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

作家 肖锚 分類 综合其他 | 14萬字 | 46章
第二十一章
  鄭、陳二人足足冷戰了一夜,就連躺在床上睡覺,也是你做你的夢,我打我的鼾。直至雄雞報曉,鄭耀先揉著紅腫的眼睛翻身坐起,陳浮還在睡夢中默默流著淚。“我走了……”簡單抹過幾把臉,鄭耀先看看背對著他一言不發的陳浮,囁嚅著,卻不知該如何打破這僵局。
陳浮的手指死死拽住床單,她拚命咬牙,直到門板吱扭響起,鄭耀先從這沉悶的空氣中徹底消失,她才捂著臉從床頭爬起,潸然淚下……過了許久,她才停止抽泣,淚眼惺忪地望向牆壁上的合影,聳動著肩膀,歇斯底裡喊了一聲:“六哥!你怎能是?你——怎——能——是——頭腦中回想著和六哥從相逢到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耳畔不由自主地響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如果你是唉!那就是的不幸,也是我個人的悲哀……”
如今,那最不好的結局卻突然應驗了,陳浮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現實,她惆悵、哀怨、自責,但更多的是那陷入痛苦中無法自拔的彷徨。“……六哥,我這輩子毀在你手裡了,你騙得我好苦,好苦……”經過一夜的深思熟慮,苦苦思索自己將何去何從的陳浮,到最後卻陷入深深的絕望。她無法接受這現實,更無法想象今後該如何面對鄭耀先。她認為自己不只是錯了,而且還在這錯誤上越陷越深。她想不出補救的辦法,畢竟時過境遷,此時早已不是當年。
共產黨一直在努力尋找鄭耀先,而鄭耀先也在絞盡腦汁要證明自己是堅定的布爾什維克,可誰知有一天火星能否會撞擊地球,一切的偶然到頭來終將要歸屬於必然。一旦共產黨查清鄭耀先的真實情況,或許他會成為中共歷史上最臭名昭著的特工,繼而被人民踏上“一萬隻腳”;或許他會搖身一變,成為後世熱血青年頂禮膜拜的英雄。但無論哪種結局,都將是陳浮所不願看到的。
歷史走到這裡,她已別無選擇。作為一個老特工,她和鄭耀先一樣,絕對不會因為個人的得失,去改變自己堅信多年的政治信仰。可如果讓她保持緘默,暗自接受六哥是的事實,陳浮整整苦思一夜,認為那也不可能。她積極向的基層組織靠攏,並不代表她能接受的主張,從此改弦更張信奉白了,她不過是想繼續隱藏自己和鄭耀先的身份,為這個家庭換來一份長治久安的保證。不過現在看來,這種保證已經失去意義,任何的信任,在鄭耀先的真實身份面前,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根據鄭耀先的猜測,也很快找上門來。想了想,陳浮歎口氣,她舍不得桂芳,舍不得丟下孩子獨自逃命,即便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已被共產黨懷疑的她,又能跑出多遠?絕望了,徹底絕望了,擺在面前的,只有靜靜等待那暴風雨的來臨。
“我決不會讓別人相信他是,”咬咬牙,陳浮終於下定最後的決心,“證明他是,那顏面何存?死在他手中的精英,九泉之下又將如何瞑目?你‘鬼子六’騙人騙得好苦!可憐那赤膽忠心為你出生入死的楊旭東,可憐至死都不肯出賣你的趙簡之,可憐那些數不清的、至今還在為你的安危牽腸掛肚的弟兄們!”
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一定會殺他。我能做的,就是保持緘默,決不把這秘密公布於眾。哼哼!不親手毒死他,已算我念在夫妻一場,對得起他了。”決心已定必無更改,陳浮緩緩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默默說道,“我不會出賣黨國,更不會替你在面前邀功請賞,六哥,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通往落鳳山的主要乾道一共有兩條,均被當地駐軍重兵切斷,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楊旭東均沒有進山與黃繼堯會合的機會。可就在那陰雨連天的下午,守候在電話機旁靜候紅城湖佳音的韓冰,卻意外收到一條消息:楊旭東部在山城周邊地區突然消失。
“處長,這不大可能啊?居然連一點線索都沒留下,難道楊旭東會飛?”小五將報告往桌面上一摔,氣急敗壞地喊道,“就沒見過像他這麽狡猾的狗特務!”
韓冰微微一笑不予理會,繼續哼唱那首膾炙人口的革命歌曲——《邊區十唱》。她本身就是個少言寡語的人,在其所有的談話記錄中,唯獨涉及鄭耀先時,方能暢所欲言滔滔不絕。有時就連熟悉她的人都不禁暗道:這女娃子,究竟是不是老天特意給鄭老六安排的克星?不過今天,這“克星”的心情格外好,她很興奮,甚至在哼唱過程中,還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節拍。
“處長,你今天怎麽啦?是不是和段局的事定下來了?呵呵!那我可要恭喜你,啥時候能吃到喜糖?”
聽到“段局”這兩個字,韓冰的身體一頓,登時沒了動靜。
“這是怎回事?難道我說錯話了?”小五思前想後,沒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麽問題,可眼前這女強人……
“小五,你剛才說什麽?楊旭東怎麽啦?”韓冰轉移了話題。
“這個……他突然消失不見去向不明,大家正在討論他能有什麽陰謀。”
“陰謀?還能有什麽陰謀?”韓冰將報告拾起翻了翻,隨手丟還桌面,“這不是明擺著,他想和黃繼堯會合嘛!”
“既然這樣,那他為什麽要消失?”
“一百多人集中在一起,目標太大,換作是我也要化整為零分散對手注意力,這樣才能給我軍造成‘大炮打蚊子’的被動局面。”
“他這招能行嗎?當初在東北,我軍不也將那些慣用此招的土匪一網打盡了?”
“我早就說過,楊旭東不等同於一般土匪,如果他敢用這招對付我們,那就說明他心裡至少有五成把握。”
“五成?才一半把握他就敢冒險,那……那剩下的五成呢?”
“賭!”韓冰冷冷一笑,隨即站起身,在屋裡慢慢踱步,“這有什麽奇怪?想當年在解放區,他不就是用命來賭哪條路有地雷嗎。”抬頭看看小五,韓冰語重心長地又道,“他和鄭耀先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處世方式。鄭耀先屬於謹小慎微,而楊旭東卻是膽大心細,要不怎麽說這二人是最佳組合。
如果他們聯手,我敢保證:這場殊死較量到底誰輸誰贏,還真不好說。”
“那楊旭東的消失,會不會……有可能去找鄭耀先?”
“有可能,而且是極有可能。所以我們要盡快將他們斬斷,絕對不能讓他們會合。”
冷汗涔涔,小五突然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紅城湖那邊有沒有消息?”
“沒有,看來鄭耀先這老狐狸是不肯露面了。”
“也好,這也在意料之中。”韓冰看看窗外那密布的陰雲,喃喃自語道,“那就去會會周志乾吧,看他還能玩出什麽花樣。”
在約定地點等待接線的楊旭東,快成了孤家寡人,和他守在一起的杜孝先,瞧瞧身邊這八九個人,再看看楊旭東的臉色,歎口氣,將目光移至樹叢外。從望遠鏡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落鳳山的山脊,也可以一五一十地數出封鎖入口的守備人數。照他自己的話來講:一顆迫擊炮彈都能輕松砸到的地方,憑兩條腿卻是無論如何也邁不到。
“老楊,”杜孝先問道,“咱們本來就是人手不足,你這一分散,那豈不要更糟?”
“你聽過一句話嗎?”
“什麽話?”
楊旭東將手中的草棍一扔,淡淡說道:“中國人一條是龍,一群成蟲。把這麽多人聚在一起,內部遲早會出事。呵!分開也好,免得都被人包了餛飩。”
“不至於吧?大敵當前,誰還有心思窩裡鬥。”
“我這也是以防萬一,你沒有動心思,不代表有人不會,共軍優待俘虜的名單上,可不包括你我。
要知道,有著‘深仇大恨’的人,一聽說‘棄暗投明既往不咎’,基本上連槍都扛不動了。在生死面前,哼哼!都他媽這個德行!”
“可你不怕那些人把你給賣了?再說了,就憑咱這幾個人幾條槍,那黃繼堯還不得看扁咱們?”
“怎麽不怕?不過怕也沒辦法,若不是落腳點都被了,我也不會走這條路。”說著,楊旭東歎口氣,“唉!讓人看扁也沒辦法,誰叫一個好端端的國家,都被那些屍位素餐的行屍走肉給敗壞了。”
“現在說這些沒有用了,老楊,你到底有什麽打算?”
“我在等機會,在此之前,我們只能潛伏下來集聚實力。”
“你的機會是指什麽?”
“共產黨在執政上出現失誤。”
“你怎知他會出現失誤?”
“這並不奇怪,問題就出在共產黨頻頻‘放手發動群眾’上。我承認民眾的力量很強大,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利用好了,國家飛速發展前景一片光明。可萬一利用不好呢?那就是災難!誰敢保證每次都能將民眾引上正確軌道,難道就不會出現一次失誤?而我想要的,就是這千載難逢的失誤。到那時,只要民眾對的能力產生懷疑,哼哼!機也就到了!”
“算了吧,咱別再做理論家了,還是想想眼前吧,就算今後再怎麽不好過,至少他眼前可是讓咱們生死兩難。”
“噓!”在唇邊豎起食指,楊旭東的頭慢慢扭向一邊,右耳向一旁的灌木叢不停地抽動。一擺手,幾名部下緩緩拔出手槍。
猛然一個縱身,楊旭東快若閃電般的右臂刺進灌木叢,就在杜孝先等人身形欲動的刹那,他突然沉腰扭身,將拽出的不速之客掄過頭頂,狠狠摜摔在地。壓腕、鎖喉一氣呵成,硬如鋼鉗的手指,觸摸到對方喉間軟骨劇烈地上下攢動。“光頭?”摸摸那發茬如針的頭皮,他突然感到一陣久違的熟悉。拎起那人耳朵,掰過因劇痛而扭曲的臉,楊旭東不由一愣,“我怎麽覺得你像許紅櫻?”
許紅櫻痛得說不出話,她指指那極富個性的招牌腦袋,眼巴巴盼望楊旭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認出自己。結果,她的願望實現了。
“假姑子許紅櫻?”楊旭東揮手劈裡啪啦拍幾下大腿,隨即甩甩手,瞧瞧自己的手掌,“不錯,很疼,我的確不是在做夢。”一扭頭衝杜孝先笑道:“老杜啊!落鳳山下來人了。”
杜孝先撇撇嘴,不知該如何評價這極具戲劇性的見面方式。再看看欲哭無淚的許紅櫻,杜孝先反倒有些欣慰——保密局和黨通局能達到今天這種“平穩”會晤,已經算是歷史性的進步,不該再有什麽強求了。
二人自從匆匆一別,已有數年不見,在這幾年內,許紅櫻算是徹底記住了楊旭東——這個曾將通局整得很慘的男人。從合作所出來後,拜楊旭東、趙簡之所賜,黨通局有許多後備力量之間都鬧得不可開交。但許紅櫻例外,她非但不忌恨楊旭東,反倒覺得這處處給自己留下情面的小胡子,是個很有個性的男人。
指指還捏在咽喉上的手指,許紅櫻悲哀地嗚咽兩聲,直到此時,楊旭東方才注意到,原來許紅櫻的勃朗寧手槍,一直抵在自己腰間。“哎喲,你還有這手。想不到跟了一處,把臨死拉個墊背的都學會了。”
鼓足勇氣用槍口頂頂楊旭東的腰,許紅櫻一把推開他那龐大的身軀。從地上艱難地爬起後,捂著胸口乾嘔一聲,喘著粗氣狠狠瞪了楊旭東一眼:“早知你這麽驢性,老娘死活也不會急巴巴趕來救你!”女人的自尊心很強,一揚手,啪啪將耳光當成了與楊旭東的見面禮。
楊旭東沒躲,他也不敢躲,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他還指望借助山城地區這股最後的勢力,來完成他的
“算了,都是自己人,消消氣。”也不知杜孝先在勸誰,和泥話是說了,可他連上前隔開這對冤家的意圖都沒有。
“楊旭東!你幾次羞辱姑奶奶,這筆帳該怎麽算?”
“誰知道會這麽巧,你為啥總要鬼鬼祟祟地出現?事先打個招呼能憋死你啊。”
“怎麽和你打招呼?能輕易找到你,那不早就把你收拾了嗎?”咬咬牙,許紅櫻雙眼凶光畢露,“再說了,我又不知道你們是誰,能不防著嗎?”
“我說過,咱們最好不要再吵,行嗎?”一向以政治家和理論家自詡的杜孝先,衝二人一瞪眼睛,忍不住大聲說道,“都什麽時候了,你們那點破事還有完沒完?”
這對冤家的覺悟還算可以,聽罷杜孝先這番話,一個將頭扭向一邊,一個將腦袋高高揚起,都不作聲了。
許紅櫻匪號“姑子”,在中國現代史中,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比較具有傳奇性的女匪。據說外表慈眉善目,一年四季都把自己腦袋剃得青光鋥亮的她,殺起共產黨來絕對不手軟。落鳳山自從打出旗號那天起,就一直缺少女人,可山上土匪寧肯自殺,也不願意打她這個二當家的主意。
落鳳山這幾年也頗為不順,先是,不容易數星星盼月亮,熬到國民政府倒了台,但自從許紅櫻率領黨通局的人上了山,共產黨又將他們視為了眼中釘。
到哪都得到擁戴,每到一處,都被窮苦老百姓所擁護。不過在落鳳山地區,卻受到了不大不小的挫折,後經進入山區的進行實地考察,這才發現,原來落鳳山在匪首黃繼堯的帶領下,早在幾年前,就實行了殺富濟貧的土匪式。
落鳳山地區的老百姓原本並不想介入之間的糾紛,但壞就壞在那些只有理論,沒有實踐經驗的土改工作隊年輕隊員身上。他們有兩個不甘心:一不甘心落鳳山沒有地主老財——都是貧下中農他們還鬥誰去?二不甘心這當地土改不是在領導下進行的。怎麽辦?經大會小會一研究,土改工作隊長一咬牙,下狠心決定土地重分,階級成分重劃。可早在幾年前就杜絕了地主老財的落鳳山,在重新劃分的階級成分中,總該有個專政對象吧,於是乎,那些原本該屬於中農或者是富裕中農的農民,便“光榮”地成為地主富農。
一夜間,佔落鳳山區人口近三分之一的“不幹了,山上的也不幹了。黃繼堯是:“早在幾年前落鳳山就實行了‘耕者有其田’,騰幾十年都沒辦成的事,老子不但做到了,而且還很合理。你共產黨不是’嗎?那你現在這麽做到底算怎回事?雖然老子裂過,但從裡到外還是‘三民主義’信徒,!老百姓受的冤枉氣,俺老黃替他們出,打不過你們難道……老子還死不過你們嗎?”
許紅櫻對此表達得更加乾脆,她含著淚對部下說道:“我個人的家庭悲劇,絕對不能在落鳳山重演!絕不!”
於是落鳳山上那些大小土匪們,在黃繼堯和許紅櫻的率領下,正式萬的
以上就是改變成要原因之一。這一點,楊旭東很清楚,方圓幾十裡內的鄉親們也都明白。
你是怎麽下山的?”楊旭東對這假姑子有些另眼相看,這殺氣騰騰的女匪,畢竟不是當年那可憐兮兮的地主小姐了。
許紅櫻冷冷一笑:“難道非要等他們圍困我才下山嗎,就不會趕在他們清剿之前?”
“噢……”點點頭,隨即想了想,楊旭東又問,“那你怎麽回去?”
“咱有老百姓支持,還怕什麽?”
“嗯?”瞧瞧杜孝先,杜孝先打量著許紅櫻,沒過多久,楊旭東忍不住問出一句當時很時髦的話,“你們群眾基礎這麽好?”
“我現在總算是明白了,”感慨一聲,許紅櫻歎息道,“原來誰能給老百姓土地,誰就能得到老百姓支持。”
鄭耀先剛剛邁進辦公樓大門,就立刻被通知去會議室匯報工作。剛開始,他並未覺得有何不妥,不過一腳踏進房間後,一種不祥的預感便重重包圍了他。
身後荷槍實彈地站立了八名全副武裝的戰士,韓冰和小五表情嚴肅地坐在前排,陳國華、老袁、段國維、江百韜這些大小領導全部嚴陣以待。看樣子,早已恭候他多時了。兩名戰士左右挾持,一指地中央的靠背椅叫他坐下。
“這是要把我當成犯人哪……”深吸一口氣,強行驅除內心的忐忑不安,就像當年進出日偽76號特務機關那樣,必須要從氣勢上佔據主動。
“周志乾……我應該叫你周志乾,對嗎?”韓冰的雙眼漸漸布滿嚴霜,如同利刃般的目光,死死盯在鄭耀先臉上。
“你們……你們這是要乾嗎?”
從他表情上,韓冰隻發現了一陣狐疑,並未找出任何破綻。“今天叫你來,我們隻想核實一些情況,希望你能配合。”說著,她衝小五點點頭,示意開始。
鄭耀先沒說話,他反而變得更加平靜,多年的工作經驗告訴他,危機正在向自己一步步逼近。
“姓名!”
“周志乾。”
“年齡!”
“三十九歲。”
“籍貫!”
“……”
“你怎麽不回答?”
“我檔案上不是已經寫過了嗎。”
“我再說一遍:組織上要對你的情況進行核實,請你配合我們工作!”
“為什麽要對我核實?難道就因為我是國民黨出身?”
“周志乾,請你放明白些!你好好看一看,這裡是什麽地方?”
鄭耀先微微一笑,沒吭聲。
“我再問一遍,你的籍貫!”
“……”
“家庭出身?”
“……”
“周志乾!”一拍桌子,小五忍不住挺身喝道,“你要老實交代問題!和人民做對,那沒你好果子吃!”
“這叫什麽話?”指著馬小五,他對韓冰問道,“我到底怎麽啦?怎還要交代問題,你們想叫我交代什麽?”
迫不得已,偷偷一拉小五的衣角,韓冰提醒他注意冷靜。
老袁搖搖頭,目光從無比衝動的小五逐漸轉移到鄭耀先身上。他的眼神很複雜,面前這疤面男人很陌生,但他能喚醒自己封存多年的記憶,那是一種備受煎熬的、夾雜著諸多痛苦的記憶。鄭耀先的歷史問題非常棘手,發生在他身上的歷史事件,有許多令人難以啟齒的機密。對於這些機密,老袁情願讓它淹沒在浩瀚的歷史長河中,也不想被人當成茶余飯後的談資。“老江,通知小韓盡快確認他的身份,不要和他過多糾纏,免得……”話音稍稍停頓,他隨即又道,“有些話就不必問了……”
江百韜心領神會,可韓冰卻陷入深深的迷茫。究竟有什麽話不該問,她並不清楚,也不便過問,因此,就只能將諸多疑問深埋心底,重新部署對鄭耀先的進攻方式。“這個女人你認識嗎?”從文件中掏出一張照片,由武裝戰士轉交到鄭耀先手中。
“這是我老婆,你問這乾嗎?”
“你老婆?”將身體向椅背一傾,韓冰冷眼瞧著鄭耀先,“你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又是怎麽認識的?”
“民國三十六年……啊!就是一九四七年春天,我們當時是對門鄰居,後來接觸幾次就……就那個了……”
韓冰又和小五對視一眼,然後點點頭。鄭耀先所交代的內容,與和諧街老街坊提供的線索完全一致。
“我老婆到底怎麽啦?”
韓冰冷眼製止了鄭耀先的詢問,開口又道:“你了解她的過去嗎?”
“不太了解,只聽說她家裡沒什麽人了,是逃荒過來的。”
“噢……逃荒……”對手的回答滴水不漏,韓冰認為沒必要再追問下去。她向一旁的戰士低語幾句,便再也不瞧鄭耀先一眼。
“今天難纏的角色都聚齊了,看來不把我徹底揪出來,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雖說早在潛伏前我就做過應變防范,可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找出其他漏洞?”事到如今,一想起“就地擊斃,格殺勿論”那八個字,鄭耀先便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與之周旋,“她一定會把徐百川帶來指認,也只有徐百川才能對陳浮構成威脅。唉!徐老四這人我倒是不擔心,問題是陳浮……她……
她能承受住這種考驗嗎?”陳浮一直就是鄭耀先的死穴,他不是沒想過有一天這女人要給自己帶來麻煩,但由於老陸和孩子的原因,他始終對陳浮網開一面。事到如今,吃什麽後悔藥都沒用了,他唯一能做到的就只有賭,用孩子來賭陳浮不會出賣自己。一想到孩子,鄭耀先的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會議室的氣氛很緊張,所有焦點全都集中在周志乾身上。時間一點一滴流逝過去,等待了許久的鄭耀先,知道對手想用壓力來摧毀自己的心理防堤,迫使自己在表情上露出局促和不安。他也確實沒愧對“鬼子六”的綽號,韓冰等人從他臉上非但沒看到一滴冷汗,反而隻發覺那是急於想澄清事實的期盼。
“這家夥很難纏,”陳國華對江百韜低聲耳語,“瞧他那一臉無辜樣,連我都要相信他是被蒙蔽的受害者。哼!如果他不是大奸大惡之徒,那肯定就是霉運到家的倒霉蛋!”
  “不要著急,看看再說,”老袁塞給韓冰一張紙條,“既然請他來,就要把事實弄清。放心,著急的不是我們,我們有的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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