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司沣从超市买了点水果和营养品，然后去了梁知夏家。
穿着睡衣，素面朝天的女人打着哈欠开门，像见了鬼似的将门立刻合上。
五分钟后，她在一番快速拾掇后又拉开门，看到司沣还笔直地站在原地，一脸的似笑非笑：“代表公司上门探望病号。”
“谢谢……不过，我家里没食材，我请你去楼下吃饭吧。有家老面馆，味道不错。”梁知夏不自然地将头发别到耳后，努力挡住身后的凌乱。
司沣本也不想和她独处一室，点头应允。
恰逢下班的高峰，小区里都是回家的人。
虽然梁知夏平常在公司都是女阎王的样子，每年训导实习生和新人都能震慑全场，大家都怕她，但她和邻里的关系不错，这时带着皮相极佳的司沣，难免引来关注。
“我同事，我同事。”
“谈男朋友？我们在谈工作而已。”
“别瞎猜，真不是！”
司沣单手插在口袋里，看她笑着一个个解释，觉得既新奇又有趣。
正赶上饭点，面馆生意很好，里面坐满了人。
还好梁知夏和老板有交情，点完单，服务生便将他们带进里屋，临时拉了张桌子给他们用。
司沣四处打量了一圈，问她：“你经常来这儿？”
梁知夏端了两杯茶，递给他一杯，嘴角扯了扯：“不然呢，一个人开伙不现实。这里的东西好吃又卫生，还省得我回去刷盘子洗碗。”
司沣点头，又问：“看你气色很好，不像是病了，当真是为了和她赌气？”
梁知夏捧着杯子，吹了吹热气：“谈不上，只不过想把积攒的年假休了，我最近的确有点累。”
“这一年，小萌她变化很大。虽然她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做事很用心，有些出其不意的点子还能给事情带来新的转机。这次的事不是她拍拍脑袋得来的，我也认为和余漫江合作，是当前最好的选择。无论如何，你不该当众提沈总，这跟在伤口上撒盐没区别，何况你还是她最信任的朋友。”
小店里很吵闹，但他们处在里间，一墙之隔，反倒显得格外静。
梁知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着问：“那你呢？你也把她当朋友吗？”
司沣疑惑地看着她。
“原先她刚做总经理的时候，完全就是个小白。但那时有你在，我想着我俩就和左右大臣一样辅佐她。可是现在你也开始变得不理智了，跟着她瞎胡闹。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司大哥。”
“这不是瞎胡闹，这个项目……”
“之前我无意中发现了另一份资料，和你最开始给我们的那份只有一处不同。你早就知道余漫江是‘朵朵案’里的那个匿名医生，却故意将这件事瞒下来，你让我怎么想？”梁知夏抱着手臂，身体向后，完全靠在了椅子上。这样拉长距离，足以让她审视他脸上任何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
司沣的脸色毫无波澜：“那个案子的审判结果已经公示了，医生无责。何况余漫江本就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是国内做VR临床手术的第一人，更是推行VR+医疗的先驱者，这个项目有他就稳了一半。”
“现在社会上针对他的舆论都是负面的，他之所以能好好的是因为身份没有被曝光。万一被什么有心人揭露出来，只怕连映射都得跟着成为众矢之的。纸包不住火，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就譬如，你对萌萌……”梁知夏欲言又止，眼里突然浮起一抹复杂的情绪。
冗长的静默。
两碗面端了上来，隔着袅袅热气，梁知夏看着他：“余漫江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随时都可能引爆，冒这么大的险，真的值吗？”
司沣沉沉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一个坐过牢的人，当初沈总肯收留我，也是冒险，你选择替我隐瞒，更是冒险。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百分之百的事。”
“你……”
“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会歪曲我和小萌之间的关系，但我司沣素来对事不对人。就算今天是你在那个位置上，我也依然会赞同所有对公司有利的决定。专科学校如何，受争议的余漫江又如何，当初你们可以给我机会，就应该也能给别人一个机会。”
梁知夏不敢置信地看着司沣，虽然面上努力保持镇静，但心底早已翻江倒海。她一直小心翼翼，怀揣在心底多年的事，如今竟被对方如此轻易地说了出来，这让她多年的悉心经营在此刻通通变成了一个笑话。
梁知夏猛地从椅子里站起来，语气急促：“我可不是什么慈善家，可以给这个机会，给那个机会。我当初帮你隐瞒，也绝不是为了让你今天跟着人家做糊涂事，而是……而是因为我心里有你，可余漫江他算什么？”
说完，她也不敢去看司沣的表情，转身就出了面馆。
司沣在原地愣了许久，而后拿起筷子，安静地将面吃完。付账前，他重新在软件上下单了一份刚刚梁知夏点的面，让外卖员送去她家里。
老板是个中年妇人，笑起来脸上有很多皱纹，她对司沣说：“小梁最近心情不好，脾气大点，你们做男人的就多包涵包涵，她一个人在这儿打拼，家里又是那样的环境，不容易。”
“是她弟弟又来找她要钱了？”
那老板叹了口气，低声说：“可不是？那天小梁还在我这儿吃饭，她那不争气的弟弟和偏心的妈就直接冲过来闹，都不让人家孩子把面吃完。都是十月怀胎生的，哪里有那样的母亲！”
司沣忽然想到梁知夏刚进公司的时候，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外形气质都很出挑，公司里的人都说她家里条件很好。后来他在某次午休撞见她一个人躲在茶水间的冰箱后面吃公司供应的免费饼干，起初他以为是女人惯用的减肥方式，直到他看到梁知夏被几个不良少年堵在公司后门的小路上，这才知道原来梁知夏有这样一个家庭。
“那姑娘平常总把自己弄得像个男人一样，其实内心还是个细腻敏感的女儿家。情侣嘛，吵吵架不要紧，多哄哄就行。”
司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最后只是笑了笑，便驾车离开。
虽然有梁知夏这个小插曲，映射和仁泽的合作却还是马不停蹄地向前推进了。
先是VR设备进校园，利用学生群体的社交优势扩大网络影响力，作为资深媒体人的橘子，很快也动用人脉给映射的新项目加油打气，不少诸如“别人解剖和我们解剖”“关于VR解剖你不知道的小秘密”“女朋友再也不会怪我伤害小兔兔了”等话题登上了热搜。
没过多久，蒙萌和余漫江便为医疗VR解剖的训练营忙活了起来，两个人都顶着烈日在南城的各个医疗场所奔走。他们希望以最快的速度训练出一批学员，好参加南城一年一度的解剖大赛。时间紧迫，各项工作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半个月后，梁知夏突然以一副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了公司。
以往她都偏爱中性风，妆容也都是利落冷艳的，让人看着就有距离感，加上她素来雷厉风行，公司上下无论男女，但凡在工作上出现一点纰漏，她都不留半分情面。
可如今的她，去理发店接了一头长发，甚至剪了个时下流行的八字刘海，再配上一条水蓝色的淑女裙，简直风格大变，引来无数异性的瞩目。
一路小跑进公司的蒙萌迎面和她撞上，霎时间尴尬、惊讶、困惑全都写在了脸上，半天才结巴着冒出来几个字：“梁……梁姐，早。”
“早？不早了。看来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又开始踩点上班了？”梁知夏指了指墙上的挂钟，眉头轻皱。
蒙萌眨了眨眼睛，下一秒突然跳起来抱住她。
“你回来了，我以后再也不敢迟到了！”
梁知夏连忙将她推开，边理头发边说：“蒙总，麻烦你注意下形象，这是在公司。”
蒙萌退后两步，歪着脑袋打量着梁知夏：“几日不见，咱们公司竟然多了位大仙女。”
旁边原本压着不敢说话的人连忙附和。
“梁姐这样我差点没认出来！”
“我早上还以为公司来新人了。”
“以前的梁姐是又酷又美，现在的梁姐是又仙又美。”
梁知夏被众人围着，明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板着脸让他们去工作。
蒙萌一转头，看到司沣从办公室走出来，端了马克杯正要往茶水间走。她刚想和他打招呼，却见身边有人动作极快，像是变魔术似的拿出一杯咖啡递到司沣的手上。
“你喜欢的榛果拿铁，不谢。”
“你……”
“追人就要拿出诚意。”
此话一出，包括蒙萌在内的映射众人都受到了暴击。
而司沣虽然和往常一样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的手却不听使唤地抖了一下，咖啡洒了一地，还溅到了他的裤子上。
后来公司众人每每回想起这一天，都觉得印象深刻。
因为，它是咖啡味儿的，还有点甜。
橘子近来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吵着要去尼泊尔，临走前还丢了个某奢侈品牌的男式钱包给蒙萌，说什么再也用不上了，让她随便处理，送人或丢掉都行。
没过几天，蒙萌刷到尼泊尔发生小范围暴乱的新闻，立刻吓到将所有联系方式都用了一遍，那边终于断断续续传来橘子的声音。
她先是笑着说：“我是谁啊，哪儿那么容易出事？”
然后又哭着说：“这么多人都关心我的死活，怎么就他无动于衷？男人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情的动物。萌萌，你可千万别像我这样没出息啊。”
电话就这样断了。
第二天，蒙萌又看到橘子在朋友圈晒照片，是她在加满德都的街头，和一群小女孩的合影。那边的孩子肤色很深，显得橘子白得发亮，她们都在笑，大大的眼睛里盛满天空的湛蓝。
蒙萌忍不住想，像橘子这样美丽洒脱又多金的女孩子，居然也会有一份求而不得。而像梁知夏那样视工作为生命、视爱情为粪土的人居然也会大张旗鼓地追求心中所爱。至于她自己，则会在每天忙碌之后的短暂喘息里想起一个人，然后敲一敲手环，看到它蹦出一个又一个爱心。想来就觉得有趣。
这个夏天，南城热得像个密封的火炉。
一切都变得轰轰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