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烈随意扭头扫了一眼,又转回来看着她,耿直道:有肉就行。 罗翠微抿唇轻笑,简单点了几样热食。 待小二走去传菜后,怕两人再度陷入尴尬无言的沉默,罗翠微赶忙硬聊热场:没想到殿下如此随和,竟肯亲自到街市上来挑花灯,哈哈。 小时住在内城,出入都有许多规矩,想来也来不了,云烈眸心湛了湛,垂下眼帘,轻轻转着手中的杯子,这些年在临川的时候多些,今日算难得有机会增广见闻,倒也新鲜。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虽只是随口闲谈,却让罗翠微鼻头微酸。 面前这个人,幼时与这市井风烟隔着一道内城城墙,长大后又与京中繁华隔着千里之遥。 京城原是他成长之处,可这些在寻常百姓眼中平凡的热闹光景,在他眼中竟算是新鲜事。 殿下在临川,仿佛已有很多年了。罗翠微qiáng按下心中的波澜起伏,状似不经意地抛出这个话头。 按昨日的腹稿,就该从这里开始抛砖引玉,慢慢再谈到借道之事的。 将近十年。云烈还是没有抬眼,只是随口漫应着。 临川,苦吗? 罗翠微也垂下眉眼,捧了手中的茶杯浅啜一口,看似在细细品味,实则是在掩饰心中骤然而起的细小刺痛。 许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云烈怔了怔,片刻后才答:还好。只是冬日较京中冷些,也没这样热闹。 见罗翠微眸中渐有潋滟软色,云烈也不知自己心中在慌些什么,又补充,仲chūn以后就不冷了。 嗯,罗翠微点点头,唇角浅笑真挚,语气柔软如老友闲叙,你们在军中,也像在王府里那样,时常比武对阵做消遣吗? 这个问题并不在她昨日的腹稿与演练之内,可当下这个瞬间,她就是想问这个。 说起这个,云烈倒是笑了:军中那些家伙更闹腾,林间打、猎河中摸鱼,年年如此竟还总能乐在其中。 他说这话时,眼底眉梢都是淡却愉悦的笑,罗翠微却听得想哭。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心中那个láng狈为jian的打算,对面前坐着的这个男子来说,是多么荒唐的冒犯与亵渎。 临川军的儿郎们之所以总是对打猎、摸鱼这种事乐在其中,那是因为边塞苦寒,他们没有别的可消遣。 可即便如此,他们却一直都在那里。 忍受着寒冷、饥饿、寂寞,远离故土与亲人,年复一年地守在那里。 不怨,不逃,不退。 顶天立地,风骨昭昭。 虽不知云烈会作何反应,但罗翠微想,若她今日将借道临川之事说出口,光只说千里之外那群素未谋面的儿郎们中,就一定会有很多人会被寒了心。 **** 罗翠微没有去过临川,却去过几次距临川一百多里外的松原。 通常是在年后刚开chūn时跟着商队去的。 那时节京中已有暖意,松原却仍是寒风料峭。 她在那里待得最久的一回,也不过才一个多月,到如今时隔数年,她依然清晰地记得脸上被风刮到生疼的滋味。 土贫物稀,天寒地冻。 就是这样的一个松原,在那一带已称得上繁华重镇了。 松原尚且如此,想来在西北最边关的临川,日子只会更难。 而云烈这个昭王殿下,与他的同袍们并肩,在那样贫瘠苦寒之地坚守国门近十年。 十年。 不论他们是出于领军建功以图将来的雄心,抑或只是为了那并不丰厚的饷银,他们全都实实在在用自己热血之躯,在边关风雪中做了西北国门上坚不可摧的盾。 在他们身后的千里之外,便是这盛世红尘。 可他们中的许多人,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有太多机会亲眼看看,自己身后捍卫的这广袤天地,有多么热闹繁华。 就是一群如此值得尊敬与颂扬的儿郎,她与他们结识的初心,竟只是为了利益与算计。 尴尬、惭愧、心虚、内疚,种种滋味齐齐涌上罗翠微的心头,此刻的她真希望事情可以重新来过。 没有什么láng狈为jian的yīn暗腹稿,没有什么苟且的图谋算计。 云烈和他的同袍们,不该得到这样的对待。 他们应当得到真诚的尊重与敬仰,而不是冰冷的利益和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