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酸澀惆悵的苦味泛濫成災(1)
  等她醒來的時候，身體還有著虛脫後的無力，身旁床頭燈泛出的溫暖黃光。明梓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看到唐九雲就坐在她床旁，輕輕握著她的手，掌心溫暖如水。
  這不禁讓明梓心生眷念，隻到這個時候，她才沒辦法騙自己，騙自己說，她一點都不想念與他親密無間的時刻。明梓忍不住放輕呼吸，她不想放開他的手，哪怕再多一秒也好，但正如她所料，唐九雲覺查到她醒了，便立即將手抽了回去。
  他的決絕，讓她那一瞬間的脆弱無比尷尬。
  明梓難受地將身體蜷緊，柔軟的黑色發絲因為汗水貼在她的面頰，仿佛蜿蜒而開的水墨痕跡。“我沒事了。”她埋在被子裡，輕聲說道。
  唐九雲不置可否：“先吃藥吧。”
  他起身倒水，等到了廚房，本想伸手去拿杯子，手卻是一抖，將糖罐打翻了，細白的砂糖散了一台面，昭然若揭他此刻狼藉的心情。唐九雲這才發現，他的手竟然還在輕顫。
  胸膛裡有一種猛烈的酸痛，夏明梓是那樣殘忍地對待過他，他告訴自己，他是多麽恨她，恨到甚至想過，那種人還是死了的好，省得他總覺得一顆心被活生生地割開，流落到了其他的地方，剩下的這一半總像是空了個大洞一般，時常寒風烈烈。
  可是就在她倒進自己懷裡的那一瞬間，平日裡冷靜無比的大腦，瞬間混沌成一片。
  他到底是害怕，他竟然還是那麽的害怕。
  唐九雲深吸口氣，將水倒好遞給她。
  明梓緩緩坐了起來，捧著杯子小口小口地喝著水，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不會這麽乖，她一定會提很多很多的要求，說要加糖，說要喝茶，說要換成橙子汁，說要這樣那樣，就是不要沒有味道的水。
  “胃很疼吧？”唐九雲斂住眼中複雜的神色，問道。
  明梓的眼睛很大，又圓，形狀有些像小嬰兒一樣，帶著一種與世無爭的無辜：“有一點。”她用手指比了一個距離，然後又想想，把那個距離再拉大了一點兒，顯得很有些委屈。
  唐九雲心裡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他也沒有想到，會出這麽個結果。
  “吃這種胃藥吧，效果不錯，保證能止疼。”唐九雲將藥遞給明梓，“以前吃完的時候，我也得吃這個。”所以他已經習慣了，總是在身上放著一小瓶，哪怕是時至如今。
  明梓驟然瞪大眼睛，她沒有想到，唐九雲會忌辣到這個地步！可是當年為什麽不告訴她？明梓很想問，話在嘴旁卻又咽了回去，就算問清楚了又有什麽意義呢？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
  她避開他的眼神，一種酸澀惆悵的苦味泛濫成災，空氣也漸漸窘澀，最後，還是唐九雲打破沉寂：“你睡吧，我陪著你，有什麽不舒服告訴我一聲，我送你去醫院。”
  說陪，的確是陪，唐九雲沒有離開，而是睡在了外面的客廳裡面。
  明梓房間的門沒有鎖上，隔著一層單薄的門板，明梓仿佛能感受到唐九雲的每一次呼吸、起伏、輾轉與那種若有若無但又深沉的目光。
  這一夜，明梓根本就沒有睡好，她的臉色蒼白得有些可怕，唐九雲的胃藥雖然有效，但是慣來怕疼的她還是覺得氣力不續。
  雖然師兄替她請了假，但現在情況不同了，她必須得去醫院看看情況。醫療體系說小不小，可是說大也不大，如果她真因為這個原因被開了，以後在正規醫院也甭想再找到工作了，而且她也不能讓這件事情發生。
  雖然她還沒有權利拿到監控錄像，但是她從醫院離開的時候，將那天晚上的單據複印了一份，至少這樣一來，她應該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不至於惹上官司。明梓深吸口氣，朝著自己的臉上拍了好幾下，見臉上終於有了點血色，能見人了，這才走了出去。
  唐九雲已經收拾清楚了，除了西裝有些微皺，看不出來他有絲毫精神不濟：“我順路送你。”
  他說得十分冷淡客氣，就像路遇的點頭之交一般，晚上曾經有過的波瀾暗湧，已經在陽光中消逝得乾乾淨淨。
  明梓笑笑：“那就多謝你了。”
  這樣一來，也能遂唐九雲所願，他們之間不過是護士與病患，涇渭分明，公事分辦。
  這個小區道路都太過狹窄，唐九雲便將車停在小區外，等兩人剛剛走近車輛時，隻聞一聲急刹，一輛黑色VOVOL停在唐九雲的車旁。
  培寧不假思索地跨出車門，怔怔地望著他們倆，當她注意到唐九雲仍舊穿著昨天那套西裝時，臉色猛然蒼白，晶亮的眼眸裡寫滿了不敢置信。她仿佛脫力了一般，嘴角彎出嘲諷的弧度：“唐九雲，你要不要這麽賤？你竟然還是主動來找她了？”
  她話是對著唐九雲說的，但如冰般的雙眸卻是盯著明梓：“你不要忘記了，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夏日。
  驕陽如火。
  明梓咣咣當當地進了咖啡廳，一口氣抽幹了他面前的那瓶冰鎮可樂：“唐小爺，今天我媽做了麻小，你晚上過來吃吧，順便給你爸也帶點。”明梓把包順手給扔在桌子上。
  時光如水，他們轉眼就要高考，中午一點就得開始午自習，大部分同學都沒時間回家去吃飯，於是，學校旁開著空調的小咖啡廳就成了明梓他們的據點。
  唐九雲看著明梓的豪邁樣，歎氣地搖搖頭，把濕巾扔給她。
  明梓接過來，擦了擦汗就叫開了：“小九，我餓死了，班頭這次拉著我說了小四十分鍾。”
  少女的皮膚極其細膩，因為炎熱而通紅的面龐，逆著光看，帶著青春特有的豐盈氣息，唐九雲看了一眼，扭開頭，朝服務員點了點頭，不多會，服務員就給送上來一份午餐，是明梓喜歡的排骨西蘭花套餐，製作精美，讓人一看就食欲大開。
  與精美食物相媲美的是這家店的消費，對於學生來說並不算低，不過明梓如今也不缺錢，如今夏家已經從大院搬出來了，畢竟夏正華已經辭職做起了自己的生意，再住在裡面就不合適了。
  不過因為從小就住大院，別說明梓搬其他地方不習慣，夏正華也不習慣，於是夏家靠著大院就近買了房搬過去。對於明梓和唐九雲來說，真沒差。
  除了明梓和唐九雲，一旁的裴周明笑眯眯地，打趣著正吃飯的夏明梓：“小唐媳婦，班頭這次怎麽你了？”
  明梓臉色一紅，飛快地瞥了眼唐九雲，見他沒什麽反應，便沒好氣地對裴周明道：“別瞎叫，我是他姐。”
  “哎喲，你就比他大三個月呢，小嫩蔥裝韭菜呢。”裴周明不樂意了，他比唐九雲還小一個月，這要認下來，不得跟著一起喊姐呢。
  “去去去，裴周明我告訴你啊，在我沒吃飯的時候，我可是特別殘暴啊！”明梓把筷子當作飛鏢擲裴周明。
  他以為她想當唐九雲的姐姐呢？
  那還不是唐九雲第一次去她家吃飯，沒想吃完飯，唐小爺竟然開始徑直收拾了碗筷，當時明梓倆母女都驚呆！雖然唐九雲在家就是這麽個家教，但姑且不說唐九雲的身份，就算是普通人，也沒有來做客的孩子洗碗的道理。
  可要論起固執，誰也拚不贏唐小少爺，明梓她媽隻好把明梓拍進廚房裡：“你說你比小九還大三個月呢，按理說是當姐姐的，怎麽還這麽三五不著調，沒人家半點懂事。”
  明梓從此之後含恨。
  後來大概是她媽把這事聊天的時候說出去了，唐九雲就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她的弟弟，後來越傳越廣，連他們高中的都知道了。不過這樣一來，在唐首長出差的時候，唐九雲也就名正言順地去她家蹭飯了。
  裴周明嘿嘿一笑，拱手告饒。
  明梓這才作罷，鼓起腮幫子，塞了一口飯道：“班頭找我還有能好事嗎，不就是成績麽。考考考，老師的法寶，分分分，學生的命根。”
  裴周明一樂：“可你都有我家小九給你抓題了，怎麽還低空滑過呢。”
  “哎呀，分數嘛，夠用就行了。”
  明梓笑眯眯地說道：“再說了，像我這樣的人要是太完美，你們得多自卑啊。”
  裴周明被她那大無畏的厚顏無恥逗樂了，連一向沒什麽表情的唐九雲也微微挑起嘴角，又遞了一張紙巾給夏明梓。
  “得得得，是我說錯了，您老人家那臉皮得是牆角拐了彎吧。”
  裴周明悻悻地道，剛一說完，他臉就一皺，將身子挪了挪，離唐九雲遠了點：“輕點輕點，不帶這麽替媳婦出氣的啊。”
  唐九雲白了裴周明一眼，把腳收了回來，順手替明梓把扔在桌上的書包給拎到一旁，沒承想，有封粉藍色的信封從明梓書包裡滑了出來。
  那信封明明白白地透露出曖昧的信息，唐九雲臉色一沉，夏明梓略顯尷尬地說道：“小九，那是給你的。”
  她剛從班頭那奔出來，走到樓下就被一姑娘給攔了，長什麽樣沒看明白，就羞羞答答地低著頭將這信交給她，讓她幫忙轉給唐九雲。那小姑娘臉紅得像小番茄似的，承諾了一大堆好話給她，具體是什麽，夏明梓忘乾淨了，就覺得心裡汩汩地流著酸水，心想：雖然她偶爾也口頭佔佔唐九雲便宜，但不真的是唐九雲他姐啊。
  怎麽現在的小丫頭都這麽早熟呢？再說了，唐九雲這家夥有什麽好啊，不會說話，脾氣也差，摸了他的逆鱗能掉頭咬掉別人一塊肉，除了長得好看一點。不，不只是好看那麽簡單，夏明梓心情複雜地盯著她的唐小爺，這幾年唐九雲身子骨噌噌地拔高，臉也隨之不複當年雌雄莫辨的精致，而是棱角分明許多，從上到下都透露著一股青蔥小白楊的氣質來，不可不謂是翩翩少年。
  看她把他養得多好啊，小狼狗威風凜凜了。也不算那姑娘沒眼光。
  夏明梓心情更加複雜了。
  “那個，你看看唄。”
  她故作鎮靜道：“看好了我下午好回個話給人家。”
  唐九雲挑起鳳眼，由下至上地瞥了明梓一道，像用刀片片她一樣，隨手將信給塞進他自己書包了。
  “哎，你至於嘛，用不著帶回去偷偷回味吧。”明梓扁著嘴嘟嚷。
  唐九雲沒理她，直接就示意她閉嘴。
  明梓討了個沒趣，悶著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起飯來，過了一會兒，又覺得唐九雲不搭理她特別沒意思，想著自己比唐小九還大三個月呢，便用手指輕輕撓了撓唐九雲的手背：“唉，別氣嘛，人家托我的事，我這不就想給人一個交代麽。”
  指尖輕碰之時，唐九雲手一顫，神情複雜地抬眸看著明梓。
  明梓不明就裡，衝他露出個微笑來，唐九雲歎了口氣，將那封信從包裡又拿了出來，推回到明梓面前。
  這意思就是讓她給退回去吧。明梓抓抓頭髮，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唐九雲則照例遞她倆大白眼，明梓也沒生氣，反正她也說不明白為什麽，心裡就是美滋滋的。
  到了下午，明梓就把那封信給送回去了。讓她意料之外的是，那女同學雖然失落，但也看不出來有多傷心，反倒是“我就知道”的表情。
  “那個，呃……”看那女同學如此淡定，明梓悻悻的，本來準備了一下午的安慰反而說不出口。
  那女同學落落大方地衝她一笑：“其實吧，我也知道我和唐九雲不適合，別的不說，就他家那背景也是我這單親家庭攀不上的，他雖然是不會說話，可本人長得帥啊，好多人都喜歡他呢。我知道我是沒什麽希望，但這事兒吧，總得試試看是吧，我寧可後悔人家不喜歡我，也不想後悔自己沒爭取過。”
  這姑娘還挺坦然，雖然仍舊能看得出來，其實她挺喜歡唐九雲的，但是比起那種嬌滴滴、為了沒回信就哭哭啼啼的丫頭們多好了。
  若是平時，明梓特別欣賞這種，但事情落她身上，“那你努力吧”這五個字，在明梓舌頭尖上轉了好幾圈也沒有說出去。
  明梓頗為尷尬，那女同學晶瑩的雙目落在明梓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會兒，意味深長地開口道：“而且我也知道，他不會為其他人動心的最大原因。”
  被那姑娘意有所指的目光戳到，明梓按捺著心底那股子莫名暗湧：“反正這事吧……那個，那我先走了。”那女同學聽了，也不再多說什麽了，隻朝落荒而逃的明梓一笑，揮揮手，也轉身回了她的班級。
  明梓一個人走在操場上，覺得臉上一陣兒一陣兒的發燙。
  她跑到水龍頭下，用涼水潑了一會兒，才覺得臉上的溫度降了下來，可是這心裡，也像那滾滾滴落的水珠子一樣，嘩嘩地撥亂了心弦。她想告訴自己，這事兒吧，不能多想，一想就容易變成胡思亂想，她想是真信了那女同學的話，以後她見唐九雲得多尷尬？可是人的思維就那麽奇怪，你越不讓它想，它反而越要想，整個思維雜亂無章，最後隻凝到一點上——說起來，唐九雲可一次都沒承認她是姐姐……
  等下午放學回家，唐九雲照例等著明梓一起走，明梓磨磨蹭蹭了老半天，心裡就是有些不自在，老覺得她與唐九雲之間挺別扭的。如果是平時，夾個裴周明在中間倒還好了，但是今天趕巧了，裴周明到醫院看他妹妹去了，明梓偷偷瞥眼身旁的唐九雲，一路上都沒辦法像平時一樣，沒心沒肺地胡說八道。
  在明梓暗自糾結的時候，一個不小心滑下了人行道，身後眼見著有輛車呼嘯而來，唐九雲一把把她給揪回來，這下把明梓給驚得一身冷汗。等她再回過神來，已經被唐九雲拉著回人行道了。
  “我，我沒事了。”明梓結結巴巴地說道，眼神落在自己的手上。
  她的手從剛剛開始，就被唐九雲緊緊抓著，掌心交貼。
  唐九雲的手心很熱，帶著少年人獨有的那種炙熱，掌心的紋路與指腹彼此之間輕輕摩蹭，讓明梓仿若背後著火了一般。明梓下意識地掙了掙，卻不料唐九雲壓根兒兒沒理她，徑直將她給換手到他的右手邊繼續牢牢抓好，不讓她再靠近路旁。
  雖然兩人沒有了平日的交流，沉默到有些詭異，但是氣氛卻有了極其微妙的轉變，連空氣的成分也仿佛比往常，要曖昧了許多許多。
  等到了明梓家門口，唐九雲才松開手，明梓覺得手心都已經汗津津的了。
  “那個，哈哈，小九弟弟可真照顧姐姐啊。”明梓沒話找話。
  唐九雲白了她一眼，正埋頭掏出手機準備打幾個字的時候，就聽到明梓家裡“咣當”一聲響，好像是有什麽東西砸碎了一樣，明梓臉色一變，趕緊衝進家裡，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狼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