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除了堅強，別無他途(2)
  話沒說完，明梓一陣咳嗽，她剛剛差點將豬肘子的骨頭都給生吞了進去。當年怎麽從坑裡出去的她確實不大清楚，據說救出來之後脫水嚴重，暈都暈了快三天，再加上甫一醒便看到朱警察，便隻當是被警察找到救了出來，當真沒有想過竟然會是培寧發現了她與唐九雲。
  大人一般都很少穿那條近路，倒是學生會偶爾走走，特別是培寧和她住的又是一個方向，找條近路然後發現了他們，倒有這個可能。
  沒想到，培寧搖身一變，竟然變成了她與唐九雲的救命恩人，真是命運捉弄，人間喜劇。
  “乾媽，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也不值得一提了。”培寧搖搖頭，嘴角還帶著抹笑，眼睛仍舊輕輕掃著唐九雲。
  唐九雲聲音沒有絲毫波動，突然出聲道：“我有打算。”
  明梓終於吃不下去了，胃裡面的東西翻滾著，仿佛都堵到喉嚨口，原來這個年代還興“以身相許”的報恩呢，還真是情深意重。她不禁覺得好笑，緩緩放下筷子，對許母道：“伯母，不好意思，今天晚上院裡我還有個班要值，得先走了。”
  許吾明知道明梓這是睜眼說瞎話，但也沒有戳穿：“那我送你回醫院吧。”
  “不用了，伯母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師兄你好好陪陪伯母。”明梓拒絕了。
  許吾還是堅持道：“送你出門，我們衣服存在一起了。”
  明梓想到這茬兒，還是拗不過同意了。走到門口的時候，許吾從侍者手裡接過大衣，替明梓抖開，明梓背轉過身，柔順的長發分開垂落在肩側，露出的一抹白皙被黑發襯得幾乎扎眼，還有那微彎的弧度，像極了他們現在的心情。
  今天晚上她的不快樂，被許吾盡收眼底。
  許吾堅持送她去打車，一路上，兩個人都默然無言，最後許吾還是找話道：“你的小火鍋就先欠著吧，改天再請你。”
  明梓莞爾：“隻點肉不點菜行不行？”
  “行啊，不過別點蒜蓉醬，太衝。”
  “點蒜蓉醬都不讓啊，師兄，你可是我見到的男人當中唯一一個吃不辣鍋底的。”
  許吾頓了頓，沉沉地開口道：“別叫我師兄了，好嗎？”
  兩個人站在路旁，星光璀璨，像是被人隨手灑了一把金平糖，仿佛歲月靜好一般。
  就在那一瞬間，明梓幾乎想要點頭了。她一個人的時間太久了，雖然看起來事事妥當，可是歸根結底卻是沒有被人好好看護過。如今，許吾仿佛給了她一個巨大的誘惑，好似打開了寶庫的大門。她可以預見，若是同師兄在一起接下去的生活會是什麽樣的，必定能享盡寵溺幸福，雖然偶爾有小打小鬧，可是師兄必定不會傷到她的心。
  師兄對她的好，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她心裡最深的那個人，卻不是許吾。
  “我知道你喜歡他。”許吾緩緩地說道，原本他的呼吸還有些急促，但是現在，卻已是與沉入深海無異。
  明梓忍不住苦笑：“可是他已經不喜歡我了。”
  她不想承認，卻是終於不得不承認。在這一瞬，淚水漣漣。
  一大粒一大粒地從明梓臉上滑下來，落在手背上，連衣袖邊緣都沾染上了大團的水漬。原來就算是在心裡重複了千百次的警醒，沒出口之前都還存著妄念，只有從口中道出的那一瞬才是確確實實，無法逃避地砸到了面前，仿佛她的靈魂也從此支離破碎、無以為續。
  世上七大苦，愛憎離別，求不得，求而不得。
  “師兄……”明梓低低地哀聲道，道盡無竟意味。
  她終究放不下一個人，其中酸甜苦辣已是難以言說，又怎麽能無恥地讓其他人同受其苦。
  許吾苦笑，輕輕將她擁在懷裡，縱是她拒絕了自己，可是她卻仍舊能令他心疼。
  明梓放縱地哭了這一場，倒是覺得好受過了，但是她與師兄這層紙已經戳穿了，那麽之後相見便是難題。
  她真是天煞孤星吧？連一個朋友也保不住。
  接下去，還能保住什麽？
  待許吾回到會所，明梓倍感孤單，許是老天在罰她，就連在路旁攔車也一無所獲。她不禁後悔，這樣沒有計劃的事情她到底還要做幾次才夠？鼻間的熱氣剛呼出，片刻便被寒風吹去，了無痕跡。
  攏了攏衣服，眼角仍舊有灼灼的痛意，很脹，仿佛還有一份愁苦盤旋難去。
  明梓嘴角帶出一抹苦笑，環顧四周，竟是連往哪裡走，方向都已辨不明白，好像所有的路都長得一模一樣。
  她總是不記路，若是要去什麽地方，必定會翻來覆去地問唐九雲：“小九啊，這條路你知道嗎？”
  他每每都無言地回望過來，然後就取來筆紙，細細地在紙上給她畫好，不僅要將街道標明清楚，連她站在哪個方向、坐什麽車都要說明白。可即便如此，明梓也還是惴惴地詢問：“可是我怎麽問別人好像不是這樣的，到底是怎麽走啊？小九，你確定？我怎麽記得好像應該是那麽走的……”巴拉巴拉地說了一頓，幾乎將唐九雲氣個絕倒。
  你不聽我的乾嗎要問我？唐九雲煩了。
  明梓扁著嘴小聲道：“我是方向感差嘛，這不是想問得保險一些麽。”
  聽我的！他的字幾乎能將紙面劃破。
  “好好好，全聽你的。”明梓迭聲道。
  但是最後，她卻仍舊失信於唐九雲。不是忘記拿地圖，就是迷迷糊糊地拐錯方向，對於一個向來隻辨識左右的南方姑娘，東南西方的概念隻存在於地圖中的上北下南。她隻得找個最近最具有標志性的建築物旁邊等著，等待著唐九雲英雄救美。
  仿佛是披著霞光而來的英雄！
  她的男神！
  哪怕是唐九雲的臉色臭極，氣惱地寫給她寫：看你以後要是沒了我該怎麽辦！
  “怎麽會呢，我丟在哪裡你都會找來是不是？”她笑嘻嘻地告饒。
  根本就沒有想過，原來真的有一天，她會沒有他。
  再往後，他去找的那個人，去接的那個人，會佯裝生氣但還是帶著她回到熟悉的路上，順便滿足一切合理與不合理要求的那個人，不再會是她了。
  身後閃過幾下燈光，將她的身影驟然拉長了許多，明梓還沒有回過神來，一輛黑色的SUV停在她身旁，車門打開，唐九雲從上面走了下來。
  路燈逆光，修長的身影勾出一圈燦金的光芒，再在地上斜斜拉出影子，唐九雲的手臂還打著石膏，雖然不重，仍舊累得臉色發白，眉頭緊蹙，表情極其嚴肅，仿佛是在庭上面臨著艱難的抉擇，退一步、進一步都是無盡深淵。可那雙漆黑的眼眸，即便他在如此迷茫之際仍顯得銳利異常，好像是一把刀直插入明梓的心臟，讓明梓心中惶恐難安。
  他不會是再帶她走出困難，那麽他又要做什麽？難不成是特意過來告訴她，他與培寧的“打算”嗎？難不成，他也以為他們之間還能相逢一笑，再做朋友麽？她承認她放不下，她和唐九雲永遠都不可能是朋友！
  就在唐九雲準備開口的一瞬，明梓終於忍不住對他道：“你還要我嗎？”
  她終於忍不住了，她快要瘋了，哪怕他再如何誤會她，認為她是蛇蠍心腸的人，認為她是天下最大的渾蛋，她也忍不住放棄掉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顧慮，只是想告訴他這樣一句話。
  她不能再假作大方，將他推到另一個人的懷裡，她想在她每一次迷路的時候，有他出現，沒好氣地責怪她，說沒有他會怎麽辦。
  她一定會告訴他，她不能沒有他！
  眼角還有著灼灼的痛意，一下一下地跳動著，就好像她的心臟快要從喉嚨裡跳出來，她也為自己這份奢望而感到好笑，她不敢眨眼睛，全副心力都緊緊地盯著唐九雲，不敢放過他絲毫的舉動，可是唐九雲就這麽定定地看著她，沒有言語，也沒有表情，如同一尊雕像，完美卻冰涼。
  漫長的等待卻隻換來了他冗長的沉默。
  原來……終歸還是不行。她早就應該知道，她一次又一次將他推開早就傷透了他的心。這世界上沒有誰一定會對誰不離不棄，人心都是肉長的，會愛，同時也會疼，會疼便會畏懼，唯恐這一而三再而三的痛苦再次來臨。
  她自己都從未堅定不移，又如何能讓另一個人白首不相離？
  明梓的心終於陷入絕望，手腕，卻是在她已然失望的時候，被灼熱的溫度重新握住。
  一如當年，她們行走在舊街之上，他將她帶到自己身旁的右側。一如當年，她與爸爸爭執傷痛後，從堤角摔下去時的救贖。一如當年，似乎從未改變，將她自困境之中，如浮舟般將她帶離。
  兩人甚至沒有緊緊擁抱，仿佛這所有發生的一切脆弱如水泡，輕輕一碰便會消散，可在司機沒有看到的地方，卻是十指交指緊握，如藤相纏。
  唐九雲沒有告訴明梓，當他在會所裡看到她時，那一瞬間是什麽心情，但是他卻明白知曉，當他看到她與許吾的互動時，心裡所湧出的陰暗，已是到了他自己都心驚的程度。許吾的每一個舉動都仿佛是在向他炫耀，就差那麽一點，他就快要失去理智。
  哪怕兩家也有交際，他內心中甚至已盤算了很多種報復的方式。
  可是最後，唯剩的那一絲理智卻是嘲笑他，你不是已經放棄了麽，知道對於夏明梓而言，你誰也不是。你以為同她的關系，其實根本就是自作多情罷了。
  也許這就是老人說的孽緣，前世他一定是欠了她很多很多，今生才會讓他如此償還，在他以為已經為了她丟盡自尊了，卻發現其實還遠遠沒有到達底限。他不知道會為她退讓到什麽地步，可親眼看到她同另一個人在一起時的情景，唐九雲才發現，他願意用所有的一切換她回來。
  他認了。
  他終於甘願承認自己輸得一敗塗地乾乾淨淨。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人能牽動他所有的情緒，唯夏明梓莫屬。
  唐九雲一直拉著她的手，無論是在下車的時候，還是走在黑暗的樓道，乘坐電梯，就連她拿鑰匙開門的時候也沒有松開。
  明梓也一直沒有吭聲，也沒有看他，微垂著的頭，細碎的發絲，她的所有表情，若不是她指尖的堅定，以及在房間打開燈的那一瞬，她臉龐與耳根無法掩飾的紅暈，唐九雲恐怕仍舊沒有任何的真實感。
  她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問他：“剛剛那餐你沒有吃什麽？”
  “嗯，我餓了。”唐九雲慢慢地說道。
  他的雙眸一直盯著她，看著她一切細微的神情。雖然他總是如此，只要在她出現的時候，他的視線就會下意識地落在她身上，但是唐九雲總感覺到，自從重逢以來，他就沒有好好地將她打量清楚。
  現在的她，比起記憶中長高了一些，皮膚倒是白一些，不再是當年四處瘋跑過後被陽光親吻過而成的小麥色，就連笑意，也收斂了許多，唯有臉上的Babyface還有剩，肉肉的，左臉漾著個小小梨窩，讓人看了就想過去戳一把。
  還有就是她當年總是披肩的短發也被她蓄了起來，扎成一個小馬尾，發尾輕輕地掃在頸間，像能掃在他的心裡一樣。
  唐九雲再也無法忍耐，靠過去將她的腰環住，下巴正好可以擱在她頭頂：“明梓……”
  “嗯？”明梓衝他微笑，“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宵夜吧。”
  回應她的是一記綿長細密的親吻，她整個人都被搞得暈頭轉向，等到他的唇略略挪開的時候，明梓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兀自睜得大大：“你，你不餓了嗎……”剩下的話又被吞了進去，這一次的節奏仿佛更像是進攻，在她的唇間，身體與心靈上攻城略地。
  唐九雲已經將她翻過身，兩人面對面緊緊相擁著，明梓能夠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明梓臉色通紅，背後都起一身細汗，她虛弱地抗議道：“別……”
  “為什麽？”唐九雲微微笑著，手已經滑到了她的內衣裡，順著腰線慢慢滑動，觸碰著她背後的蝴蝶骨，輕輕彈動的手勢既溫柔，又帶著些許戲謔的意味。
  明梓想按住他作亂的手，可是她很悲哀地發現，這種“武力對抗”的事情，她果然自從初中之後就打不贏他了！而且現在他還只有一隻胳膊好用呢！
  真是太恥辱了！
  而且身體很熱，他每一次的觸碰都能在皮膚上點燃一小簇火苗，滲透進身體的內部，盅惑靈魂。明梓呼吸不穩，羞惱地提醒他：“你，你不是餓了嗎？”
  唐九雲輕輕地“嗯”了聲，用與他行動毫不一致的鄭重語氣道：“我是餓了。”
  他拖長的語調意味深長，明梓脫口而出：“可這是客廳！”
  望著幾乎羞怯到不行的她，唐九雲挑挑眉：“好吧。”
  這樣乾脆利落的放棄讓明梓怔了一下，但是下一秒，她隻感覺到一陣頭暈，整個人直接被唐九雲扛在肩上，然後朝著臥室走去，明梓嚇得驚叫一聲：“不要！喂！小九，你的胳膊……”
  “這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情。”
  她應聲被他放在床上，下一秒，唐九雲撐在她的上方，高挑的身材幾乎將她全部覆蓋在身下，居高臨下的境況下，他的氣勢又莫名地增加了幾分。在她的記憶中，唐九雲總是如同一柄無鞘的利劍，映射寒光，分外冷傲犀利。
  現在，他那份掠奪的氣息更為濃烈，周身都被他這樣的氣息所籠罩，明梓的心都快要蹦出來了。她望著他一動都不能動，突然想到在當年在坑底的最後一刻，她記得最後，他也是這樣覆在她的身上，替她擋住了烈日，而她當時已經精疲力竭。
  連醫生都說，以她的體力，能夠在沒水的高熱下撐四天，本來就是一個奇跡。
  但是明梓卻覺得，那並不是一個單純的奇跡，就在她失去意識之前，她唇間所品嘗到的，卻是一抹苦苦的甜意。
  自從她有低血糖之後，他身上總是帶著一塊巧克力。
  唐九雲濃黑的眼眸看著她，對於明梓的疑問，他並沒有肯定，卻也沒有否認，他只是突然道：“別怕我。”
  他害怕明梓會害怕曾經那樣偏激的他。
  以為只有死亡才能解決他的困境。
  他緊緊地攥住明梓，仿佛這樣才能有一絲安全感，她不會再度消失。
  疼意自腕間傳來，更多的，卻是他惶恐的顫抖。明梓眼角微熱，抿了抿唇，勉強地抬起身子，在他的下巴上輕輕地印上一個吻，像一隻貓在討好主人一般。
  她從來沒有害怕過他。
  她也再不會離開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