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易被皇上这一番莫名其妙的前言后语,弄得不得要领。方才突兀地提及他的女儿,转刻又一脸正色地扯到军粮抢劫案上,全然是风马牛不相及。不是皇上的思维太跳跃,便是他言在此而意在彼,而以他久居官场的心得,以及对皇上的所知来揣测,自然是后者。 皇上意欲如此,便已事在必行,眼下不容他有任何迟疑与推拒。于波澜诡秘的朝廷党派之间的斗争中,一向皆能明哲保身的他,如今也要身不由己地站队了。 事实上,自女儿被召入宫之后,夏侯易便准备着将会有这一天的来临。宫中虽不乏高门贵女,却大都是通过选秀甄选入宫的,或是经过太后钦点的。皇上亲自下诏的,便唯有他的女儿而已。 皇上的用意,他也能揣摩到几分,亦做了最坏的打算。可当这一刻真的降临到自己面前时,他还是免不了战战兢兢。 冷汗涔涔的夏侯易,只得硬着头皮道:“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分内之事,臣虽老,却也义不容辞。” “爱卿可不算老,正是年富力强,于社稷家国有所作为之时,朕于你尚且有厚望呢。”龙君宇轻笑出声,转而又敛了神色道,“这次事关重大,说不得还得以身涉险。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忧心,朕会遣一队百人的亲卫与你,这样行事也便宜些。朕也与你定下一个半月之期,至迟在万寿节之前便得查明此案,待此事了了之后,朕必会有重赏。” 斜阳,倾泻在紫铭轩外不远处的一片竹林间,在竹身与地上投影出斑斑驳驳的道道光影。不时有路过的晚风,轻拂而去,那光影便显得影影绰绰的虚幻。 这片竹林子并不大,却郁郁葱葱,密密丛丛的,经年的翠竹杆杆有碗口粗细。或许是地处偏远,宫人疏于打理看护,林间的地上积了一层厚实的陈年腐叶,倒是为这一片丛竹提供了最上乘的肥料。 竹林边上坐落着一座小小的四角亭子,小的仅能容纳五六人,应景地用竹子搭建而成,与竹林相映成辉。三面自上而下各悬垂了一道竹帘,疏疏落落的,颜色也已有些陈旧,似乎已悬在此处日久年深了。而迎向宫道的一面,檐下悬着一面竹制的匾额,保留着竹子的本色,上面以朱笔书着古隶体的“听潇亭”三字。 青碧的底色,映着朱红的字迹,两下相得益彰,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此时,依旧素净如兰的蓝烟面色恬静如湖水,正倚了亭柱,松松地抱着双臂举目远眺,又似在凝眸耽思。 挽在臂弯处的轻纱与裙裾,在习习的晚风里飘拂、飞扬着。似她的心,渴念高飞,却又被生生地牵绊住了。 暮色里的深宫,显得格外的静谧而幽深,唯有缭乱又无休无止的鸣蝉声声入耳。略仰了头,便能见到紫铭轩门首所悬挂的大红轻纱灯笼,随着晚风不时摇曳着,在渐浓的暮光里愈来愈明彻 透亮,夭红醒目。 这灯笼,似一枚石子,在蓝烟静如湖水的脸上,激起了阵阵欢悦的涟漪。也令她不由得回想起,穿行了半个皇宫,步行着去乾明宫侍寝的那个夜晚。 同样是晚照入幕的时分。青石罗列的宫道两端,远近耸立的宫阙门首俱皆悬垂着,大红色绡纱的一盏盏灯笼,眀亮殷红,虽不足以照彻这深沉的暮色,片片火红的的流光亦为之增辉不少。 一路行来,蓝烟心里爱极了这些火红的灯笼,觉得它们似暗夜里的灯塔,烛照得人心里暖意丛生。在路过又一处宫殿门首时,脚步便不由迟缓了下来。 头前带路的执事太监见了,望着渐深的天色,心里焦急地叫苦连天,也有着诧异。没见过这样被召侍寝的妃子,车轿不坐也就罢了,对于皇上的恩宠却似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越接近乾明宫,这位的步子反而越是慢了下来。 他不得不也缓了步子,侧身笑着催促道:“蓝妃娘娘,这天眼看着就全黑了,皇上可还在等着您用晚膳呢,晚了可不好。” 跟随蓝烟而来的云婉,也上前一步,搀扶了蓝烟的胳膊,一面拿了帕子给她拭着额头上的轻汗,一面不无担忧地道:“娘娘是否乏了,要不还是传了轿子来吧。” 于宫中积年办差的执事太监,也极有眼色地道:“可不是吗,这一路是有些长了,难怪蓝妃娘娘吃不消。要不娘娘先在此稍候片刻,奴才先回了乾明宫让轿子来接娘娘过去。” “无妨。应该也不远了,这会传轿子一来一回的,反倒要耽搁不少功夫。本宫还吃得消,咱们继续走吧。”蓝烟轻摇了头,谢绝了两人的好意。 本就是派了轿子过来的,只是她想着左右也无事,早些出发一路漫步过去时辰正好,正可熟识一下沿途所经过的宫殿,便把来接的轿子又打发回去了。如今看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脚力,这一路跋山涉水的,真是有些累的不愿再行一步了,可显然是行不通的。 难怪皇上不再过她的紫铭轩去,而是召了她去他的乾明宫。 既然当初把她安置在偏僻的宫室里,不说厌恶与否的,也定然是打着要冷着她的主意的。而今又频频相召,是对她忽而来了兴趣,还是动了何种的心思。 凭心而论,她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妃嫔。既没有似寻常的妃子一般想尽了法子去争宠,恩宠加身时欢喜不尽,也不曾在与他相处时谦恭地奉承于他,投其所好地讨好他。蓝烟不知道在对着他时,自己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却明了肯定不是能讨他欢心的样子。 他对她的兴趣,对她不断升级的恩宠,在她眼中是莫名其妙,来路不明的,是猝然喷涌出地面的一股泉水,或许不久便会枯竭。 都说女人的心思难以捉摸,然而帝王的心思莫测,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也懒得去猜想。 纵使想猜,也无从猜起。 待到了乾明宫,她浑身已是***的了,华服宫装内的里衣已湿透,紧贴着身子。倘若是在自己轩中,她必定要先沐浴一番的,只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只能忍着浑身的不适,还得打起精神应付面前的九五之尊。 进去的时候,龙君宇正捧了本手看着,似正在等着她用膳的样子。蓝烟忙跪下与他行礼,龙君宇凝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书,只说了声”起吧“,便起身在已经摆好晚膳的桌边坐下。蓝烟也随他落座,自有侍候的宫女端了水,香皂毛巾等物品伺候两人净手。 晚膳并没有她臆想中的那般豪奢。 梨花木的圆桌上铺着丝绸暗纹刺绣的桌布,齐整地摆放了一桌。蓝烟瞥了眼,大约十道左右的菜肴,既有精致的珍馐,也有寻常的菜色。另有三样粥品,几样精致的糕点。 待王褔玉试过菜后,见皇上动了箸,已有些饥肠辘辘的蓝烟,也捉起了箸,忙于果腹。心里却暗自思量着,看来走了这一遭,还是有些好处的,以往苦夏的她到了饭时,是既不会觉得饿,也总是用不了多少。今儿个不仅觉着了饿,胃口还出奇的好。 望着一眼对面吃得欢实的蓝烟,龙君宇一挥衣袖,为他布菜的王褔玉和屋里侍候着的宫女们,便鱼贯地退了出去。 “这个米粉蒸排骨还不错,你尝尝。”龙君宇忽地夹了一块排骨搁在蓝烟的盘子里,撤回的筷子再次夹了一块递了过去,温和地道,“多吃点。瞧瞧你,瘦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朕都不忍心碰你,就怕一不小心把你给碰坏了。” 受到皇上如此礼遇的蓝烟,不禁有些楞,旋即又被他的话弄得不上不下的,脸颊微烫。什么叫不敢碰自己,除了第一回侍寝,后来哪一回他和风细雨,手下留情过。真不知道,说这话时他是如何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难道说做皇上的,脸面都非得比城墙厚。 在龙君宇无休止地“喂食”之下,盛情难却的蓝烟难得地吃撑了。 用罢膳,略缓了缓,龙君宇携了她要去御书房。毫不知情的蓝烟,随他出了用膳的偏厅,行了几步,随意的一瞥,“御书房”几个庄严的大字赫然在目,足下便再也不肯挪一步了,直怀疑他是成心害他。 不承想她会止了步,用了两三分力的龙君宇竟扯得她一个趔趄,致使她没站住竟朝前倒去。幸好龙君宇反应不慢,及时接住了她,才免得她在宫人面前跌跤,失了颜面。 “没事吧?怎么忽然不走了?”龙君宇不解地看着怀中的蓝烟。 没挣脱得了他的搂抱,蓝烟睨了随行的几个内监一眼,似耳语般地道:“皇上,还在外面呢。” 向来在男女之事上随心所欲的龙君宇,明白过来她的所虑,轻笑一声,“偏你有这么些的顾忌。”却也没怎么难为她,随即便松开了手臂,又去牵她的手,却不意被蓝烟躲了开来。 (本章完) 下载【看书助手APP】官网:无广告、全部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