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放下手机，在下一个路口掉头去了南城最有名的小吃街。儿时他虽然只去过几次，却怎么也忘不了那里的味道。还记得他刚从永夜岛回来的第一天，就一个人跑去那儿，从街头吃到街尾，最后半夜起来吐得昏天黑地。当时，他躺在出租屋的地板上，有种久违的畅快。四十分钟后，蒙萌一脸严肃地看着谢衍手里的打包盒。原本酝酿了一肚子的话要质问他，最终被美食弄乱了阵脚。这家南城老字号的汤包是典型的南方口味，空气中还飘着点甜。她抱着一笼汤包和一碗粥放到茶几上，然后盘腿坐在沙发前，跟在自己家一样。谢衍倒也没在意，边看研报，边坐在餐桌上把自己那份吃了。强迫症使然，直到看完整篇报告的最后一个字，他才转过头，恰好撞上一双充满怨念的眼睛。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面前，神色有点复杂。“这个手环的功能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谢衍想了想，答：“从你发了第一条‘想我’的信息，问了朋友后知道的。”“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很认真、很严肃地在问你这个问题……”“一个小程序而已。”谢衍满脸的淡然，蒙萌默默攥紧了手，她只要一想到他看那些消息时得意的样子就又羞又怒。“你这么激动，只有一个解释。”谢衍走到她的面前，恰好站在顶灯下面，浅黄色的光暧昧地从他头顶倾泻而下。蒙萌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小半步。“那些话，都代表了你真实的想法。”光线落在男人原本漆黑的眼底，如同月光拂过海面，通透又迷幻。时间像是静止住。“譬如，你想我。”蒙萌怔住，往后又退了一步。两串手机的振动声先后在客厅和餐厅响了起来，蒙萌如获大赦，连忙去茶几上拿手机，接通的同时，身后也传来谢衍的脚步声。刚刚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稍稍归位。这通电话是橘子打来的，她最近拖稿严重，编辑扬言要杀到她家里，她只好和以前一样，搬来蒙萌家住一周避难。两人又随口寒暄了两句，挂完电话，蒙萌见谢衍已经去书房开了电脑，电话还通着，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等他打完，招呼一声再走。蒙萌去客厅的沙发里抱了个枕头看电视，随手转到娱乐新闻频道，主持人正在用夸张的语气播报今天的头条新闻，关于著名歌星徐哲哲刚刚宣布的婚讯，男方据说是她学生时代的暗恋对象，圈外人。这世上最美好的事，便是从单箭头走到双箭头。她又调了个台，新闻频道正在报道援苏丹医疗队在外开展医疗任务的新闻，此次医疗队首次增加了心理治疗项目，随行的心理医生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屏幕上快速闪过一些合影，都是医生辛苦工作的瞬间。蒙萌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何慕白，他已经好久没有消息了，微信、电话通通都没有回应。书房那边不断传来谢衍低沉的嗓音，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在这个静悄悄的平安夜里，莫名觉得有些心安。谢衍这边的电话是钟靖亲自打来的。依云两小时前正式公测的《虚拟人生》发生意外，虚拟币的漏洞以指数性递增的趋势迅速摧毁游戏内的金融系统，公测一小时就出现了通货膨胀，不少玩家开始在论坛抗议游戏币贬值，乱成了一团。然而由于区块链游戏本身的去中心化，所有资产归玩家所有，即便是游戏开发商也无法参与和篡改。依云已经动用所有技术部门的力量，也难以在短时间内修补漏洞。目前基本已经确定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黑客攻击，对方早就发现了游戏的漏洞，就等着游戏用户数达到峰值的那一刻行动，以对游戏造成不可逆的破坏。此次事件之所以会惊动混沌高层，不仅仅是因为公司很重视依云这次的新项目，更是因为这场动乱很可能不是冲着依云，而是冲着混沌而来。一旦依云出现纰漏，必将影响其上市进程。电话那头直接接通了公司的内部会议专线，谢衍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这场电话会议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虚拟人生》的bug尚未修复，更可怕的是，每隔十分钟就有一定数量的虚拟币流入系统，据估计，至少有15%的玩家在短短几小时内赚取了巨额资本。目前游戏已经关闭了货币转换系统，但这只是暂时的，如果黑客下一步的攻击目标转向此系统，依云的公司账户将会立刻崩溃。其实早在游戏要提前公测时，谢衍就已经给葛易提了醒，此刻乌云笼罩，周六晚上被迫加班的人都回想起了这件事，可谁也不敢当着钟靖和葛易的面提。如果对方是有备而来，那就绝不会只发起一场攻击，后续的紧急公关以及尽快抓住黑客是当务之急。挂掉电话，谢衍去厨房喝水，边走边扶着肩膀活动筋骨。拐弯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回过头，发现沙发上有人抓着抱枕睡得正香。客厅的电视没关，她手里还吊着半截遥控器，在它即将砸向地面时，被谢衍险险地接在手里，他摇摇头，放回茶几上。家里开着地暖，姜黄色的套头毛衣衬得蒙萌唇红肤白，她的脸睡出了红晕，睫毛乖巧地覆下来。他以为她早就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睡在这里。其实今晚，他本来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有些事，他希望尽早说清楚，无奈却被依云的事打断了。他无声地看了她一会儿，眸色越来越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眉眼。蒙萌这一觉睡得很香，大约是比平常睡得早了点，中途醒来时四周一片黑暗。她翻了个身，腿习惯性地曲起来，却撞到了什么东西。她愣了几秒，瞬间清醒了。这里是谢衍家，她原本在客厅看电视，之后她就完全没意识了。她该不会又和某人“睡”到一起去了吧……旁边的人似乎也被她扰了清梦，身体动了两下，没醒。蒙萌想了想，决定溜之大吉。她屏住呼吸，几乎是用了最慢的速度向床边挪动。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得逞时，身后突然有只手臂搭在了她的胳膊上，稍一用力，她就被牢牢锁住。男人温热的呼吸萦绕在她的脖颈后侧，连带着她整个后背都开始升温。“谢衍？”她轻声叫他。没有回应。她等了一会儿，想从这个怀抱里钻出去，无奈再次被拦截。“乖，别闹。”夹着睡意的声音低沉而涩哑，瞬间安抚了蒙萌那颗焦躁的心，让她放弃了挣扎，一时间，熟悉好闻的味道从四面八方侵入脑海，席卷了她所有的理智、矜持和矛盾。她以前从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就会贪恋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身上的味道。“圣诞快乐。”入睡前，她轻声说。上午的活动结束后，梁知夏回去就投入了工作。最近映射不仅要继续拓展医疗VR项目，和余漫江商讨实验室下一步建造的计划，还要和张楚珺同步推进高校学生的心理健康测评。年底之前，她还约了两所近年来学生暴力性事件较多、自杀率较高的学校的负责人见面，打算与政府推进未成年人心理健康的干预计划。所有的材料都需要准备和复核，她亲自逐一核对，连晚饭都是叫的外卖。忙完这一切后，已经是深夜。久坐了大半天，洗完澡，她借着丢垃圾的机会下楼溜达了一圈，刷卡开公寓门时，突然瞥见黑暗中站着一个人，隔了半米的距离，她已经闻到了酒味。“司大哥？！”话音未落，梁知夏只觉眼前袭来一阵阴影，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他。“嗯，茉莉香……”男人喝醉酒的声音和往常大不相同，退去外层清冷的皮，里面的血肉是有温度的，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也足够让她浑身发颤。平安夜的最后十分钟里，梁知夏把这个喝得酩酊大醉、不知道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的男人领回了家。这一年的圣诞节对于依云科技来说，实在称得上悲壮。熬红了双眼的关赫怎么都想不通，自己究竟走错了哪一步，才造成了如今这个令人惋惜的局面。游戏关闭后，前期投入全部搭进去了不说，广告商和代理商都要找他们索赔，更可怕的是，不少玩家已经开始向公司要求赔偿。他还是不肯放弃这个游戏，但只要他一天不放弃，虚拟币的赔偿数量就会成倍递增。长此以往，他的公司最终只能走向清算资产，关门大吉。从万众瞩目到万人唾弃，仿佛就是一夜之间的事。夜深人静时，他突然想到蒙萌对他说过的话。这算是报应吗？可当年的事，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别人，他只是想要获得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