖,使她們淪為囚徒。 伊戈面容猙獰,能活動的手伸到背後,拔出藏在腰帶上的匕首,用力扎向襲擊他的舞娘。 鮮血飛濺,一名舞娘發出慘叫,牙尖滴落毒液,卻無法對同族造成傷害。 “該死的東西!”伊戈捂住脖子上的傷口,大聲咒罵。 受傷的舞娘被一腳踢開,趴在地上爬不起來。另一人被抓住脖子,匕首穿透她的肩膀,鮮血噴湧而出,染紅她身上的紗裙。 “是我帶你們走出村子,讓你們有飯吃,你們就該給我乾活,做我的奴隸!不聽話還敢威脅我,我要將你們賣給最凶狠的半獸人,讓你們生不如死!” 伊戈將舞娘摜在地上,一腳接一腳踹下去,大片鮮紅飛濺在雪地上。 車上的舞娘咒罵他,詛咒他,甚至哀求他,他沒有一絲一毫憐憫,反而獰笑出聲,下腳的力道更重。 “這就是背叛我的下場!” 伊戈面目猙獰,正對舞娘耀武揚威,頭頂忽然罩下陰影。 魔龍飛過天空,蝠狀雙翼展開,暗影覆蓋地面,仿佛厄運降臨,令人望而生畏。龍背上站著一名青年,全身包裹在鬥篷裡,兜帽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下巴和嘴唇。 伊戈仰起頭,不由自主倒退兩步,恐懼油然而生。 “救命,救救我們!” 受傷的半水妖拚命抬起頭,向天空的雲婓求救。她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或許比領隊更加凶殘,卻是她和族人唯一的活命機會。 “住口,肮髒的東西!”伊戈破口大罵,一腳踩住舞娘背部,堅硬的鞋跟狠狠碾壓,鞋底被血染紅。 “尊貴的大人,不要聽她胡說。肮髒的半水妖有毒,會汙濁您的耳朵。” “伊戈,你這個凶手,騙子!”車上的舞娘發出悲呼,痛罵領隊,恨不能衝出來撕碎他。 領隊朝車夫使了個眼色,後者沒有聽他的話,反而跳下車廂,試圖幫半水妖離開囚牢。 魔龍盤旋在半空,沒有馬上離開。雲婓俯視馬車,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伊戈預感到不妙,強烈的危機感令他臉色發白。 “你欺騙了這些姑娘?” “當然沒有!”伊戈矢口否認,“我好心帶她們離開貧窮的村子,讓她們賺錢,她們卻要威脅我,是忘恩負義!” “你胡說!”奄奄一息的半水妖強撐起頭,“你欺騙我們,騙我們簽訂契約。我們給你賺很多錢,超過你說的數目,你還不肯放過我們,要把我們賣給半獸人!大人,我用靈魂發誓,他是個騙子!” “住口!”伊戈表情猙獰,抬腳踹向半水妖。 危急時刻,樂師突然從車上跳下來,兩人抱住他,另外幾人拖走地上的舞娘,不讓他再繼續傷害她們。 “我最討厭騙子。”雲婓沉聲道。舞娘的遭遇讓他想起不好的回憶,目光逐漸冰冷。 魔龍發出怒吼,張開布滿獠牙的巨口。 伊戈嚇得魂飛魄散,全身僵硬,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 樂師們抱起受傷的舞娘,奮力向馬車跑去。 等他們跑出一段距離,黑暗的龍息從天而降,伊戈被烈火焚燒,連聲慘叫都沒發出來,當場化為灰燼。 “巨龍的烈焰!”一名年長的樂師驚呼出聲。 魔龍扇動雙翼,明顯很不滿。 它是魔龍,生於黑暗的偉大生命。不是那群五顏六色,長得花裡胡哨的家夥! 可惜樂師無法領會,遇到魔龍逼近,嚇得雙腿發軟跌坐在地,遲遲站不起來。 雲婓站在魔龍背上,通過契約掌握對方的情緒,好奇道:“你和巨龍關系不好?” “是死敵,全部都是!”魔龍斬釘截鐵。 “不能和平相處?” “不能!” 魔龍態度強硬,沒有任何轉圜余地。想起精靈的委托,雲婓不免有些頭疼。 精靈王給得實在太多,作為一個守信的領主,他不能打破承諾。好在古堡足夠大,藤蔓全天跟隨,總能把兩頭龍隔開,避免發生亂子。 雲婓正思索時,地面的灰燼飛卷散去,留下一個新生的死靈。 死靈維持領隊生前的模樣,性情凶狠,張口發出尖嘯。 樂師和舞娘捂住耳朵,仍抵擋不住可怕的聲音。受傷的兩人更加痛苦,耳邊流出鮮血,眼底爬上紅絲。 雲婓被吵得心煩,觸碰死靈契約,將一個不情願的死靈拽出來,指向地面,道:“抓住他。” 死靈當即化成一股黑風,呼嘯著席卷向目標。 領隊殘留生前記憶,十分狡猾,幾次躲避死靈的攻擊,還試圖襲擊受傷的舞娘和樂師。 雲婓逐漸不耐煩,示意魔龍飛向地面,探手抓住新生的死靈,掌心聚集紅光,當場將他捏爆。 死靈不死不滅,碎裂後重新聚集,纏繞周身的黑氣減少許多。 “嗷!” 尖嘯聲又起,雲婓面不改色,抓過去二次捏爆。 再叫再捏,繼續叫繼續捏。 幾次之後,死靈的軀體近乎透明,力量減弱,記憶也變得模糊,徹底淪為一具空殼。 這一幕驚呆眾人。 樂師們瞠目結舌,趴在車上一動不敢動。舞娘們靠近車門,雙手握住冰冷的欄杆,滿臉震驚之色。 兩個死靈飛入契約,魔龍不由自主抖了抖,想到和雲婓簽訂契約的原因,忽然有些膽寒。 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絕對不能被發現,否則它連跑路的機會都沒有! 解決掉新生的死靈,雲婓隨手打破車廂,震碎車上的牢籠。 半水妖恢復自由,正打算向雲婓道謝,魔龍已經飛上高空,乘著夜風消失在遠處。 “那個方向是卡布羅城?” 舞娘們走下車,眺望魔龍飛去的方向,在原地駐足許久。直至再也看不到魔龍的影子,她們才收回目光。 “我們要去白船城,從那裡乘船出海。”一名舞娘說道。領隊留下很多金幣,分給樂師應有的份額,剩下的也足夠她們買一艘船。 樂師們考慮之後,決定帶著金幣離開。 馬車夫留了下來,和舞娘們一同前往白船城。 “再見,後會有期!” 舞娘們朝樂師揮手。擺脫契約桎梏,即使身上帶著傷,她們依舊滿心歡喜,笑容燦爛。 “再見!” 天空飄下雪花,兩輛馬車背向而行,漸行漸遠。 與此同時,龐大的暗影飛過天空,距離卡布羅城越來越近。城內的騎士正在呼呼大睡,對即將到來的危險一無所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