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緊房門鑽進臥室,匆匆取出袖珍照相機對稿紙進行拍攝,至於稿紙上是否有被密寫藥水處理過的字跡,他已經顧不得了,剛剛焚毀掉全部紙稿,門外便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來得好快?”躲在洗手間的曉武,看看手中還未定影的微縮膠卷,應了一聲:“稍等!”便將它塞進密封塑料袋吞入口中。 “開門!開門!” “急什麽?等一下!”砸碎袖珍相機丟入馬桶,順手一按衝洗開關,曉武提著褲子走出洗手間,但性急的警察早已破門而入。 “別動!”兩名便衣用槍逼住他,將他頂到山牆上。摸摸他身上的衣服,湊到鼻子下嗅了嗅,一名探員說道:“濕的,是海水。” “你們到底想幹什麽?”曉武大聲質問,“我犯什麽法了?” “閉嘴!”便衣探長上下打量他片刻,一扭頭,生硬地說道,“帶走!”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香港警察,畢竟不是人民警察。曉武被帶進警局後,兩名警探將他按在桌面上,一名華人探長拎著錘子,瞄了瞄墊在他後背的一摞報紙,用粵語不耐煩地問道:“我說話你能聽懂嗎?” “不懂……” “那好,咱們就別浪費時間,”華人探長馬上改用國語,“把東西交出來吧。” “你想要什麽?” 一錘砸下去,厚厚的報紙凹出一個深坑,在衝擊波強烈的撞擊下,抽搐佝僂在一起的曉武,眼前金星亂竄昏然欲絕,似乎一張嘴,就能嘔出心臟。 “把東西交出來。” “你……你到底想要什麽?” 又是一錘,曉武的口鼻躥出血絲…… “把東西交出來!” “都在我……包裡,你……你自己拿……”一陣急促的喘息。 打開曉武的皮夾,翻出幾張皺皺巴巴的港幣。“你敢耍我?”華人探長憤怒了,他將皮夾一摔,咬牙切齒換了把大錘。 “我……就只有這點錢……” “噢……是嗎?”華人探長高高舉起大錘。 “打死我,你……你能得到什麽好處?” “嗯?”微微一怔,華人探長冷眼瞧著他。 努力調勻氣息,曉武又道:“你不怕外事糾紛?” “噢……原來是想要挾我……”再次舉起錘子。 “我知道你想要的東西在哪!” “早這麽合作不就結了,你又何必遭這份罪。”一遞眼色,示意警員將他放開。 “我把那皮包丟進海裡去了……”突然一陣劇烈地乾咳,從曉武口鼻噴出來的,全是血沫子。 “包裡的東西呢?” 此時此刻,曉武只能賭他不知道包裡究竟是什麽:“我隻想順手牽羊佔個便宜,可那包裡什麽都沒有。” “應該有吧?你房間裡可全是燒過的紙糊味。” 靈機一動,曉武脫口而出:“既然燒了,那就說明某些東西只有我一個人看過,怎麽樣,還想弄死我嗎?呵呵!我這個人不經打,說不定突然一死,你就什麽也得不到。” 點點頭,華人探長向他豎起大拇指:“你很厲害,輕而易舉就找出我的軟肋。不錯!雖然你的死活跟我沒關系,但我必須要拿到那東西。” “可惜你的分量不夠,單從那東西的價值來看,除非是面對香港總督,否則我什麽都不會說。” 華人探長冷笑幾聲卻沒接話。曉武明白,他根本不是港英政府的人,警察身份,充其量不過是用來掩飾自己的第二職業。“你也可以讓你的上司來見我。” 順手點根煙,華人探長還是一言未發。 就在這時,幾名英籍高級警員推門走進,他們先是瞧瞧嘴角掛血的曉武,又打量一番挺身立正的華人探長,其中一名警司用生硬的漢語問道:“問出結果了嗎?” “還沒有,長官!” “藍探長,如果沒有充足的證據,你不能無限期扣押嫌犯。” “我明白,長官!” “先生,我只是個目擊者。”曉武趕緊說道,“也許現場會有許多人替我作證,開槍殺人的凶手,根本不是我……” “可你與被害人有直接關系!”警司不耐煩地打斷他,“我們請你過來,是希望你能協助調查!” 曉武微微一笑,指著嘴角上的鮮血又道:“若是以這種方式讓我協助,警官先生,我是不是應該和我國駐港外事機構打聲招呼?噢,對了,在半島酒店門前發生這麽大的事件,說不定他們已經通過收音機,什麽都知道了。” 英籍警司狠狠盯著華人探長,一言不發。從現場目擊者的口供來看,眼前這嫌犯不過是個順手牽羊的小偷,而且還屬於交過保釋金就可以被釋放的初犯。但誰都清楚一點,這“小偷”所掌握的秘密,絕對可以引起國際性的大轟動。至於能不能在輿論關注下合理合法撬開他的嘴巴,英籍警司看看華人探長,還真有點信不過他。“藍探長,這件事你不用插手了,就交給從英國來的詹姆斯先生吧。”說著,他指指一旁高鼻深目的白人幫辦。 “英國來的?”曉武快速攪動腦汁,“從剛才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自己來看,這絕對不是個普通警員。 哼哼!審個小偷還用特意從英國請警察嗎?弄不好……他是英國軍情六處派遣的特工。”和詹姆斯不約而同瞥了英籍警司一眼,似乎一個在感激他提醒得及時,而另一個卻在埋怨他多嘴。 “王先生,感謝您與警方合作。”向曉武伸出毛茸茸的大手,詹姆斯熱情地說道,“歡迎您來香港。” “什麽?不用交保釋金就可以被釋放?”楊旭東在轉椅上扭過身子,盯著寫字台前的藍探長。 “他撿包的時候,失主已經死了,由於沒有被害人指證,他的行為只能算撿,唉!撿個一文不值的破皮包,按香港法律構不成犯罪。”藍探長悻悻地說道,“這爛仔很難對付,包裡到底有什麽只有他知道,所以單純憑現有的證據,根本無法向律政司提起訴訟。” “這小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聰明?”楊旭東皺皺眉,“到底是他聰明了,還是你們越來越笨?” 苦笑一聲,藍探長沒說話。 “那你有沒有辦法多留他二十四小時?” “除非給他栽贓,”又是一聲苦笑,藍探長無奈地說道,“可現在連栽贓的機會都沒有,英國人已經插手了。” “是不是軍情六處那個亞洲問題專家?” “是的,不過從現在起,詹姆斯也只能留他八個小時。屆時若還找不出他參與間諜活動的證據,就只能乖乖禮送他離港。” “過癮,有的玩了!我喜歡!”一拍桌子站起身,楊旭東大聲叫道,“這可是個有趣的對手,呵呵!老天待我不薄啊!” “東哥,他還想見你。” “見我?嗯?這是什麽路子?”拍著腦門,楊旭東在屋裡慢慢踱幾步,最後站在落地窗前,從十幾層的商務辦公室,向遠處的海面望去……“你還別說,我怎麽覺得這小子的路數……有點眼熟呢?到底熟在哪兒,一時……我也說不清。” “東哥,接下來該怎麽辦?” “怎麽辦?上面不是叫咱們阻止那專家投共嗎,哼哼,任務已經完成,結束了。” “可那爛仔手裡的東西還沒拿到。” “那是英國人感興趣的事,和我們沒關系。” “我怕台灣會……” 看看藍探長,楊旭東逐字逐句不屑地說道:“我敢跟你打賭,那東西就在他身上,可你有辦法弄到手嗎?” “在他身上?不會吧?在警局我們搜查過,一點線索都沒有啊?” 苦笑一聲,楊旭東不禁搖搖頭:“你這腦子沒長弦,我和你說不清楚。” “長官……” “你進他屋子,聞到過焚燒的味道吧?” 藍探長點點頭。 “他把什麽東西燒了,這就說明那東西很重要,不能落在旁人手裡,是這樣嗎?” “應該是。” “可你想過沒有,如果重要東西就這麽毀掉,那他回去該怎麽交差?所以有兩種可能:第一,他把那東西的內容記下來了,但這種可能性不大,倉促間,我不相信他會有那麽好的記性。第二,他用袖珍相機把內容拍攝下來,只是你們沒有找到膠卷。” “他的房間我們也搜查過,並未發現什麽膠卷啊?” “說你蠢,看來還是抬舉你,”點點藍探長的肚皮,楊旭東森然一笑,“不會吞到肚子裡嗎?換了是我,肯定這麽做!” “噢……原來是這樣……那我知道該怎麽辦了。” “你打算怎麽辦?” “找幾個弟兄把他乾掉,奪回膠卷。” “豬都比你聰明!”楊旭東氣得破口大罵,“你這腦袋裡全是屎!” “長官……” “他現在是什麽價值?英國佬能讓旁人隨便接觸他嗎?” “這個……” “現在新聞界都在關注半島酒店的凶殺案,就算英國佬沒從他身上得到什麽,可在輿論面前,又豈敢讓他有半點損失?所以說,他被重兵保護禮送出境,這已成定局,你若非要暴露身份硬往槍口上撞……哼哼!我不懲罰你,恐怕台灣也不會放過你。” “那該如何是好?再怎麽說這東西也不能落到共產黨手裡啊。” “可總比落在英國人手裡要強吧?” “嗯?” 歎口氣,拍拍藍探長的肩膀,楊旭東說道:“我們和共產黨那是家務事,這就和當年打小鬼子一樣,兄弟倆再怎麽瞧對方不順眼,可家當不能便宜外人,你明白嗎?” “道理是這樣,不過……該怎麽向台灣解釋?” “還解釋什麽?”楊旭東揉揉太陽穴,“說不定英國佬,已經懷疑他身上藏有膠卷了……” 晨曦初現,一層層白浪湧上沙灘,留下無數破碎的泡沫後,又辛酸地退回到原點。渾濁的海水中,漂浮著三具屍體,兩男一女,正是昨日午時還和曉武有說有笑,在一起喝酒的慶元夫婦和酒精陳。 “這三個人你認識嗎?”詹姆斯指著屍體,用眼角瞥著馬曉武。 “讓我看看,”揉揉眼睛,曉武瞧了瞧,“能不能借個手電?有點黑,看不太清。”其實,他一眼就認出這三個戰友了,心裡的滋味,就像一壇摻了黃連、辣椒的老醋,強行把它喝下去,還要若無其事對旁人說,那感覺真好。“這三個人是誰啊?”曉武疑惑地問道。 “王先生,您沒見過這三個人嗎?” 再仔細瞧了瞧,曉武連連搖頭:“不認識,一點印象都沒有。”他回答得很冷漠,眼神也非常堅決,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詹姆斯點點頭,他也承認,從這“王先生”的眼神中,沒有發現任何破綻。“可有人說,看見你們在‘情緣酒吧’喝過酒。” “那又能怎樣?詹姆斯先生,我也可以和你在酒吧喝酒,但你不一定要認識我,甚至酒一醒,彼此連對方姓甚名誰,長得什麽樣都未必記住,是這樣吧?” “可我說的是昨天的事情。” 曉武笑了笑,問道:“您有相好的酒吧女嗎?” “對不起,這是我個人隱私。” “那好,我換一種提問方式,陪你上過一次床的女人中,她們的長相、年齡、姓名,您還能記住幾個?” 詹姆斯沒說話。事實上,除了他經常光顧的女人,那些只和他發生過一夜情的酒吧女,倒真是沒記住幾個。“女人和這案子有關系嗎?” “當然!”曉武鄭重地點點頭,“連和自己有過親密關系的女人都記不住,呵呵!更何況是醉酒下碰過杯子的陌生人。” 無言以對,詹姆斯心裡畫過十字,暗道:“這家夥太狡猾,一般渾蛋絕對培養不出如此品種的小狐狸!” 驅車趕回警局的路上,詹姆斯不斷和曉武鬼扯著不相乾的事情,這些事情本身並沒有什麽直接意義,他甚至說完天氣,便直接扯到女人上樓先邁哪條腿。不過曉武心裡明白,只要把這些不相乾的話題重新排列組合,就是一道嚴密的邏輯問答題。哪怕你說錯一句,對方也可以輕易找出漏洞,將你置於死地。 這種遊戲他和師父經常玩,已經再熟悉不過,因此對於詹姆斯來說,和曉武交手的感覺就如同踢在了鐵板上。好在雙方都沒亮出最後底牌,即便氣氛多少有些尷尬,但彼此間還能繼續保持著談笑風生。 走進警局後,詹姆斯將曉武領進一間密室,看來他對這一宿未睡的敵手依然賊心不死,也不準備在未來的幾個小時內輕易放過他。 一張桌子,雙方面對面坐著,曉武有點疲倦,但詹姆斯的心裡比他還累。兩個人都在漫無邊際地聊著,時不時在自己認為是軟肋的地方,向對方下手。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曉武對詹姆斯說有些疲倦,想睡一會兒。 “吃點早餐再睡吧。”詹姆斯笑眯眯地望著對手,臉上充滿令人溫馨的關切。 “謝謝!” 一個印度侍者端來牛奶麵包放在他面前,曉武看看牛奶,又瞧瞧詹姆斯,沒說話。 “王先生,還有四個小時,到中午十二點您就可以離開了。”詹姆斯問道,“您打算什麽時候離開香港?” “盡快吧。”應了一聲,曉武的眼角忍不住瞥瞥牛奶,“對手已經想到東西在我肚子裡,”他暗道,“這杯牛奶中肯定放了瀉藥。” “如果你不喝,那就證明我猜對了。”詹姆斯顯得很輕松,他關注著對方,暗自揣摩,“你可以說自己不喜歡喝牛奶,但我會更換你能接受的任何液體。” “喝下這杯東西,那可就什麽秘密都沒有了……”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能瞞過去的秘密。” “若是我拒絕,他一定還會換別的飲料勸我喝……” “我備了足夠的瀉藥,絕對夠你使用。” “先讓他換杯茶,我再慢慢想辦法……”抬起頭,曉武平靜地說道,“對不起先生,我不喜歡喝牛奶。” “那就來杯茶吧?茶可是你們中國人的摯愛。” “謝謝,不過我並不口渴。” “說了這麽久,怎麽會不口渴呢?怠慢尊敬的貴客,這在我們西方人眼中,是件很失禮的事情。” “那就換杯茶吧。” 侍者又端上一杯熱氣騰騰的烏龍茶,曉武知道,自己再拒絕恐怕真就說不過去了,沒有嫌疑也會露出馬腳。 端起茶杯吹吹熱氣,曉武又將它放回原處。 “怎麽,茶也不合您的口味嗎?” “那倒不是,太熱了,涼一涼再喝。” 詹姆斯不再說什麽,他乾脆悠閑地倒在椅子上,有意無意瞥向曉武的嘴。 時間飛速流逝著,當杯中那最後一縷熱氣消散後,曉武端起杯輕輕呷了一口。 “王先生,好喝嗎?” 將茶水品了品,果然有種說不出的怪味,可是又不能指責對方下藥,否則一旦把話說出,對方肯定要拉你去醫院照X光,那樣就會前功盡棄,什麽秘密都存不下了。“腹瀉之後他就不會領我去醫院嗎?”想了想,曉武突然覺得自己所處的環境,已是萬分凶險。 臨行時,組織曾對他說過一句話:“出去執行任務的情報員,就是在雲霧中被放飛的風箏,國家能感覺到你的存在,但卻不會承認你的身份——不管你成敗與否。”因此,現在的曉武是孤軍奮戰,不會得到任何的有利外援。 藥性發作得很快,曉武的肚子開始了絞痛,詹姆斯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臉上露出了期盼。 “英國佬肯定會給他下藥,”楊旭東淡淡地說道,“剩下的時間是英國人最後的機會,他們肯定要想盡一切辦法折磨他。” “洋鬼子也夠蠢的,直接拉他去醫院不就行啦?一照X光,什麽秘密都能發現。”藍探長想想平時高高在上,對自己指手畫腳的洋上司,心裡怨氣重重。 “那不行,”楊旭東搖搖頭,“也許英國佬只在他房間裡找到袖珍相機的殘片,並未發現顯影、定影劑。所以他們害怕底片曝光,不敢輕易拉他去透視。” “那個爛仔玩得也夠絕的,不露聲色便令對方處處掣肘,呵呵!可真是高明。不過他也算高明到頭了,瀉藥一吃下去,神仙都救不了他。” “也許吧……”眺望著遠處的海景,不知不覺中,他歎了口氣。 “王先生想上廁所嗎?”詹姆斯向一旁的側門指了指,“這是我私人的洗手間,你可以隨便使用。” “謝謝!”曉武艱難地點點頭,捂著肚子,一溜煙跑進了廁所。“我至少可以再磨五分鍾,在這五分鍾裡,我必須要想出對策!”蹲在馬桶上,他的大腦一刻也沒停止過攪動。已經感覺到硬物卡在肛門口,便順手一拉水箱,先將蓄水排空。令他最頭痛的是,那個印度侍者一動不動地站在他面前,讓他根本沒有機會做出動作。 “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曉武問道。 印度阿三沒聽懂。 “滾出去!”曉武憤怒了,“連男人上廁所都要看,你們鬼佬是不是有病?” 阿三聳聳肩,兩手一攤,俏皮地抖抖胡子。 無計可施了……“不能發火,不能發火,絕對不能發火……”曉武咬著牙,一遍又一遍強迫自己安靜下來,“無限期蹲下去總不是辦法,師父在這個時候該怎麽做?他會怎樣轉移阿三的注意力?” 沉吟了片刻,掏出煙盒遞給阿三,並抬手在嘴邊扇了扇,示意他抽煙除除臭。不過這次,印度人總算明白他的用意了。 就在阿三低頭點火的一瞬間,曉武迅速從馬桶撈出膠卷丟進口裡…… 走出洗手間,人也變得輕松多了,但曉武知道這只是災難的開始,下次再上廁所會怎樣,他連想都不敢想。 “王先生還好嗎?”詹姆斯偷眼瞧瞧他身後的阿三,阿三一歪頭,遺憾地聳聳肩。“是不是藥量不夠?”詹姆斯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不應該呀?那些藥足可以撂倒一頭牛……” “對不起……我……我再用一下洗手間……”已經顧不得禮節,曉武一個箭步衝出去,恪忠職守的阿三,趕緊隨身陪護。 也不知折騰了幾趟,曉武最後是耷拉著腦袋,被阿三從洗手間裡背了出來。 再次看看一臉無奈的阿三,詹姆斯有點絕望了:“王先生,您是不是患上了腸胃炎?” 順手從桌面拾起茶杯,曉武艱難地說道:“這杯子就送給我做紀念吧……” “好吧,請便。”暗自一聲冷笑,詹姆斯心說,“你還以為這杯子是剛用過的嗎?我怎會給你留下指控的證據!” 一揚手,曉武將杯子丟進紙簍。從“請便”那兩個字,他已斷定對手調換了罪證。 現在擺在雙方面前的難題是:一個在盡力拖延時間尋找機會,而另一個卻是千方百計不讓他得手。 “英國佬會使出最後一招,”楊旭東森森一笑,“一旦找不出膠卷,他們就會把他送進醫院,用X光毀掉一切。” “這是毋庸置疑的,自己得不到也不會讓對手得到,這就是洋鬼子的邏輯。”藍探長起身收拾著裝,準備告辭。 “這小子的手段很像六哥,哼哼!明知道他想幹什麽,卻偏偏對他無可奈何。” “噢?他會是您的同門嗎?” “不會,絕對不會,”堅決地搖搖頭,楊旭東不假思索地說道,“六哥虧欠共產黨那麽多,人家怎會跟他合作?哼哼!要說六哥能背叛黨國,我第一個不信!” “那……這爛仔的手段到底跟誰學的?” “也許是在戰爭中學習戰爭,別忘了共產黨最擅長的,就是學習對手的長處。” 被送進醫院後,曉武已經痛苦得說不出話來。他被推進檢察室,在醫生初步診斷後,又被急匆匆送去透視。 “腸胃炎不適合做透視,我已算是對你破例了。”醫生對焦急萬分的詹姆斯說道,“這要是傳出去,會影響我的聲譽。” 一遝鈔票塞進醫生手中,詹姆斯又問:“您仔細檢查過嗎?難道他嘴裡也沒有可疑物?” “沒有,我就連他嘴裡幾顆牙,牙上幾個洞都數過,但就是沒發現你要的東西。” “那就只能看放射線了……”亞洲問題專家從來沒像今天這麽愁過,他下定決心,回去後一定要給那個“王先生”立檔。 “還有十分鍾,你留不住他了。”醫生善意地提醒道,“回去後洗個澡,把這件不愉快的事情忘掉吧。” 詹姆斯有些沮喪,從事這份職業以來,他第一次品嘗到失手的滋味。 十分鍾後,曉武從影像室蹣跚著走出,連聲招呼都沒打,便扶著牆一步步向門外走去。醫院門口站滿了便衣,不過眼巴巴望著他,誰都拿他沒辦法。 點燃一根香煙,默默地吸上幾口,詹姆斯開始琢磨該如何向上司打報告。不過越想越沒頭緒,一刻鍾後,他掐滅煙頭準備放棄了。 突然,影像室那緊閉的房門被推開,一個打掃衛生的清潔工,端著一盆汙物走出來。 “嗯?”詹姆斯靈機一動,他快步上前攔住工人,“這是誰吐的?” “那個患腸胃炎的爛仔。” “他嘔吐了?” “腸胃炎上吐下瀉,這有什麽好奇怪?” “那……那沒給他照攝頭部嗎?” “一個腸胃炎還照什麽頭?” “天哪!”詹姆斯手腳冰涼欲哭無淚,忍不住一拳砸在牆壁上仰天長歎,“我又犯了個致命錯誤!” “怎麽啦?”一旁的醫生問道。 “放射線沒起到作用,他已經把胃裡的膠卷嘔出來了……” 這就難怪曉武在離去時,為什麽會一言不發。當警察驅車趕到邊境口岸時,曉武站在中國的領土上,扶著一棵大樹,向他們擺擺手。詹姆斯臉上依然掛著微笑,只是那笑容看起來有些僵硬:“朋友,歡迎你下次再來香港。” 點點頭,在一群香港警察的目送下,曉武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地,他的胃在反覆折騰下,穿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