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

作家 肖锚 分類 综合其他 | 14萬字 | 46章
第十七章
  “六哥呢?”楊旭東一把推開憲兵團長,遙望遼闊的江面,一葉扁舟逐漸遠去。
  “看來六哥是不想見我們,”趙簡之淒然說道,“在他手下幹了那麽久,還沒聽說他有躲兄弟的毛病。”
  “走了也好,”徐百川歎口氣道,“如果不走,始終是個麻煩。”
  楊旭東急了,也顧不得上下級關系,大聲地質問道:“你什麽意思?”
  “不走就要被人追殺,現在好了,連我都找不到,你想誰還能找到他?”
  “你是說……六哥不想見我們,是怕有人想找咱們麻煩?”
  “如果老六消失前只見過你我,仔細想想,他那些仇家會不會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我們身上?你楊旭東不是泛泛之輩,使勁兒想,應該能想明白!”
  “有道理啊……嗯!很有道理!”
  “所以說,他突然消失,對你我、對大家,都是件好事。只是……”最後望一眼江面,徐百川無奈地笑了笑,很惆悵,帶著一絲淒涼,“一個戰功卓越的老特工,黨國卻不能給他提供一席避難之地,唉……”
  “老趙,”楊旭東哽咽道,“這輩子……我隻佩服六哥,如果說能讓我為一個人去死,那麽非六哥莫屬……”
  趙簡之點點頭,拍拍楊旭東的肩膀,兄弟二人大有同病相憐之勢。“你的心意我明白,”趙簡之感慨道,“我覺得還是找找六哥為好,不親眼看到他安全,我這心怎麽也放不下。真的,就像被人一腳踢碎了似的。”
  保密局端掉中統的別動隊,這在黨國內部掀起軒然大波。蔣中正看到老鄭遞交的申訴報告,氣得半天沒緩過勁兒來。
  “校長,學生沒想到有人會乾出令親者痛、仇者快之事,”瞧瞧老頭子那陰沉的臉色,老鄭又道,“國難當頭,某人不思為黨國盡忠,反而處處與自己人掣肘。更有甚者,他們居然和共產黨分子暗通曲款,意圖對我‘中美合作所’下手!學生無奈之余,隻好動用部隊將這些敗類一舉殲滅!”
  “娘西皮!你應該把他們統統槍斃!”老頭子哐哐拍著桌面,氣得臉色鐵青,“他們哪怕把一點心思用在剿共上,李先念部又怎會突破我數十萬大軍重圍?陳國華部又怎會流竄千裡跑到劉鄧那裡?
  該殺!你鄭耀全殺得還不夠!”
  “校長……”
  “政府出錢養他們!可你看看,他們又為政府做些什麽?私通共產黨,在我的學生裡,居然有人敢私通共產黨!”
  老鄭乖乖閉上嘴巴,此時此刻,他覺得這把火已經點得差不多了。鄭耀全是搶在毛齊五之前提交的報告,目的也正是想將事態狠狠咬在共產黨身上。豈料,老天都在幫助他,剛剛接到中共部隊突圍消息的老頭子,心中那股邪火正不知該向誰發時,老鄭便立刻給他送來了靶子。
  時間實在是捏得太準了,毛齊五從老頭子侍從那裡探聽到消息後,灰頭土臉的他,對老鄭既恨之入骨,又佩服得五體投地。難怪戴老板生前有事都找他商量,就憑鄭耀全那比猴還精的腦子,毛齊五一豎大拇指,暗道:“我服了!”
  國民黨為了鄭耀先的官司,打得雞飛狗跳不亦樂乎。可共產黨這邊呢?老袁在聽取段國維的匯報後,特別是聽到段國維替革命“保存了火種”時,眼睛立刻就藍了。
  “老袁,這次行動咱們的損失大了,那可是黨的隊伍,仔細想一想,咱這叫崽賣爺田心不疼啊!”
  老袁捂著胸口,軟軟倒在沙發上,哆哆嗦嗦從懷裡掏出一片藥,顫顫巍巍丟入口中,喘息了片刻,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你知道放跑‘鬼子六’,那……那會是個什麽後果?”
  “可我們也得有機會乾掉他才行。”段國維居然認死理,不依不饒地說,“他鄭老六大白天就敢逃跑,這誰能想到?再說,人家也沒往咱預設埋伏圈跑,這還能怎麽辦?”
  “他……他往哪跑了?”
  “翻山越嶺直奔江岸,連條像樣的路都沒走。根本不像事先預料的那樣,坐什麽汽車,又帶多少多少保鏢。咱們想的,和人家腦子裡琢磨的,根本就是兩碼事嘛!”
  聽完這些話,老袁又受刺激了。多年的情報工作,他一向是算無遺策,可偏偏在鄭耀先手中,連續栽了幾個不大不小的跟頭。段國維的話本來是在替他辯解,可在老袁聽來,那就是諷刺他的無能。世上沒有永遠不敗的道理,誰都不例外,關鍵就在於該如何面對失敗。
  “這是我的錯誤,”老袁歎口氣,努力平息胸中那股翻騰的氣血,“我小瞧了‘鬼子六’,沒想到這麽多人還鬥不過他一個。可我不甘心!如果就這麽放過他,那是對黨對人民的犯罪!”扶著椅子顫巍巍地站起身,老袁眼角布滿了辛酸的淚水,“可憐我們那些犧牲的同志,至今還都屍骨未寒。你知道他們為什麽不願閉上眼睛?就因為這至今還在逍遙法外的鄭老六!”揮淚如雨,一時間,老袁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我老戰友江百韜的女兒只有十八歲,很年輕,可她卻死在這個人的槍下!死在我們自己的根據地!誰能告訴我,該如何給這十八歲的姑娘討還個公道?陸昊東,他是我黨優秀的老同志,一提起這個人,你打聽打聽,有誰不惦記他的好?可就這麽個好同志,他卻被一直信任的人,給活——活——害——死啦!連死都沒放過他,還把他焚屍滅跡,丟進長江去喂魚!
  如果有一天,我能見到馬克思,好!我倒想問問他老人家,這究竟是為什麽?為什麽好人就沒有個好報?”
  “老袁啊……你說得……說得我這心裡……唉!”
  “老陸他錯了,真的錯了,”老袁拍著桌子,悲憤地喊道,“他錯就錯在做好人啦!做好人要遭報應的!要下地獄的!要被人家弄得挫骨揚灰不得好死!”
  “老袁!”抹抹眼淚,段國維泣不成聲地說道,“你……你別說了,老陸這個仇,我替他報!”
  “不管你怎麽報,我只要鄭老六的腦袋!一年不夠我追他兩年,十年不夠我追他二十年。一百年不夠,我上天入地追他一百年!不為別的,就為那些屈死的同志們都能閉上眼睛!”
  鄭耀先知道自己麻煩大了,帶著陳浮渡過長江,可天大地大,他卻不知該向何處安身。原本的計劃是,逃出合作所後,轉一圈再找座監獄。而陳浮呢?這個經過可勁兒折騰,最後把自己淪落到惶惶然如喪家之犬的是非之母,卻死活不同意鄭耀先的建議。
  “我們又沒做賊,乾嗎總躲在監獄?”
  “不在監獄混,你還能有什麽好去處?”
  “六哥,要不咱去香港?憑你的本事,肯定又能乾出一番事業。”
  “香港就沒你們一處的人啦?到最後,我還得照樣跑路!”
  “要不……咱去美國,你不是還有幾個美國朋友嗎?”
  “喲,連這個你都知道?”
  “這麽說,你答應啦?”陳浮激動得抱著鄭耀先,鄭耀先卻將她輕輕推開。
  “你乾嗎?”陳浮眼睛裡全是委屈。
  “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美國人,你還真把他們當成救命稻草啦?”鄭耀先搖搖頭,心裡想,“老陸不能白死,‘影子’我還沒查出是誰,你叫我往哪裡走?如果真要走,那我必須給黨一個交代,證明我是忠誠的共產黨員,不是貪生怕死的懦夫、叛徒!”
  “六哥,你想什麽呢?”陳浮盯著他的眼睛,關切地問道。
  “如果我們一走了之,根據家規,恐怕這輩子都要活在被人追殺的陰影裡,這你甘心嗎?”
  陳浮搖搖頭,眼裡充滿了無奈。
  “所以即便要走,那也是光明正大地走,別委屈自己。”
  “六哥,你現在有什麽打算?”陳浮追問道,不過隨後,她又補充了一句,“除了進監獄……”
  “看來,我只有答應老鄭那幾個條件了……”
  “幾個條件?什麽條件?”
  鄭耀先一陣苦笑,事實上,鄭耀全也不是個好東西。他答應保密局為鄭耀先提供的保護條件之一,竟然是幫他找出隱藏的中共特工——“風箏”。“自己找自己,媽的,這玩笑可開大了。”此時的鄭老六,比以往任何時期都要苦悶,“找也是死,不找也是死,我眼前的路,怎麽和那陳浮似的,越混越窄。”
  一見鄭耀先那心事重重的樣子,陳浮立刻明白這絕不是什麽好條件。二人坐在江邊,一個鬱鬱寡歡,一個愁眉不展,兩位說起來都是在國府調查局內不大不小的人物,現如今卻雙雙落得走投無路,要鑿船投江的地步。
  “沒辦法,只有硬起頭皮幹了。”鄭耀先慘然一笑,“誰叫咱們是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呢。”
  “你可要想好了,鄭耀全也不是什麽好餅,他的魚餌,沒有不抹毒藥的。”
  “我已經想過了,”看看小鳥依人的陳浮,鄭耀先說,“為了你,為了我們這個家,冒幾次險值得……”
  鄭耀先說得是聲情並茂,可天知道他這話裡是否摻雜了水分。
  當陳浮覺得自己徹底離不開鄭耀先時,她非常後悔當初為何要跟六哥過不去。結局已無法改變,唯一能做的,就是該如何寬慰六哥那飽受摧殘的心。
  兩個人相擁相扶,艱難走過一條漫長的山路。傍晚時分,當他們走進一座淒涼的破廟時,鄭耀先差不多耗幹了身上所有的力氣。
  燃起一堆火,陳浮挑起六哥的濕衣服為他烘烤。這種差事對於她來說,要在以前,連想都不敢想,此時,不敢想的事情,她卻要一心一意地去做。
  “唉!”鄭耀先歎口氣,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語,“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
  “六哥以往不也是從大風大浪裡闖過來的?”想了想,陳浮覺得有些臉紅,“我千算萬算,最終還是算不過你六哥啊。”
  “你已經很優秀了,只是運氣差一些。即使這樣,我應付起來也並非得心應手。”
  “聽你的口氣,我還算是個人物嘍?”陳浮很得意。
  “還好你不是她,否則,我這回肯定要危險了。”
  “她?她是誰?”陳浮忽閃著明眸,雖說嘴裡沒有酸味,但鄭耀先能明顯感覺出:這中統“菊”嘴裡的“她”,絕對不是個男人。
  “她是個很厲害的對手,也是我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要重視的對手。這麽多年來,沒有幾個人能輕易看穿我的意圖,只有她,不但能接招,而且還能從容拆招、還招。最令我感到頭痛的是,這女人的意圖,有時連我也摸不透。”
  “哼!”將衣服狠狠丟在一邊,陳浮的嘴噘得老高。
  鄭耀先狠狠瞪她一眼,扭過頭去,不再理她。
  “怎麽?還在想那個女人?”
  “你有完沒完?”
  “誰沒完沒了啦?”一陣氣苦,兩行清淚滾滾而落。
  “算了……”又是一聲歎息,鄭耀先苦笑道,“是我不好,讓你難過了,以後……我再也不提那個女人,好不好?”
  “嘴上不提,可誰知道你心裡是不是在想?想也不行!”陳浮擦擦眼淚,注視著心上人,大眼睛一閃一閃的。瞧了半天,她突然問道,“若是她來害你該怎麽辦?”
  搖搖一顆漲大數倍的頭,鄭耀先無奈地反問:“那你說該怎麽辦?”
  “我替你去想,”口氣中充滿了決絕,陳浮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就不信我不如她!”
  鄭耀先點點頭:“可是和她交手,我擔心你會苦了自己。”
  “嘻嘻!”陳浮突然又笑了,“不是還有你嗎,你可以幫我出主意對付她,我就不信,有你在,那個女人還能怎樣?”
  搖搖頭,鄭耀先無語了。
  入夜後,破廟外淅淅瀝瀝下起小雨,饑寒交迫的兩個人緊緊相依,互相取暖。
  “六哥,他們會不會追上來?”陳浮呢喃道。
  “暫時不會,不過天亮後就不好說了。”望著逐漸熄滅的火堆,鄭耀先的眉頭擰成個死結,“現在不止你們一處,共產黨和二處也不會放過我。”
  “那該怎麽辦?”
  “沒有辦法,看來……不得不使用苦肉計了。”
  “苦肉計?”
  “對!”看看懷裡的佳人,鄭耀先悠悠說道,“在一處,除了田向榮、齊東臨,還有誰知道你的身份?”
  “六哥,你到底想問什麽?”
  “你一向隱諱較深,所以就連共產黨也不認識你,對嗎?”
  陳浮點點頭,略有所思道:“一處有幾個老部下認識我,可在我找你之前,已下令將他們秘密處決了。”陳浮搖搖鄭耀先的脖子,得意地說道:“我把自己的檔案也偷偷銷毀了,連張照片都沒留下,呵呵!這也算是未雨綢繆。”
  “這就是說,現在一處隻知‘菊’,卻不知‘菊’究竟是誰,對嗎?”
  “應該是這樣,不過……”陳浮微微一皺眉,“不過在中美合作所,你們二處見過我的人也不少,想瞞過他們……恐怕要難了。”
  “二處的事情你不必擔心,老鄭知道該怎麽做。”
  “你是說……鄭耀全會把那些人全部……”
  “不錯,凡是見過你的人,都會被秘密處決,這是我和他交換的第二個條件。”
  陳浮忍不住打個寒戰,怯生生地問道:“那……那徐四哥呢?”
  “他不會有事,不過這輩子既不能亂說,也不能亂動,恐怕會老死在合作所。”
  “噢……”
  “他和我一明一暗,以後我要通過他才能和老鄭取得聯系,也只有他知道喚醒我的辦法。否則……
  我就是一根斷了線的風箏。”
  低頭沉吟片刻,陳浮忍不住連連打起寒戰:“二處會相信四哥不亂說嗎?”鄭耀先搖搖頭,心有余悸地又道,“估計四哥的家人已在別人的掌控下……唉!你和我,只要被找出其中一個,最終都還是難逃一死。”
  鄭耀先沒吭聲,他死死盯著火堆,眼睛裡突然閃出一凜寒光。
  “六哥!你……你想做什麽?”
  話音未落,鄭耀先突然推開陳浮,一頭撲向火堆。
  “六哥!!”一陣撕心裂肺的驚叫傳來,焦臭味迅速在破廟中彌漫。當陳浮手忙腳亂地從火堆裡拽出厲聲慘叫的鄭耀先時,一向以冷酷堅毅而自居的她,立刻被嚇得六神無主。
  “啊……啊……啊……”淒厲的慘叫在山谷中徘徊激蕩,他的指甲,深深摳進陳浮那白皙嬌嫩的皮膚。
  “六哥!你這是何苦呢?你……你是不是腦子傻了?”望著焦黑面容上那層層的水泡,陳浮再也抑製不住鑽心般的悲痛,抱著幾欲昏厥的鄭耀先,放聲慟哭,“六哥……嗚嗚嗚……你若有個三長兩短,還叫我怎麽活?你為什麽要折磨自己?告訴我!這是為什麽?嗚嗚嗚……”
  “認……認識我的人……太多……不得不毀掉……保證你安全,這……這就是我和鄭……鄭……
  交換的……第……第三個條件……”腦袋一歪,被陳浮緊緊握住的手,慢慢垂落……從此,他保存在軍統秘密檔案中的那張臉,再也不見了。
  “六哥……”緊抱住昏死過去的鄭耀先,淚如雨注的陳浮哭得是昏天黑地,“大不了咱們一起死,可你這是何苦呢?為了不連累我,你這樣值嗎?你叫陳浮今後該如何做,才能對得起你啊!”
  天亮時分,一個女人踢掉高跟鞋,扯掉旗袍下擺挽成繩子,將一個面裹厚布昏迷不醒的男人,緊緊背縛在柔嫩的後背。她拄著樹枝,步履蹣跚著,一步步走向那高高的山崗。雨水夾雜著汗水,潤濕了她那柔美的長發,匯成小溪,淅淅瀝瀝地淋灑在身後的山路上。牙,咬了再咬,淚水擦了又擦,實在挺不住時,她只是默默地說著一句話:“六哥……陳浮不會離開你,這輩子都不會,陪著你生,陪著你一起死……”
  雨越下越大,在枝葉搖擺的“沙沙”聲中,隱隱傳來陣陣淒涼婉轉的悲鳴。
  鄭耀先消失了,在多方勢力積極地查找下,仍然杳無音信,就好像從空氣中蒸發了。他到底是死是活,已成為國共雙方共同關注的話題。
  “六哥不見了……六哥不見了……他到底出了什麽事?”捏著手下送來的情報,冷汗一滴滴地濺落在楊旭東那中校肩章上。
  趙簡之歎口氣,神色愈發凝重:“老楊,據羅大舌頭所說,在破廟中隻發現一堆灰跡,還有雙高跟鞋。除此之外,並無任何線索。”
  “放屁!連那廢物的話你也信?他除了吃喝嫖賭還能幹什麽?我不管!不管!你告訴他,三天之內,若還找不到六哥的確切消息,我不管他是誰,立刻槍斃!”
  “老楊,你冷靜冷靜!槍斃羅大舌頭管個屁用,那就能保證六哥安全嗎?如果六哥根本不想讓人找到,你著急又有什麽用?”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楊旭東真是急了,他食指點著天棚,在屋裡團團亂轉,“他把自己兄弟都給我了,還算信不過我?六哥是什麽人?啊,他是什麽人?他害過自己兄弟嗎?啊,他撇下過自己兄弟嗎?這話你放在別人身上我信!可你要敢說六哥……”他掏出手槍往桌面上狠狠一拍,“我楊旭東敢用腦袋和你對命!”
  趙簡之也急了,是男人都有三分血性,他兩眼血紅,不甘示弱地掏出槍,大聲叫道:“媽個X的!二處上下只有你楊旭東擔心六哥,難道我趙簡之就不是六哥的兄弟?你瞪什麽眼睛?我告訴你楊旭東,要論誰跟六哥年頭久,誰和六哥更親,有我趙簡之,還輪不到你楊旭東!不服是不是?不服咱就操家夥外面說話!”
  “奶奶的,誰怕誰呀?和我楊旭東叫板,你他媽的還不夠格!”轉身緊走幾步,一腳踹開房門,指著泥濘的場院,楊旭東咆哮道,“給老子出來!今天誰服軟,今後就別站著撒尿!”
  這可倒好,保密局的兩個頭頭為一個失蹤的鄭老六,居然不顧身份大打出手。照毛齊五的話說,那就是老六帶過的兔崽子,現在全瘋了,除了把他們槍斃,根本沒辦法叫他們消停。
  保密局快要炸廟了,而中統呢?中統老板被蔣中正叫過去,先是劈頭蓋臉臭罵了幾個小時。當蔣中正罵累了,餓了,想起該吃飯的時候,中統老板那張臉上,早已沒有了血色。頂著一身臭汗,灰溜溜地鑽回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中統老板立刻召集手下,把老頭子潑在他身上的怨氣,又全部倒給那群一臉霉氣的下屬。隨後,這些灰頭土臉的下屬,又各自返回駐地,把那些還在睡夢中的下屬,怒氣衝衝地“請出”了被窩……
  局勢越來越複雜,國共雙方的交戰,已不僅僅停留在正面戰場。面對國民黨內部那種種醜態,老袁卻連半點兒笑容都露不出來。接到有關鄭耀先的最新消息後,老袁冷靜地詢問段國維:“他果真消失了?你們沒有擴大搜索范圍?”
  “該做的我們都做了,就差出四川了。說來也奇怪,他到底能去哪兒呢?連保密局、中統都沒他的消息。”
  夾著香煙,眉頭緊鎖,老袁一言不發。
  “老袁,看來憑咱四川一地之力是不行了,要不……咱們請示省委上報中央?舉全國之力,我就不信找不到他‘鬼子六’!”
  “只有這樣了……”老袁點點頭,將香煙按在煙灰缸中狠狠擰滅,“現在,已不是咱們丟不丟人的問題,而是盡早發動群眾,徹底鏟除這個禍害!否則,我們將是對黨犯罪,對人民犯罪,對歷史犯罪!”
  幾個星期後,由中共中央簽發的一九四六年“密”字X號令正式下達四川省委。
  三個月後,一九四七年二月,從山城城關碼頭的渡船上,走下個少婦。她身著藍布棉袍,足蹬一雙圓口絆帶布鞋。她很漂亮,屬於那種被男人一瞥,就能深深印在心裡的女人。她很憔悴,歲月的滄桑深深雕琢在原本嬌嫩的臉頰上。她扭過頭去,默默望一眼身後衣衫襤褸相貌醜陋的疤面隨從,目光中隱隱流露出無盡的酸楚……
  一個滿身汙穢面容呆滯的孩子跪在碼頭,哆嗦著弱不禁風的身體,高舉著雙手,在他膝前那口破碗中,零零散散填著幾塊毛票。
  一串晶瑩剔透的口水滴落在碗中,孩子那含糊不清的唇齒中,隱隱呢喃著:“爸爸……爸爸……”
  身體劇烈地抽搐,烏黑的小手伸向陰霾的天空,“血……血……好多的血……爸爸……流……好多的血……”
  少婦的眼睛濕潤了,她站在孩子身邊,手帕在指間反覆糾纏,直至將白皙的手指擰成青灰。
  疤面漢子悄悄走到她身旁,看看她那充滿苦澀的愁容,慢慢摘下氈帽,從夾層中摸出十塊紙幣,輕輕放進孩子的碗中。“走吧,”一聲歎息,疤面漢子低聲說道,“咱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爸爸……血……血……流……好多好多血……”
  一縷陽光從烏雲裂縫中擠出,洋洋灑灑,照在城關碼頭那遍布垃圾汙物的水面。波光粼粼,水面一蕩一漾,將兩岸錦繡的江山,映出無數個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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