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易环顾四周,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离去的脚步更加坚定,没有一丝眷恋。他在办公室收拾东西,昔日跟随他多年的助理带了几个人走进来,说要检查他带走的东西,连带着办公室都查了一遍,那架势,活像犯了罪的臣子被抄家。他们走后,留下一室狼藉。葛易只好重新收拾自己要带走的纸箱。有个杯子滚到了门边,他走过去想捡起来,有人比他动作更快。“这么急着走?我怎么记得之前你和我说过决不放弃,我真好奇银河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谢衍将杯子递到他手里。葛易蹙眉看着他:“消息挺快。”“这个圈子就这么大,像你这么求稳的人,不可能在没下家的时候突然辞职。放眼整个南城,除了银河,还没有哪里能和混沌相提并论。”“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自以为是。”葛易把杯子放进纸箱,神色没有半点波动,抱起来往门口走。“我送你一程。”谢衍跟着他走过去,还帮他按了电梯。两人一路无言,直到地下车库,葛易将箱子放到后座,合上门,转身对谢衍说:“你都送我到这儿了,不留几句话给你显得我不懂得礼尚往来。”“洗耳恭听。”“我现在离开了,你最好也别以为自己能高枕无忧。总经理的位置是个香饽饽,谁都会觊觎。不到最后一刻,千万别多做美梦,我就是前车之鉴。”葛易说完,转身坐进车里,又被谢衍拦住。谢衍的手压在车门上,不让他关。“葛经理,好歹我们共事这么久了,临别赠言什么的,别只说一半,叫人怪难受的。”葛易忍不住嗤笑道:“你当初就是靠这赖皮功夫俘获了殷董的心?”谢衍眉梢一挑:“有可能。”葛易无奈地摇摇头:“上车。”正是上班时间,停车场里一片死寂。须臾,葛易开口道:“曾被业内一直作为反面教材的谢仲怀,因为一场意外事故,全家遇难,可后来打捞上来的只有谢氏夫妇的尸体,他的独子失踪。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觉得,这个人还活着吗?”他侧头去看谢衍的表情,只见对方懒懒地靠在座位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目光凌厉:“活着或是死了,很重要?”“对我而言当然没那么重要,但对董事会而言,除能力外,总经理的家底必须清白。而我知道的这些,都是从钟靖那儿得来的,他在调查你,已经有段时间了。其实他是个极重面子的人,依云崩盘,他就舍弃了我,他带你去颁奖典礼,就是想试探一下你有没有为他所用的心,结果你直接放了他鸽子。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葛易说到这儿,见谢衍笑了,狐疑道:“你笑什么?”“抱歉,我只是有点奇怪。不管怎么说,钟靖也是你的师父,而我是你曾经最大的敌人,就算你现在要去银河了,也用不着对我这么掏心掏肺。”葛易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他是对我有恩,但他只是想培养一个傀儡,任他操控。我这些年也算对得起他了,没什么好惭愧的。至于告诉你这些,我有私心,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关赫?希望到那个时候,你这个混沌的老总能卖我个人情,拉我一把。”“哦?没看出来,你对我这么有信心。”“从你回国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已经要定了那把王座。”无声的对视。末了,谢衍唇角一扬:“是,我要定了。”葛易被谢衍笃定的眼神看得怔住,忽然叹了口气。“真没想到,在这三个新晋公司里,当初最不被看好的映射反而稳扎稳打,睿奇也不赖,拿了个新晋公司的奖,现在也身价倍增。果真不走到最后一步,谁都不知道是福还是祸。”“葛经理忘了,福祸相依?”葛易扶了扶镜框:“的确。总之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谢衍下车前向他告别:“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希望你去银河以后一切顺利。”回到公司,谢衍便接受了一拨来自组内所有成员的“恭喜”。他微微皱眉,巫秦飞扬立刻会意,遣散众人后端了杯咖啡进办公室。“我发誓,他们都是自发的!”“刚在巫叔那里给你美言了两句,这么不经夸?”巫秦飞扬恭敬地将咖啡送到桌上,而后退开两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明白明白,现在是非常时期,低调是最好的。我们这不也是替哥你高兴嘛,前段时间咱们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天天累死累活的。现在可好,葛易一走,这总经理的位子给你是十拿九稳的事,这下大家都得好好重视我们了!”话落,他便眼明手快地接下谢衍扔过来的文件夹。“这是什么?”谢衍半坐在桌角,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来自上级的……重视。”巫秦飞扬没来由地哆嗦了两下,他翻开手里的东西,粗略扫了一圈,心就已经沉到了谷底。他哭丧着脸问:“哥,再过一个礼拜就是大年三十了,葛经理这一走,他的活儿怎么就全分给我们了?”谢衍点点头:“你之前不是抱怨上头没给我们核心工作吗?现在刚好满足你,里面全是公司明年的A级项目。”巫秦飞扬顿时欲哭无泪,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有点欲言又止。谢衍像是能看穿他的心事:“我知道,听说下周你要陪那王家小姐去新加坡。反正我过年也没别的安排,做完这些绰绰有余,你放心去。”巫秦飞扬连忙摆手:“还有一周,老规矩,基础的我来做,只是后面的……我可能就帮不上忙了。”谢衍走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想什么呢,担心我做不完?”“怎么会?哥你那么厉害……”“我看巫叔恨不能立刻就抱孙子,说什么我也不敢耽误你。”巫秦飞扬到底比谢衍年轻几岁,脸皮薄,稍微说两句就会脸红。“什么孙子不孙子的……哥你别拿我开玩笑了。哎,时间紧迫,我先去忙了。”巫秦飞扬刚转身,突然又听到询问声:“你姐也去新加坡吗?”谢衍只是随口问问的语气,却让他喉头一紧。“应该……不去吧。”“这样。”谢衍低头摩挲着杯口,又问,“对了,之前就想问你,林舟,你认识?”巫秦飞扬摇摇头:“不认识,但是在计算机圈子里小有名气,我知道,他是这次攻击依云科技的黑客。”“他至今没有供出他背后的人,倒是很讲信用。”“也许他背后确实没有什么人吧,攻击区块链游戏,赚取大量虚拟币,这些就是他的目的啊。”巫秦飞扬说完,见谢衍没搭话,好奇地问,“哥,你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关心?”“没什么,你去忙吧。”“得令!”巫秦飞扬还是那副朝气蓬勃的少年样子。巫秦飞扬走后,谢衍脑海里反复想着一件事,司沣临走前曾说,他在去探视林舟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巫秦飞扬的身影。林舟拒绝见他,却和那个人刚刚结束谈话。刚刚巫秦飞扬说话的时候几乎没有一丝破绽,明明在撒谎,却能如此气定神闲。也许世界万物都在悄然发生着改变,包括身边的人。他不知道巫秦飞扬撒谎的原因,但隐约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手机的振动声想起,打断了他的思绪。老友发来微信,说是他上次托自己修的手环已经修好了,修之前做了内容备份,已经上传到账号绑定的云空间,到时候需要他收到手环后,把内容重新导入。谢衍简单表达了感谢,老友发了个挑眉毛的表情给他:“最近系统又升了级,出了一些新功能,记得试用。”紧跟其后的,是张粉色的卡片,上面详细描述了几个新增的功能和用法。谢衍一眼扫过去,眸色沉了沉,而后慢悠悠地回了四个字:为老不尊。年前的最后一天,南城因为化雪,气温降到了极点,堪称史上最冷的冬天。路况不好,一个早上就接连发生了好几起交通事故。地铁上的人比平常还多不少,蒙萌到办公室后,整个人像是跑了八百米一样提不起劲。手机跳进来一条同城热点新闻推送,她瞥了眼,心中一沉。有人爆料谢衍就是当年欧泊投资谢仲怀的独生子,说他没有死于当年的那场事故,而是换了名字重新回到南城,甚至回到了金融圈。她刚看完,梁知夏便敲门走了进来。“新闻看到了吗?”蒙萌指着手机说:“刚看完。”“这个时候爆出来,无非就是想让谢经理失去竞争混沌总经理的机会。原本我以为只是个八卦消息,但这新闻通篇逻辑缜密,不仅挖出了当年那场事故留下的谜团,还有谢经理和谢仲怀的照片对比,很容易就让人相信……”梁知夏抱起双臂,“谢经理就是谢仲怀的儿子。”“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蒙萌摸了摸鼻子,笑道,“都什么年代了,英雄不问出身。就算他父亲以前做错过事,也不代表儿子会犯同样的错误。万一他父亲是被人构陷的呢?万事皆有可能啊,梁姐。”梁知夏有点意外,仔细打量了一下蒙萌,说:“道理和现实从来就是相悖的,和年代无关。如果你只是万千凡人中平凡且不起眼的一个,没人会关心你的出身,可如果你想披荆斩棘,站到世界中央,你就必须接受所有的质疑、抨击和检视。所有与你有关的污点都会被无限放大。”她的嘴角扯了扯,目光中浮起一抹悲凉,“你以为司大哥为什么坚持要走?一个有犯罪前科的人,留在这里,只会影响公司的发展。你可以说你不在乎,但客户、合作方在乎。”蒙萌半晌没说出话。“对了,我这两天听说了一件事,关于……何慕白,或者说,李慕白。”梁知夏一脸严肃,但蒙萌倒是没有任何惊讶的样子。“看你这表情,是早就知道了?所以,何慕白何医生,其实应该姓李?”“这种有钱人隐藏身份微服私访的剧情多如牛毛,我能理解你此刻的惊讶,习惯就好。”梁知夏眉头一皱:“我惊讶的不止是这个,而是有消息说银河打算让他接手工作,这就不仅仅是有钱人这么简单了。现在整个金融市场都在去杠杆,表面上看,银河和混沌都是南城乃至江南一带有名的金融巨头,但实际两者一直在暗中较劲。现在何慕白是我们公司的董事之一,而混沌是我们的投资方,你能明白吗?一旦他正式入职银河,我们的处境会有点微妙。”“这个……当年何医生是友情帮了我们一把,只要我们每年都准时把分红汇过去就行,如果他觉得立场会尴尬,随时可以撤资,回头我会让财务那边核算一下,提前做个准备。”“好,我知道了。”梁知夏欣慰地点点头,刚要离开,又被蒙萌叫住。“当年欧泊的事,你了解多少?网上的那些要么说得太含糊,要么就是太夸大,看着像说故事一样。”梁知夏一怔:“我知道的不多,只不过大学的时候,老师曾经在课堂上说起过欧泊的事,他当时是作为案例在讲,有几句话我印象很深。他说谢仲怀是个很有情怀的投资家,当年谢仲怀之所以拼尽全力,是为了让国内的芯片行业更上一层楼。他一直希望培养更多我们国家自己的高新技术产业,而不是依赖西方。”蒙萌听梁知夏说完,突然想起以前谢衍对她说的话。“一个人的成就不是完全用金钱来衡量的,而是一生中你善待过多少人,帮助过多少人实现梦想,有多少人怀念你。”想来,这些话极有可能是谢仲怀对他说的。谢衍相信他父母的为人,所以他一直都在寻找证据,为父母正名,为欧泊正名。“梁姐,我相信谢叔叔肯定不是传闻中说的那样,我也相信谢经理。”梁知夏看蒙萌满脸都写着笃定,有点愕然,但转念又理解了,就像当时司沣被警方带走调查,她在什么都没搞清楚的情况下依然选择相信他一样。因为足够了解一个人,因为足够信任一个人,哪怕明知道这样的相信是不理智的,也无怨无悔。她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又安静下来。蒙萌看了眼时间,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她搓搓手,认真地写了今年的最后一个总结报告,之后发到了谢衍的邮箱。五分钟后,谢衍发来微信。衍:报告我看了,很用心,明年继续努力。此蒙非萌:为了感谢你这一年的支持,有家新开的餐厅不错,我请你吃顿饭?衍:几点下班?我来接你。蒙萌盯着这行字,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