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节，蒙萌觉得和往年比没什么大变化，但又有了点不一样。
电视上在播春晚开始前的化妆间花絮，她在厨房烧菜，谢衍打下手。
客厅里，沈青坐在轮椅上安静地织毛衣，果冻总趁她不注意抓毛线球玩。
窗外下起了雪，各家各户都在吃年夜饭，香味儿，酒味儿，混着孩子的嬉闹声，显得祥和而美好。
但蒙萌也知道，此刻的一切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整个年假谢衍都在忙。他虽然没有多说，但蒙萌还是能感受到一股大战将至的紧张感。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除了处理好映射的事，她还抽空研究了下手环更新后的新功能。
譬如一颗爱心、一枚吻、几句情人间常见的甜言蜜语，除此之外，还有预测经期、安全期和排卵期的功能。
蒙萌开始也没多想，只当是记录周期，便愉快地启用了。
直到某个特殊的日子。
那日，谢衍正带着团队在映射和蒙萌开会讨论下一季度的新项目，结果他俩的手机同时振动——是手环小程序发来的新消息，上面写着：今夜宜造人。
隔着一张会议桌，蒙萌下意识地看向谢衍，而对方也看着她，气氛极其尴尬……
会议一结束，这个功能就被蒙萌关了。直到两人婚后，在某人的坚持下才重新开启。
假期一晃而过。
开年后，之前获得市里新晋公司大奖的睿奇科技如同一匹黑马抢占先机，提前预定了今年的游戏爆款，与游戏配套的小说和电视剧也即将面世，连主题曲都是由当红歌星徐哲哲演唱的。
大家很快就将依云的惨剧抛到脑后，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这个游戏圈的新宠儿。
谁也没料到，和映射合作推行的心理测试，在新一轮数据采集分析报告中发现了问题，那些有过校园暴力行为的学生中，有很多人游戏成瘾，经过深入调查，这些学生几乎都是前两年某款格斗类手游《校园勇士》的忠实玩家。
这款游戏其实早已因为公司经营不善而下架，它的版权最后被哪家公司接手根本无人问津。但随着这份报告的曝光，购买该游戏后续运营版权的公司也被牵扯了出来，恰恰是现在风头正盛的睿奇科技。
已经有人扒出，他们下一季度的新品招商会里，就有这个游戏的VR体验版。
一时间舆论四起，最先发起声讨的便是学生家长和教师群体。
睿奇科技连夜发表声明，宣称他们的游戏已经过净化，不含任何暴力元素，但很快又有人拿他们在招商会里的游戏预告片与原版进行比对，发现内容相差无几。
如此闹了几天，睿奇科技只好公开承诺这款游戏暂时不会上架，他们也将从根本上进行整改。
但这场风波并没有因此平息，反而像一阵逆转的风吹向了映射。
依云前脚刚刚崩盘，睿奇就因为映射的心理治疗项目中招，这未免太过凑巧。
蒙萌倒是毫不在意，即便是在参加会议的时候被赵然当众讽刺，她也应对自如。
“现在全社会都在关注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防沉迷系统和家长监护体系相继上线，游戏分级制度也已经开始试点。一个游戏下架，不过是让公司受点损失，但校园暴力之下的施暴者和受害者背后，却是千千万万颗受伤的心。公平和正义从不是刻意针对，心存侥幸只会引火上身，我们只是在做我们该做的事，仅此而已。”
赵然当场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梁知夏在旁边原本都打算过去救场了，没想到蒙萌轻松就化解了危机。
如今蒙萌越来越有老板的样子，尽管偶尔还是不太稳重，带着点小孩心性，但至少在大场合里能站稳脚跟。
原本司沣走后她还有点担心，现在看到蒙萌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既感慨又欣慰。
还有一点，上次他们一起去混沌开会，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竟然觉得谢衍和蒙萌之间的磁场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平常蒙萌在公司开会，偶尔也会对着手机或是手环傻笑。
心理专家张楚珺自然也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
“恋爱中的人，一点情绪都会写在脸上。最近倒春寒，冻得要死，可每次一和你们老板开会，就莫名有种甜腻腻的暖意。啧，爱情真好。”她感叹完，拍了拍梁知夏的肩膀。
这几天谢衍都没怎么回来住，蒙萌听巫秦飞扬说，他最近很忙，还要时不时接受董事会的盘问，她不忍心打扰他，只偶尔抽空和他通个电话。
情人节的早上，微博热搜上满满的都是狗粮。
排名第一的是名刚从苏丹援助回来的医生，女朋友去机场迎接他时，他直接在机场求婚的动态。
蒙萌进公司前，刚好看到这条新闻，也感动得转发到了朋友圈。
她刚放下手机，突然看到沈沈站在前台，正一脸八卦地看着自己，然后笑着递上一捧白玫瑰。
她第一反应以为是谢衍送的，还有点惊讶。在她的印象中，谢衍从不是那种会送花的浪漫男人。等她回到办公室才发现，花里插着的卡片上写着酒店的地址和时间，落款是一个久违的名字。
——何慕白。
不是李慕白。
蒙萌这才发觉两人一别已有几个月，上次见面还是在她家楼下，他上了李恒睿的车，之后就彻底人间蒸发。
虽然她非常想知道他这段时间的行踪，但今天这日子着实特殊，她实在有点尴尬。
蒙萌在指间把玩着那张卡片，想了想，决定把实情告诉谢衍，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和她的关系不一样了，她虽没什么恋爱经验，但也知道情侣之间首要的原则就是坦诚。
只可惜她的微信还没发出去，对方竟也发了消息过来，说是晚上有个饭局，会尽快结束，然后再联系她。
蒙萌将消息来回看了两遍，最终把原本编辑好的一段文字全删了，回了个“好”。
以前何慕白总喜欢带蒙萌去云水楼吃饭，这次却换了个极其高档的法式餐厅。
蒙萌被服务生领进门时，何慕白已经在靠窗的位置等着她了。高定丝绒质黑色大衣，同色系的衬衣和马甲，脚上是锃亮的皮鞋。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皮肤黑了不少，比以前更加粗糙。
何慕白看到她，也上下打量了一番，边帮她拉开椅子边说：“你好歹也换身连衣裙。穿得这么职业，我以为我们是在谈判桌上，而不是餐桌。”
“拜托，我可是下了班直接过来的，何况你消失了这么久，我恨不能第一时间跑过来见你！快说说，这几个月你到底去哪儿了？”
餐厅里暖气很足，蒙萌将风衣脱了，露出一件驼色的毛衣和黑色西装毛呢裙，长发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慵懒又温婉。
何慕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答：“继承家业，风光着呢。”
蒙萌努力解读着他的意思，以为他真像橘子之前说的那样，被送去培训了。
“以前在云水楼，我连要个包厢都不够格，但是在这里，我轻轻松松就可以包场。没想到，这间餐厅也是银河旗下的。”何慕白苦笑着耸了耸肩。
蒙萌听罢，直言：“你不用和我说这些虚的。”
何慕白一愣，当即笑出了声，这的确不是他的心里话。
自从得知自己要入职银河，他一点也不开心。有那么几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得烂醉。
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知西洲正在组建一支援外医疗队，他的学长给他打来电话，他几乎没有犹豫，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走了，连手机都没带。
等他到了那边才知道驻地医院的医疗条件有多差。
没有工作的时候，他经常要帮着外科医生用生理盐水冲洗手术器械。
生活很艰苦，他却没来由地觉得放松。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他会想起一个人。不知道他突然消失，她会不会惦记他。
就像她之前一直惦记着谢衍那样。
今天早上热搜里的那个援外医生，恰好和他坐在相邻的位置。他看上去很老实，平常话不多，但医术很高明，在苏丹时，何慕白常帮他清洗做手术需要用到的器械，两人聊过几句。
他一直知道那医生有个相恋多年的女友，对方告诉他，只要这次能顺利完成任务，就第一时间向女友求婚。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感染，他当即在飞机上做了一个决定。
何慕白端起酒杯晃了晃，笑得有些落寞：“听说这间餐厅是整个南城告白成功率最高的地方，你信吗？”
蒙萌呼吸一窒，半晌说不出话来。
包厢。
奢华的法式餐厅里，谢衍和李恒睿坐在长桌的两端，各自切着牛排。
“没想到我们的重逢会如此心平气和。”李恒睿笑着饮酒，紧紧逼视着对面的男人。
“不然打一架？”
“和一个残疾人打，不会觉得胜之不武？”
谢衍放下刀叉，迎上他的目光，没接话。
李恒睿看了眼谢衍面前的餐具，在他们正式用餐前，每一样东西都被重新摆放过。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强迫症。其实我早就认出你了，在西洲，弗兰特酒馆。”
谢衍顿了顿：“我说呢，难怪觉得有点似曾相识。你的牌技也和小时候一样，没什么长进。”
李恒睿手一抖，叉子敲在盘子的边缘，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不过别的地方变化不少，以前是面瘫，开心或不开心都是一副表情，现在这笑里藏刀的本事，越来越像你家老头子了。”谢衍放下刀叉，噙着笑，手指依次敲击在桌上，“还有背后耍阴招这点，你简直得到了他的真传。”
李恒睿端起红酒抿了一小口，脸上笑容更深：“愿闻其详。”
“从一开始，你就想故意挑起依云和映射的矛盾，这样无论你在背后对他们做什么，都有人背锅。你的最终目的，无非是想通过这两个公司的项目打击混沌，顺带为睿奇扫清前路的障碍，让它成为新创公司中的那只黄雀。”
谢衍说完，李恒睿半眯起眼睛，哂笑道：“你说的这些听上去很有趣，可我的手自始至终都是干净的。”
“借刀杀人也难保不会溅到血，别忘了，依云的案子还没结。”
“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工夫去管依云？混沌已经派了人在暗中查你，这么自信他们查不出你的真实身份？”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秘密，依云、欧泊，都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也在等那一天。”谢衍站起身，已经没兴趣再和他说什么，“谢谢你的牛排，除了有点老，其他都不错。如果你没别的话要说我就先走了，麻烦下次别在这种日子约我，你可以继续和工作过，我要和人过。”
李恒睿双手在下巴前面交叠，手肘撑在桌上，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哪个人？女人？”
谢衍没答话。
“难得见一面，你走之前，我送你份大礼吧。”
李恒睿说罢，对助理打了个响指，空气中霎时间响起滑轮摩擦的声音，印着繁复宫廷花纹的窗帘向两边缓缓打开，渐渐露出一面巨幅落地窗。
窗子的另一边，靠窗的地方坐着一对俊男美女，烛光晚餐，浪漫而唯美。
谢衍的眉梢不易察觉地挑了挑。
李恒睿拄着手杖从他身后走过来：“看来人家等的不是你啊。”
“你们李家兄弟自己没对象，就非要拉人陪吃饭，也挺心酸的。”谢衍收回视线，表情依旧淡淡的，“告辞。”
何慕白的眼中似有无限柔情，蒙萌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广告而已，没什么信不信的。”她顿了顿，又说，“正好想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之前你给我治疗的时候，我说我一直在等一个人，现在我已经等到他了。”
何慕白没接话。
明知道她已心有所属，明知道自己不该太执着，但感情这种事，从来就做不到收放自如。那晚梁知夏问他的那个问题，曾经反复在他的脑袋里回响。
他告诉自己，只要她肯迈出一步，他就愿意向前跑九十九步。
但她从来都不肯，因为他不是那个人。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她突然冲出来挡在他的面前，他应该不会想迈这第一百步的。
“恭喜。”
他主动和她碰了杯，一杯酒仰头饮尽。
这场无疾而终的感情，至少留存了他的骄傲。
悠扬的提琴声中，两人都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你约我来，是有事要说吧？”蒙萌捏着高脚杯，努力忽略空气中的尴尬。
何慕白放下杯子，表情又恢复如常：“为什么突然问我撤资的事？”
那是她发给他最新的一条微信。
“听说你要入职银河了，怕你会不方便，但又不好意思和我提，所以主动来问一下你的意思，一切都看你的选择，我不希望你因为映射的事感到困扰。”
见何慕白面色有点古怪，蒙萌连忙又加了句：“你在映射最难的时候帮过我们，这份恩情我一直记着。其实我不希望你在映射处于上升期的时候撤资，这对你不公平……”
“也好，你说得对。虽然有点抱歉，不过既然要划清界限，那不如你重新找个房子住吧。”何慕白苦笑了一下，“抱歉，我之前骗了你，那房子其实是我母亲给我的，归根结底，也是我继父的资产。以现在混沌和银河的关系，我的确不适合再租给你住。”
“当然，说抱歉的人应该是我，我一直给你添麻烦。房子等我找到合适的，就会尽快搬出去。”蒙萌说完，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这杯我敬你。”
何慕白看着她的举动，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饮尽。
其实这个结局，他早该料到了，只是不肯死心。
如今话说到这份儿上，也算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那么他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一顿饭结束得很快，两人都各怀心思。
蒙萌离开后，何慕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刚刚还努力维持的笑容霎时间消失在唇畔。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有些话，非要亲耳听到才肯相信。”李恒睿坐在刚刚蒙萌的位置上，将手杖放到旁边，“别太难过了，女人都是现实的，等你拥有金钱、权力、地位，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等着吧，她会回来找你的。”
何慕白自嘲地笑了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想法？难怪你到现在还是一个人。”
说完，他也起身离开了。
李恒睿问旁边的助理：“他不也是一个人，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助理擦擦冷汗，觉得自己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蒙萌离开餐厅后，第一时间就给谢衍打电话，但那边始终是占线状态。
她捧着手机发愣，巫秦飞扬的微信电话拨了进来。
原来葛易之前经手的一个项目出了问题，事出紧急，他连夜陪谢衍坐飞机赶去，目前已经到了机场，谢衍一直在打电话，所以让巫秦飞扬和她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