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驕陽如火。官道兩旁的樹木露出無精打采的模樣,在這酷暑時分,就連草木都提不起精神來。 遠遠的,官道上走來兩人,這是一老一少,老者年約五十歲,精壯的身子外,套著一副短衫,推著一輛小木車,上面裝著幾份布匹和織物。 青年則約莫二十多歲,穿著一襲長衫,背後背著一個怪異大包,手拿一根圓木棍。 雖然青年扮相略顯怪異,不過模樣倒是俊俏,與老漢交談,總是嘴角帶著笑,讓人有種如沐春風之感。 “哈哈,小哥你此去路途可是不短,順著官道,起碼要走三天才能到那商曲縣,不過路上倒是有不少落腳的地方,只要你銀子夠用,就不怕露宿荒野。” 到了一處岔路,老漢停下,對著身旁的青年說道。 “多謝老伯指點了。” 青年笑著拱拱手,謝過了老人家。 老漢擺擺手,既是回禮,也是告別,隨後推著小車,下了官道,沿著小路向西而去。 青年則是望著他,漸漸的收起笑容,看向了遠處的群山。 推著小車,老漢順著小路蜿蜒前行,不知不覺,日頭漸漸西沉,天色漸暗,一處小村,映入眼簾。 這是老漢的村子,他這次進縣城,賣了不少山貨,給女兒買了許多布匹和織物,特別是懷裡,還買了一包胭脂水粉,不自覺的,伸手入懷摸了摸。 老漢臉上掛著笑,日暮下的村子,顯得有些昏暗。不過在老漢看來,這生活了一輩子的村子,就是這個樣子。他仿佛已經看到左鄰右舍在忙著準備晚飯,孩童們在嬉戲打鬧,女人們忙著洗菜生柴火,大小爺們則聚在一起,聊天下棋,吹吹根本不可能實現的牛皮。 老漢的女兒來到村口,歡喜的從他手裡接過胭脂,在同齡人的羨慕中,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形。 帶著笑容,老漢一口氣把車推上來,但是到了村口,他卻感到了異樣。 村子裡太安靜了,別說人聲,就連犬吠,都沒有一下。 往日的村子,這個時候最為熱鬧,可是現在,卻仿佛什麽人都沒有一般,日頭越來越沉,漸漸的,已經隱到山後面去了。 帶著忐忑的心情,老漢走入村子,他仿佛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小心的左右張望。 終於,他來到自家門前,守門的大黃狗已不知所蹤,院門虛掩,似乎是被什麽人推開過一般。 自從婆娘過世,老漢便與女兒相依為命,村子裡的怪異,讓他緊張到了極點,於是推開門,向著裡面走去。 走到屋門前,老漢停住腳步,他似乎聽到了裡面有什麽動靜,嘎吱嘎吱的,似乎是咀嚼,又似乎是掰扯什麽。 壯著膽子,老漢推開門,結果發現,一個頭戴鬥笠的漢子,坐在屋子中間,手裡拿著一條手臂,正在啃食。 那是一條人的手臂,漢子仿佛沒有察覺老漢的到來,依然一門心思啃著手臂,用力一扯,一塊肉被扯下來,囫圇的吞入嘴裡,嘎吱嘎吱的咀嚼著。 老漢嚇了一大跳,但是轉而,他就注意到案子後面躺著一個人,不,準確的說,是半個人才對,因為半邊身子和一條腿,已經沒有了。 屋子裡全是血腥味,地上滿是血跡,但是老漢忽然感覺不到害怕了,因為他看到,那剩下半個身子的屍體,正是自己的女兒。 “你,你……我和你拚了。” 憤怒戰勝了恐懼,老漢向著那啃手臂的漢子撲去,不過漢子動都沒動,只是一抬手,把手臂扔了出去,就把老漢砸倒在地。 老漢捂著胸口,抓起手臂,他看到,手背上一塊老傷疤,那是女兒小時候上山玩耍時留下的。 女兒總是嫌棄這道疤痕,所以老漢嘗試了不少辦法除疤,都沒成功,所以這道疤痕,他絕對不會認錯。 “你,你還我女兒來。” 老漢知道,這條手臂是女兒的,他拿著斷臂,顧不上恐懼,只剩下絕望和憤怒。 頭戴鬥笠的漢子終於站起身,他迎著撲來的老漢,一腳踹過去,直接把老漢從屋子門口,踹到了院子門口。 “哈哈,哈哈哈哈……” 漢子摘下鬥笠,發出一陣怪笑,這個時候,老漢才算看清楚,這漢子的眼睛,竟然是紅色的。 “你,你是什麽妖魔鬼怪。” 老漢站起身,正巧院門旁有一個爬犁,他趕忙拿起來,與這怪異的漢子對峙。 “哈哈,哈哈哈哈……” 四下望去,老漢發現不知何時,院子四周被一群鬥笠漢子佔據了,他們或站在屋頂,或立於牆頭,都在獰笑著,看著自己。 無一例外,雙眼血紅。 “你們,你們這群……” 老漢舉起爬犁,準備拚命,結果忽然,他的背後出現一個鬥笠漢子,一刀,刺穿了他的後心。 帶著不甘,老漢倒下了,臨死時,眼睛還盯著那條斷臂。 “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鬥笠漢子在肆意笑著,他們已經把整個村子的活物都屠光了,連一條狗,都沒留下。 “有那麽開心麽?就因為屠了一個小小的村子,要麽怎麽人人都說妖魔無能,難以成事,就屠了這麽一個村子,便得意忘形起來了。” 就在這群鬥笠漢子狂笑之時,一個聲音傳來,他們立刻轉頭看去,發現是一個青年,正從陰影中走出。 這是剛才在官道上,與老漢分別的青年,只是與幾個時辰前不同,青年現在脫去了長衫,換上一套甲胄,手裡拿著一根木棒,眼神冰冷,但嘴角,依然掛著笑。 “斯哈,斯哈斯哈……” 鬥笠漢子們,發出奇怪的聲音,然後一擁而上,或空手,或持刀,速度快的驚人,對著青年,就圍攻上來。 砰!砰!砰! 青年連出三棍,一棍掃倒一人,隨後足尖輕點,躍上房頂。 “現行吧,你們維持人身,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青年耍了一個棍花,對著下面的鬥笠漢子們說道,眼神中滿是輕蔑。 “魚鱗衛,竟然是鎮妖司的人。” 院子裡,那個吃掉老漢女兒的漢子開口了,他看向青年,猩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套甲胄,特別是甲胄中間,那大大的“鎮”字。 “已經通靈智了麽?竟然還認得我是鎮妖司的魚鱗衛。” 青年看著這個有些特別的漢子,笑著說道。 “斯哈,斯斯哈……” 這個鬥笠漢子忽然大叫起來,其余的鬥笠漢子則互相看了看,然後也開始怪叫。 隨著叫聲越來越淒厲,他們的皮膚開始破裂,衣服也被撐破,但是沒有鮮血流出,只有一撮撮猩紅色的獸毛,從皮膚下現了出來。 “紅面鬼妖,還真是少見啊。記得鎮妖司上次鎮壓紅面鬼妖,還是在十年前的事情。” 青年笑著說道。面對這些體型幾乎大了常人一倍的怪物,絲毫不感覺驚慌。 “那一次,你們鎮妖司,就是遇上的我們。我們死了六個兄弟,而你們鎮妖司,也留下了十幾條性命。” 唯一沒有變身的鬥笠漢子,淡淡的說道,似乎是陷入了某種追憶。 “是啊,紅面鬼妖,力大無窮,而且嗜血狡猾。” 青年點了點頭,隨後看了看下面的一群怪物,又搖了搖頭。 “如果不是遇上了我,恐怕普通的魚鱗衛,還真是拿你們沒辦法。”青年說完話,就又耍了一個棍花,顯得很是驕傲。 “狂妄。” 鬥笠漢子話音剛落,那些已經變身了的怪物,就紛紛跳了起來,奔著那青年殺去。 不得不說,這些現了形的怪物,長得極為恐怖。 赤紅的臉色如同身上的紅毛一般,獠牙外露,尖耳帶著一撮紅毛,比常人大上一倍的身材撲來,如同小山一般,手指前端長出了一尺來長的指甲,如同小刀一般鋒利。 若是常人,恐怕現在已經嚇的尿了褲子,但是青年卻不慌不忙,手起棍落,正好打在最近的怪物頭頂,直接將它打的腦漿迸裂,哀嚎兩聲,便一命嗚呼了。 這一棒的力道,可見非常。 腳下如有疾風,青年在房頂上與這些怪物激戰。雖是一人一棍,但卻打的虎虎生風,接二連三,有怪物倒於棍下,或是被拍裂了腦袋,或是被一棍貫穿胸膛,更有怪物被打的肚裡翻江倒海,將剛剛吃進去的人肉,都吐了出來。 不多時,怪物皆倒於棍下,青年喘了兩口粗氣,調息回來,看向了唯一,不曾動手的鬥笠漢子。 “六品武師,不錯,值得我出手。” 鬥笠漢子並不為同伴的死,而感到悲哀或憤怒,他只是燃起了熊熊鬥志,向前走了兩步,身上的皮膚,也紛紛開裂。 “十年來,我隱於深山,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與你們鎮妖司再度一決雌雄。 不想這一出山,就與你相遇,那些家夥技不如人,死便死了,只是你,也要下去為他們陪葬。” 話說完,鬥笠漢子也現出了原形,不過他明顯更加高大,幾乎可以做到與站在屋頂上的青年平視。 “既然你是他們的頭兒,理應你下去才對。” 青年嘴上不讓絲毫,手上動作也是極快,只見他向前跑了兩步,縱身一躍,撲向了這巨大的怪物。 “找死。” 怪物大吼一聲,手臂一拍,就欲將青年拍倒,但是青年早有所料,手中長棍一挑,便打在怪物手腕,硬生生將落下來的這一掌給打偏了。 砰! 手掌拍在院牆上,直接將院牆拍散,掀起了煙塵無數,將這一人一妖的身影,盡數淹沒。 煙塵中,打鬥聲不絕於耳,不多時,一個巨大的身影倒飛出來,徑直把後面的房子砸塌。 “不,你不是六品,你至少是五品。” 怪物站起來,憤怒的咆哮著,剛才與這青年交手,他能確認,那巨大的力量,絕對不是來自一個六品的武師。 “是五品也好,是六品也罷,與你這妖物無關,你只需要知道,今天,你會死在我的棍下就行了。” 青年也從塵土飛揚中走出來,滿身灰土,不時咳嗽兩聲,很是嫌棄這個模樣。 怪物知道今天可能討不到好,於是趕忙翻身就跑,青年搖了搖頭,不疾不徐的在後面走著。 砰! 怪物跑到村口,卻一頭撞上了什麽,巨力讓他翻滾著回來,腦袋七葷八素的,冒出了小星星。 “你當我為何看著那老漢死於你們之手,卻不出現?這村外早就被我布下了鎖妖陣,除非是三品以上的大妖魔,否則休想出去。” 青年緩步走來,似乎是在歎息,感覺這有了靈智的妖魔,似乎也不是那麽有腦筋。 “竟然眼睜睜看著同族身死,也不出手,你真的是人麽?” 那怪物站起身,看向了走來的青年,開口大吼著。 “人又如何,妖又如何,這世上人殺人,可要比妖殺妖多太多了。人心比任何妖魔都可怕,他所有的親人朋友,都死了,所以死掉了,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所以救下他,也未必是做好事,在這世上苟活,他會孤獨痛苦,或許就在我救下他的一轉身,他便去投了井,因此我救他,又有何意義。 物盡其用,他能為我爭取一些時間,布置下這鎖妖陣,便也算是我替他報了仇,應盡的一點心意吧。” 青年走到怪物身前,笑著說道,這番話,著實讓這怪物,大開了眼界。 原來與妖魔相比,人心,真的更加可怕。 “原來鎮妖司,都是這般冷血的。” 怪物看著青年,眼神中透出一種決然,那是受困的野獸,才會露出的模樣。 “不,鎮妖司裡大部分人,還是沒有這個覺悟的。” 青年搖搖頭,苦笑一聲,似乎對此,感到非常失望。 “那就和我一起死了吧,這世上少一個妖魔,也能少一個壞人。” 怪物撲上來,中門大開,仿佛要同歸於盡。 “妖魔的確要少一個,但是壞人,卻不會少。” 青年迎上去,但是他沒有出棍,而是隨手,飛出一樣什麽東西,擊中了怪物前胸。 砰! 怪物痛苦的向後倒去,在地上不住的翻滾。 “你聽說過惡人谷嗎?” 就在怪物痛苦撲騰的時候,青年忽然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 “惡人谷?” 怪物轉過頭,一臉茫然的看向了青年。 “是的,惡人谷,我來自那裡。” 青年來到怪物身旁,在它驚愕的眼神中,一棍子,刺穿了它的頭蓋骨。 “所以從一起開始,我就不算是一個好人。” 青年淡淡的說完話,便將沾滿鮮血和腦漿的棍子拔了出來,然後向西看去,發現日頭,已經完全沉下了。 西邊,只剩下一縷魚肚白,月亮已經悄悄爬上了天空,可謂日月同輝。 這場面,甚是有一種詩意,不過看看這充滿血腥味的山村,哪怕是李太白來了,都不會想到詩情畫意吧。 “既然遇上了,那便是緣,就替你們安葬了吧。” 青年歎了一口氣,隨後開始了清理。 兩個時辰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青年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從一間大屋裡走出來。 全村上下,一共找出七十六具屍體,其中半數都已經殘缺不全,或是胸穿肚爛,或是斷手缺腳,總之樣子是淒慘至極。 或許這不是所有的屍體,但是青年顯然不想再找了,他弄來乾草和柴火,堆滿了裝滿屍體的屋子,然後倒上煤油,用火折子,把乾草和煤油點燃。 沒多久,屋子便燃燒起來,衝天的火焰將半個村子都照亮了,火苗向上,衝出十幾米,幾裡之外,都能清楚的看到。 火借風勢,沒多久,半個村子都燃燒起來,但是青年卻不以為意。 借著火光,青年開始了搜刮戰利品,他將所有怪物的右耳割下,放入一個袋子中,然後把它們的屍體,也扔進了大火裡。 既然人是你們殺的,那就一起下去相陪吧。 拿出筆,青年借著火光,在一個小本本裡寫下: 慶辛十年六月十一,大通山下孤村,全村七十六口,皆命喪紅面鬼妖之口。 遇鎮妖司飛羽營銀衛林小川,紅面鬼妖一十二隻,盡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