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整，何慕白介绍来的专家准时抵达映射科技。
张楚珺穿着藏蓝色羊绒长裙，臂弯里搭了条银灰色的流苏披肩，乌黑的长发服帖地在脑后被盘成髻，几乎没有一丝杂发。她长了张典型的东方面孔，身材却有着西方人的丰满，说话时眉眼挑得很高。
“目前国外研究自闭症的专家也不过是进行了一些小规模的试验，还都缺乏对照组，说服力不够，像你们映射这种刚刚起步的小公司，想要干预自闭症，光是实现医患之间的沟通就已是难上加难，这个策划案可真够理想化的。”她摇摇头，一脸的嫌弃。
“那抑郁症呢？”梁知夏拿着另一份策划案问。
张楚珺没接，而是从随身的包里抽了沓资料翻了翻，挑出一张图表推到梁知夏面前。
“我做过元分析，目前世界上，抑郁症的流行率，得病后的自杀率，还有终生患病率等指标都是最高的，更适合你们。我这次回国是为了将‘embodiment（具体化）’这种VR疗法应用于抑郁症康复，需要做大数据，所以一直在找合作方。之所以来你们这儿，有三个原因。一是你们基础不错，前有VR解剖的项目经验，后有混沌和戴维斯的资金链做保障。二是因为我的师弟何慕白，既然他想追蒙总，我就给他当一回助攻，顺便做个人情。”
“喀喀喀……”蒙萌怔了怔，讪笑道，“张教授，你应该误会了，我和何医生只是朋友。”
张楚珺不以为然：“我懂我懂，暧昧期嘛，是不好说破。”
蒙萌有点无语。现在是谈公事的时候，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连忙回到正题：“我觉得最好的合作是达到双赢，既然咱们都能从这个项目各取所需，相信一定能更有动力去做好这件事。今天请您过来，主要是听听您在大方向上的意见。另外，如果您确定可以和我们合作，我们可以择日签订合作协议。”
“协议没问题，只是，我还需要见一个人。”
蒙萌愣住：“什么人？”
张楚珺没直接回答，而是从梁知夏手里抽走一份策划案，翻到写着员工名单的那一页，食指徐徐滑到某个名字上。
“这个，司沣。我刚刚只说了两个原因，他就是最后那个。”她的笑容里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倨傲。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梁知夏。
梁知夏的脸色有点难看，但仍努力维持着平静。
张楚珺学心理出身，见此情景，已经明白了点什么。
蒙萌见她直勾勾地盯着梁知夏看，连忙开口打断她：“司总监今天去仁泽医学院了，那边的设备要做定期维护，他去盯一下。”
张楚珺收回视线，淡然一笑：“他既然是这里的技术部门总监，以后我来开会的时候，麻烦他务必出席。”
“好，以后会尽量安排。”
蒙萌心想：何慕白这是给她找来了个难伺候的主，而且看样子还是冲着司沣来的。公司上下谁不知道梁知夏追过司沣，这以后开会，三个人聚在一起岂不是修罗场？
“梁总监，不知可否麻烦你送我到楼下？我正好还有点问题要问你，我赶时间，咱们边走边说？”张楚珺的眼睛有着学心理的人独有的深邃，她说话的时候喜欢直视对方的眼睛，好像能看透一切。
梁知夏扬起一抹疏离的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会议室。
其他人都忍不住伸长脖子想探听点什么，蒙萌敲了两下桌子：“各位，上班时间？”众人讪笑，连忙收拾东西回了自己的工位。
电梯快速下行。
两个女人并肩而立，看上去都各有气场。
“你喜欢司沣？”张楚珺突然开口，眼睛直视前方，但也从四周的镜面里观察着对方。
闻言，梁知夏倒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做你们这一行的都喜欢打探别人的隐私？”
“看来是单相思，而且……还不太顺利。”
梁知夏眉头微蹙，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电梯门徐徐向两边推开，打破了空气中的紧张。
“张教授，您是开车来的，还是需要我叫车？”梁知夏的脸色已恢复如常，礼貌而淡漠。
“我已经叫过了。”
“好，这边请。”
梁知夏客气地又做了个“请”的手势，张楚珺笑着走出去。
两人一同行至写字楼的门口。
等车的时候，梁知夏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交际是她的基本素养，若换作往常，她能有一箩筐的话陪客人聊，但此刻，她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也不想说，只希望尽快将对方送走。
张楚珺又瞥了她一眼，突然笑了：“别紧张，我们不会成为情敌，也无法成为情敌。”
梁知夏被这话戳中了要害，语气也带了点讥讽：“的确不会成为情敌，因为他已经有未婚妻了，你我都不必白费功夫。”
车来了，张楚珺对司机招手。
“未婚妻？你知道什么才是这世间最永恒的东西吗？不是爱情，不是鲜活的生命，是死亡。”说完，她和梁知夏告别。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着实令梁知夏感到困扰。
张楚珺走后，梁知夏只要工作一停下来，就会想到她说话时的那张脸，那双眼睛，还有她唇畔意味深长的笑。
司沣在得知张楚珺的要求后，答应得十分干脆，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顿时浇灭了八卦群众的热情。
可梁知夏还是察觉到一丝古怪。
她想：张楚珺这个人和司沣之间，一定有种不为人知的关系。可这关系究竟是什么，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蒙萌没有想到李恒睿会和她约在云水楼，这是何慕白最常光顾的地方。
她赶到的时候，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可惜路痴的老毛病又犯了。
大约在走廊里绕了两个弯后，蒙萌被服务员带到一扇门前。她推门进去，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正坐在窗边，他的侧影看上去孤独而寂寥，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
李恒睿手里捧着茶盏，侧头看向她：“蒙小姐很准时。”
“其实有早来十分钟，无奈包厢太隐蔽，走了好一会儿，我差点以为在绕迷宫。”
“无妨，请坐。”
“好，谢谢。”
说不忐忑是假的。之前映射争取银河的投资时，她也不曾有机会见到李恒睿，没想到现在她找了混沌投资，对方却又主动找上门来。
李恒睿见她有些局促，为她倒了一杯茶：“你不用紧张，今天我来找你，是有些私事想和你谈，关于李慕白。”
“李……慕白？”蒙萌愣住。
“就是你认识的何慕白。他是我继母带进门的，改了我们李家的姓，没对外说。”
蒙萌努力消化这些话里的信息，但比起何慕白的真实身份，她更好奇李恒睿为什么突然和她说这些。
“虽然有点意外，但这是你们李家的家事。就算何慕白有意隐瞒，你也不必专程来告诉我这些。”
“我告诉你这些当然是有原因的。蒙小姐年纪轻轻就接手了一家本不属于自己的公司，事业与美貌兼得，的确吸引人。你的感情生活，我无意过问，只是牵扯到李家人，我不得不出面，望你体谅。”李恒睿举止、谈吐都谦谦有礼，颇有大家贵族的风范。但他的那双眼睛，却像两潭阴郁而隐秘的深渊，看久了会让人不寒而栗。
蒙萌捧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大概了解了李恒睿的来意。没想到这种在偶像剧里屡见不鲜的狗血戏码，竟然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实在有趣。
“他曾在我们公司落难的时候帮了我一把，同时也是我前任老板的主治医生，仅此而已。”
她说得简单而直白，李恒睿却笑了。
“蒙小姐和混沌的投资人绯闻漫天，又来和我这位哥哥纠缠不清，未来极有可能会影响到我的家族乃至公司的名誉。那些媒体一旦抓到这种八卦，必会大肆渲染。我父亲身体不好，又生性传统，肯定受不了这种刺激。”
闻言，蒙萌也嘲弄地笑了笑：“我觉得我前面说得很清楚了，我对攀附新贵、嫁入豪门的戏码不感兴趣。”
“抱歉，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了解蒙小姐是怎样的人，只是，如果你想玩暧昧，可以……随便和谁，只要不是我李家人。”
蒙萌摩挲着茶盏，透过袅袅的热气观察李恒睿的那张脸。她见过很多假笑的人，但最厉害的还是眼前这位。
“好，你看着。”她将手机正对李恒睿，然后将微信划到何慕白的名字上，直接拉入黑名单，再然后，她又打开手机通讯录，把何慕白的名字翻出来，同样拉黑。
她做这些的时候，脸上仍端着笑，好像拉黑这个人只是顺手的事。
但她心底其实一直默默嘀咕着：人家摆明了不想听她解释，那她就给他想要的，犯不着在这儿白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