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西舟没错过她的表情变化，在他眼里，顾云思做事虽然稍显稚嫩，可也算是妥帖。接人待物之时的分寸倒是拿捏的极好，只不过如此一来，她的一言一笑也不免多了几分客套。
他早已习惯了这些客套，可他却不愿意看到她自己跟前露出那种客套来。
适才的表情虽然来的轻浅，却是真实。这是他头回见着，心中自是添了一丝莫名欢喜，于是也更愿意说一说袁家之事。
“大元帅一生征战，几乎从未失败。”只兵败一次，落了个战死沙场的结局。那一战，袁家上下只剩下已经出嫁的顾夫人一人，“我父皇在世之时不止一次说过，大周百姓能有今日安稳日子过，大元帅功不可没。”
“大元帅与父皇感情深厚，两人私下相处很是自在。大元帅除却行军布阵之外，最喜下棋，我父皇亦然……”
顾云思正听的津津有味，他忽然停了下来，忍不住催促：“殿下？”为何她好似在燕西舟脸上看到一丝窘迫之色？
定是她眼花了！
燕西舟垂眸，语气依旧平板：“父皇和大元帅水准相当，都爱……悔棋！两人能下一下午的棋，每盘都会因为彼此悔棋争的面红耳赤……”听皇兄说父皇和大元帅年少之时为了这事儿还会大打出手，然而等打完了，下回还能再凑到一起继续下棋，如此反复。
顾云思眨眨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燕西舟的言下之意。
也就是说，先皇跟她外祖都是爱悔棋的臭棋篓子？这，这可真是……
一言难尽呐！
燕西舟看着她愈发生动的表情，心中有种诡异的满足感。说起袁家旧事来也就更加有兴致，不过关于袁家父子几个都是臭棋篓子之事他就不说了。倒是袁家娶的媳妇个个都是棋艺不凡，顾云思的母亲也同样如此。
顾云思听的有趣，都忘了自己原本的疲惫。干脆请了燕西舟到偏房小坐，又奉上热茶，催促燕西舟多说一些。至于男女大防之事她却是丢在一旁，一来她都是死过一回之人，相比那些虚的，她更在意自己可以得到的。二来，以燕西舟之能，他若是不想被人知道，今夜他们二人相遇，又在房中独处，相谈甚欢之事，断不可能被人知晓。她并不认为燕西舟想娶自己，他也不是卑劣之人，哪怕是看在袁家的份上也不可能刻意败坏她的名声，是以他自会将此事牢牢压制。
如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听的兴起，还是燕西舟率先停下话题：“夜色重了，思丫头还是早些安歇，明日还要为你外祖一家祈福。”
顾云思也知此时有些晚了，只是难得听到外祖一家之事，她有些心绪难平罢了。不过既然燕西舟都说了，她也不好再拒绝，当下起身，笑道：“我送殿下出去！”
燕西舟凝目看了她一眼，许是因为今晚之事，她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实。嘴角的梨涡明明同往常一样，可他却觉得就连这梨涡也漂亮，生动了几分。
出了房门，夜晚的寒气扑面而来，顾云思猝不及防，顿时打了个寒颤。
只听衣料相触的窸窣声，顾云思只觉得眼前一暗，带着暖暖体温的斗篷倏然罩住了她。鼻端萦绕着淡淡的冷香，煞是好闻。连同那暖人的温度，让人忽然心生一种被守护的安全感。
“殿下……”只瞬间她便反应过来，心头一跳，连忙想要拒绝。
燕西舟却是突兀的伸手，隔着斗篷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按，又立刻收回：“天冷，止步！”
说罢，也不等顾云思再拒绝，他转身便大踏步离去。
顾云思抿了抿唇，只得目送他离去。只是刚才被按住的肩膀处，似乎还带着那烫人的温度。鼻腔中的那种浅淡的冷香，始终挥散不去。
许是听了太多关于袁家之事，困乏劲儿上来之后，顾云思很快入睡，却是梦见了尚且年幼之时的一些往事。她觉得自己此时的状态有些怪异，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
那应该是她两岁，总之是三岁生辰之前的事情。她“看”到胖乎乎，带着婴儿肥，走路都是一摇一摆的自己躲在衣柜里，愣愣的听着一男一女在争吵。
声音很是熟悉，过了数息时间她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她父母的声音。
“顾越，你敢说此事与你毫无干系？你敢发誓？”她“听”到她母亲带着哭腔的指责。
她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顾越是顾将军的名讳。
顾将军有些不耐的声音响起：“你这是胡搅蛮缠！袁家是我岳家，我岂会做那等狼心狗肺之事？不过只是小人作祟，你就被人说动了！你可别忘了，我是你夫君！”
“我父亲征战多年，岂会犯下这等错误？有人出卖了我父亲，而这人，定是知晓我父亲所有计划之人，你……”
“都说了不是我！”顾将军怒声道，“那是叛国！我乃是大周将军，岂会做背叛朝廷，背叛大周之事？我本以为你识大体，可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将叛国的罪名按在我头上，你这是想要害死我们一家子不成？你可别忘了，你跟云思可都是我们顾家人！”
“姑娘？姑娘？”有人在轻轻的推她，顾云思猛然睁开眼睛，倒是吓了床头的红雀一大跳。
“姑娘，您还好吧？”红雀有些担心，自家姑娘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
顾云思眉头微皱，片刻之后才摆摆手，起身洗漱。
她从未梦到过这些往事，可她也知道，梦到的那些场景应当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是她如何也想不起为何父母会争吵，不说顾将军这人到底有多渣，可他至少是个会做表面功夫的，在她的印象当中，他与母亲一直都是恩爱非常。
至少表面上如此。
那他们又为何争吵的那般厉害？而且是为外祖家之事争吵，为何？
顾云思眉头紧蹙，似乎有一条线可以将一些事情联系到一起。外祖一家的战死，父母的争吵，她母亲在她三岁不久后就为了救父亲过世了，而后顾燕氏进门，她被扔到了乡下……
顾云思的脸色蓦然苍白，眼底已是布满惊骇之色。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这些都能串成一条线，那么，那么袁家人的战死，她母亲的死，是不是都别有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