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面對她，已然卑躬屈膝(3)
  昨天晚上，唐九雲與王鄴打的那番機鋒，她終於明白那是什麽。
  那倆兄弟吃了這次教訓後，許是以為她真有什麽背景，倒是額外殷勤了許多，也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別的不說，小區裡面倒是再沒看到關於那件事的單子了。再過不久，網上又爆出一起強奸殺人案，犯罪嫌疑人將受害人強奸之後投入井中，且在其爬出井後求救時，又再次施暴，並連捅數刀第二次投入井中，還用石頭壓了井蓋，情節極其惡劣，引發了各界關注與討伐。
  於是，她夏明梓終於徹底過氣了。
  整件事情在經過調解後，還是以醫院作出部分賠償而告終，若是真訴諸法律，醫院就算贏了官司，輿論上也難保不會歪到其他更加敏感的話題上，而且若再來幾輪醫鬧，很有可能持續發酵，這對於一直主張息事寧人的醫院來說是並不想看到的。
  與此同時，醫院的處罰也下來，當天值班醫生行政記過，明梓則是調至附屬門診部。
  明梓有些出乎意料，這倒比她所想象中的要略好一些。
  調令第二天就生效，幸好她在醫院的時間也不算太久，打包行李並不複雜，估計不過是準備好兩袋子就行了。
  她一個人在辦公室裡慢慢收拾，往日人來人往的辦公室驟然空曠，沒有其他人在。
  明梓剛剛在回科室的路上遇見急救的小楚，對方態度十分不自然，眼神閃爍地避開了，明梓也就沒有自討沒趣地打招呼。
  她將杯子塞進紙袋中，抬眸，眼神閃過一道身影。
  李培培還是進來了。她看起來有些猶豫，但最後一咬牙，還是徑直站在了明梓身旁，開始沒聲沒息地幫著她收拾起東西。
  明梓心頭一暖：“謝謝你，培培。”
  李培培瞥了她一眼，一拐子頂在明梓腰眼上：“有什麽好謝的。”
  明梓笑開，李培培倒是歎了口氣，替明梓憤憤不平道：“找個機會向上級反映一下，別這麽算了啊，你這次是真被陰了。”
  “算了吧，這種事情……”
  明梓搖搖頭：“而且回頭想一下，主任他們開會時說的也對，人家患者進醫院就是想著醫生能救死扶傷治好他們，不管說當時多麽忙亂，那傷患的症狀竟然都沒人看出來，這就是我們的失職。一個大活人站著進來躺著出去，這事換誰身上，誰也接受不了啊，其實也不怪人家輿論監督。”
  “你這話可別再對外說了。主任的話對，輿論的話也對，家屬對，病人對，人人都對，最後只有我們不對。”
  李培培諷刺地彎彎嘴角：“你自己就不灰心？說實話，我好幾次都不想幹了，我們上一屆分到四醫院的學姐，你記不記得，就是那個特別漂亮的，剛剛聽說被打了，也就是病人嫌她查房的時候鬧著他休息了，人家還懷著身孕呢，幸好孩子沒事，現在床上躺著去了。”
  明梓輕輕握了握李培培的手，無奈地道：“培培……”
  “而且我的夏小姐，咱們都是護士啊，聽著醫囑辦事的，要不是輿論把事情拉到你身上，後來又爆出來你過去的那事……像這種事情，會拉你進來當墊背的？”
  李培培示意明梓出門，指了指正在走廊另一頭，朝著護士長巧笑倩兮的女子道：“看到沒，那個就是護士長她侄女，現在可終於如願了，就等著進來填你的空呢。”
  明梓探出頭打量了一眼，倒是個明眸皓齒的姑娘，笑起來還有個酒窩，就算不是護士長侄女，看起來也蠻討人喜歡。
  李培培這次倒是猜準了事情，但是卻是猜錯了人，她那件所謂有案底的事情，不可能是護士長為了弄她侄女進來爆的。
  當初，她與唐九雲失蹤這事鬧得很大，除了沒用上直升飛機，幾乎是調動能調動的所有警力，滿城地搜著他們倆，出城的高速都設卡了。很多人都知道有這麽回事，而且以訛傳訛，其實是有了很多荒唐的謠言傳出來。
  但是在明梓答應唐念之後，唐念就動手將這件事情壓了下來。
  整件案子實際上根本沒有走到訴訟流程，也就是說，實際上，這件事情到最後，是連卷宗都找不到的。
  唐念還是念了幾分舊情，要不然在那種敏感時期，他那樣的動作其實留下了許多把柄，更何況後來明梓她媽墓地，甚至包括明梓學籍，以及複讀高考的事情也在唐念的授意下，他秘書去解決的。
  所以說，整件事情的概念是相當模糊的，若說去問當年這檔子事是不是有，那答案是肯定的，但較真地去查案底，明梓卻是清清白白的。可話又說回來，這種事情，又會有幾個人會真的去查驗看她是不是真有案底。
  明梓反倒過來安慰李培培：“好了好了，別氣了，其實也沒那麽嚴重，門診部離我家近呢，我不用再轉三趟車來上班了，而且大夜班也沒了，最重要的是，護士長告訴我了，工資和在院裡也沒區別。說起來，是我賺了。”
  “可是，門診部做頂了能到哪步？你現在調過去容易，調回來就難了！”這要是擱在古代，那就是流放啊。
  “就算是在本部，最後不也是護士長麽，你什麽時候聽說過有護士當主任、當院長的？”
  明梓笑眯眯地抱了一下李培培，李培培隻好將剩下的話給吞了進去，再說多也只是給明梓添堵，論起安慰，明梓倒比她還淡定呢。李培培扁扁嘴，突然想起來一茬兒，又用胳膊頂了明梓一下：“對了，那天晚上大半夜敲我家門的帥哥到底是誰啊？還一隻胳膊打著石膏，可差點讓我被我媽半夜審死。”
  被出乎意料地提到唐九雲，明梓像是被人兜頭扇了一巴掌，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勉強開玩笑道：“你都不認識他，就敢把我的鑰匙給他，我告訴你啊，李小培兒，我現在能站在你面前那純屬是我人品好。”
  “嘖嘖嘖，明小梓兒，你家那門，真要是入室搶劫犯得大晚上橫跨半個城市過來拿鑰匙？隨便捅捅就開了好嘛。再說，人身上那套西服那價格，嘖嘖，再加上樓下停著等他的那輛卡宴，至少也得百來萬了吧。這種人還能去劫你的財？實話告訴我啊，是不是劫色了？要真劫色就別得便宜賣乖了啊。”李培培調侃道。
  明梓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一夜的情形，耳根子一熱，頓時臉上精彩紛呈起來。
  “嘿嘿嘿。”李培培一看就知道有鬼。
  “李培培同志，你到底是來幫我收拾的，還是來八卦我的？”明梓瞪她。
  “嗨，這不是娛樂工作兩不誤嘛。”
  不過李培培會看眼色，也不特意趕著問，還給明梓解釋道：“我當時是真打了你的電話準備核實，而且好幾輪，結果你沒接，帥哥連他身份證都掏給我看了，還有他的名片也塞了一張給我。”她頓了頓，覺得那名字挺耳熟，“唐九雲，這名字挺特殊的。”
  明梓低低地“嗯”了聲，也沒有答話。
  李培培笑笑：“不過我最後同意給他鑰匙，也是因為看到他手機上的那個吊飾，那個吊飾就是你原來用的那個，就是那個舊成那樣都舍不得換，寶貝得不得了的那個，那個我能看錯嗎？”
  “啊……”
  原來那個十字繡的小手機鏈是被唐九雲拿走了？難怪她死活都找不著呢。明梓第一反應是想找唐九雲要回來，可是再一細想，當初不就是他送給她的麽，雖然說是她半強迫的，誰叫那時候十字繡瘋狂流行起來，結果卻她八字犯衝一樣，繡來繡去都是一團亂線呢。
  最後她煩了，就把東西扔給了唐九雲，強迫他一定要給自己個完成品，誰讓這家夥嘲笑她呢。
  沒想到，他第二天還真給了她這麽個小玩意兒。
  然後她就一直掛到當初丟了的那天。
  如今算起來，這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吧。他們也終於能兩清了，誰都不欠誰的了。
  明梓自嘲地彎了彎嘴角，拿膠帶將兩個袋子給封好。
  許吾這時候過來了：“明梓，現在有時間嗎？”
  李培培向明梓投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她就深藏不露吧，這兩朵桃花開的，還真夠優質：“去吧，剩下的東西我給你搞定了。”
  明梓又好氣又好笑地瞥了李培培一眼，跟著許吾走進了休息室，休息室有兩個實習生正在休息聊天，許吾眼神一掃，直接開趕：“麻煩給騰個地方。”對於醫學上的問題，許大醫生向來是“零容忍”，誰要是出了點岔子，他脾氣一上來對誰都不留情面，跟著他的實習生沒有不怵他的。見許吾如今這模樣，兩人哪敢觸他霉頭，立即悄沒聲息地拿著東西溜了。
  許吾一言不發地走進去給明梓拉開板凳，示意她坐下，明梓都被他搞蒙了，蹭著半邊板凳落座：“師兄，你這是怎麽了？咱們什麽時候這麽客氣過了？您老人家身體貴安麽？”
  “挺好的，我就是怕站著沒辦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緒。”許吾也坐了下來。
  明梓頓時警覺，小心翼翼地問道：“師兄，您老人家別因為我要調走就太難過了，這一個城市的，啥時候見面不行？要真難過，我請你吃頓飯，也當是謝謝那天的收留之恩。”
  許吾恨不得劈了她：“你給我出息點，我欠你這一頓飯嗎？”
  “那是絕對不欠。”
  明梓深感馬屁拍馬腿上，連忙補救道：“但這不是我想安慰安慰師兄你嗎。”
  許吾做了個手勢示意她閉嘴，明梓乖乖地緘默了，許吾這才神情複雜地看著她，考慮了一會兒才說道：“明梓，這次你調到附屬門診部，自己要多注意長長心眼了……”余下的話，倒不是他不想說，只是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講才更合適。
  姑且不談整件事情怎麽樣，就說明梓的事情冤不冤，總院科室的人心裡都有數，但是那又能怎麽樣呢？他們的領導是科室的常務主任，他能替明梓到常務主任那兒喊冤，可是主任的上面也有“主任”，“主任”的上面還有“主任”，這一次又不知道上面哪樁大神發的火，那麽多雙眼睛看著盯著都要一個結果，他許吾還能怎麽再保明梓？如果是唐九雲，他能不能保得住明梓？一想到這茬兒，便令許吾感到十分挫敗。
  明梓半側著頭，手指輕輕在桌面滑動，才了好一會兒才苦笑著告饒道：“師兄，別……”
  千萬別了。
  許吾已經幫她夠多了，那些人情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還清，她怎麽好意思要求更多。
  她又不是傻的，這麽長時間了，還不夠她想明白？其實上一次鬧開的時候，醫院已經準備開除她了吧，那時候，應該就是師兄給幫忙壓了下去的。她就說，怎麽可能會那麽簡單就被輕輕放過？
  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在可以做和不可以做之間，她一個什麽背景都沒有的小護士，又被直接頂到風口浪尖上，本來就是最容易丟出來棄車保帥的。對於醫院來說，能開了她就解決問題已經是能付出的最小代價，又何樂而不為呢。
  沒有人會站在她的角度去思考問題，考慮這對於她來說是多大的打擊，他們只會打著大局為重的幌子，讓她作出犧牲，哪怕這犧牲會讓她就此如墜懸崖。
  唯一會兒什麽事情都為她考慮的人，現在已經被她推到其他人身邊了。
  許吾看著明梓黯然的目光，心裡像是被一把利刃狠狠割了一刀。
  自從唐九雲出現之後，明梓的情緒就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波動，這是同他在一起的時候，所從來沒有過的。也許在旁人眼裡，他同明梓的距離很近，但是只有他本人才知道那種無力感，仿佛一伸手就能觸碰到，但又每每缺少那一指的距離。
  她的落寞也好，失神也好，甚至連悲傷憤怒這樣的情緒都不是為了他而顯露。
  在他面前，明梓總是笑眯眯的。
  但是在真正喜歡的人面前，又怎麽可能永遠都保持著陽光快樂的那一面。
  只有足夠親密，才會有放肆的傷害。
  許吾深深地看著明梓，鬼使神差一般地開口：“明梓，我們在一起吧。”
  明梓像見了鬼一樣瞪大眼睛，半晌沒有反應過來，許吾心裡五味雜陳，連忙道：“我家太后娘娘這段時間準備班師回朝了，她已經發話了，手上至少有一打以上相親對象，你不會見死不救吧你？”
  “那哪能啊，咱倆誰跟誰。”
  明梓這才松了一口氣，打趣道：“不過師兄，我可首先告訴你，我價格挺高的喔，到時候那鴻鵠軒的什麽魚翅飯啊，鮑魚湯啊，佛跳牆啊的單子可得簽得利索點啊。”
  許吾穩下心神，恢復到平日與明梓相處的狀態：“打住打住，沒有買賣沒有殺戮，虧你還高級知識分子呢。再說，能跟我傳出緋聞你就該偷笑了。”
  “切，稀罕。”明梓翻了個白眼。
  兩人雖然想要表現得與往常無異，但明梓話音一落，兩人驟然無話可說地沉默了下來，他們彼此都知道，其實他們之間到底還是不一樣了。
  過了一會兒，許吾才不自然地問道：“東西好拿嗎？要我送你嗎？”
  明梓眨眨眼睛，第一次猶豫了下，要不要許吾幫自己這個忙。
  這時候許吾的電話追來了，昨天他動手術的一個病人情況不是很好，很有可能需要再次返刀，許吾也顧不上其他的了，匆匆忙忙就趕了回去，留下明梓一個人倒是松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