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嵘将那厚厚一叠信,放在叶雪烛面前的桌上,他没为自己辩解一句,倒为楚宥说了不少好话。 “你是知道的,咱们殿下的生母江美人是宫女出身,又红颜薄命,殿下既无生母呵护,也不得陛下宠爱,自小受了不少欺辱和排挤。 殿下好不容易遇上你这么一个别无所图,真心实意待他好,甚至还曾舍命救过他的人,殿下便把自己一整颗心,全都放在了你身上,视你为心里第一要紧的人。 自然,他也巴望着你视他为第一要紧的人。 殿下私自截下你的信是不对,只是当年殿下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不过还是个将将十岁,不大懂事的孩子。 你就念在他对你情深义重,视你为至亲的份上,别与他置气了。” 听完祝嵘的话,叶雪烛轻叹一声,“谢祝公公将这些信给我送来,若你按着殿下的吩咐,将这些信烧了,我心里怕是真要怨怼殿下了。” 祝嵘摆手,“你不怪我帮殿下瞒你就好。” 叶雪烛道:“为人奴仆,很多事都身不由己,我当然不会怪罪祝公公。” 祝嵘见叶雪烛还有这许多信要看,便没再与她多言,只道要回去复命,就告辞离开了。 叶雪烛看着桌上那厚厚一叠信,看着信封上那略有斑驳,却无比熟悉的字迹,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淌。 虽然迟到了些,但总算是收到了。 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拿起其中一封信,小心且郑重的打开,对着灯认真的读起来。 三十多封信,叶雪烛每一封都反反复复读了许多遍,几乎能背下。 待她将信全部读完,天已经微亮。 叶雪烛找来一只带锁的匣子,将这些信收起放好,准备梳洗过后,去正院一趟。 昨夜与楚宥不欢而散,她心里终究是有些不安的。 没成想她刚打开屋门,就见楚宥独自一人坐在屋前的石阶上,头靠在一旁的廊住上,似是睡着了。 叶雪烛一惊,连忙走上前。 听见脚步声,楚宥立刻惊醒过来,见是叶雪烛,他赶着要站起身。 奈何他一个姿势坐得太久,腿脚都坐麻了,刚站起来就又重重地跌坐回去。 楚宥也顾不上疼,又扶着一旁的廊柱踉跄着站了起来,笑着与叶雪烛说:“阿姐早。” 叶雪烛上前扶住楚宥,感觉到楚宥在微微发着抖,想来应该是冻的。 她连忙将楚宥扶进屋里坐下,又找来厚毯子给楚宥披上,接着又命人热了一碗牛乳来。 一碗热牛乳喝下,楚宥冻得有些发青的脸色才缓和些。 叶雪烛也才问他,怎么一个人坐在那里睡着了。 楚宥道:“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阿姐走了,不要我了。我心里害怕,便赶过来守着阿姐。” 叶雪烛看得出,这是楚宥对她使的一出苦肉计。 她心里很清楚,无论是祝嵘,还是贴身侍候楚宥的兴来和兴顺,都是极细致妥帖的人,无论昨晚谁在楚宥房里上夜,都不会任由楚宥深更半夜,独自一人跑到外头挨冻。 一定是楚宥对他们下了死命令,他们才不敢劝,也不敢跟来,也才让她今早一开门,就看见独自一人守在门外,冻得瑟瑟发抖,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楚宥。 叶雪烛虽然看透这是一出苦肉计,却依然心疼了,心道:殿下,您这又是何苦。 她默了默,最终没有拆穿楚宥,还安慰说:“阿宥,梦都是假的,你莫要当真。” 楚宥点了点头,看着叶雪烛,紧张又充满期待的问:“阿姐会陪在我身边,永远都不离开我对不对?” 叶雪烛既不愿与楚宥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谁都不可能永远陪在谁身边”这种残忍的话,也不愿说“我会永远陪在阿宥身边”这种哄骗楚宥的话。 于是她没有回答,只道要去厨房看看,叫楚宥若困了就躺下睡会儿。 说罢,就起身出了门。 楚宥呆呆望着门口的方向,许久才回过神来。 待叶雪烛忙完从厨房回来,楚宥已经不在她这里了。 就像之前她狠下心肠,没有答应楚宥会永远陪在他身边,叶雪烛再次狠下心肠,没有去正院寻楚宥。 她之所以如此,并不是为信的事与楚宥置气,她是不想楚宥对她的执念更深,想试着与楚宥渐渐疏远。 眼下京都城,陛下与萧氏一族斗的正凶,胜负难料。 也就是说,楚宥依旧有问鼎帝位的可能。 来日,楚宥无论是成为一国之君,还是偏安一隅的藩王,都不可以有软肋存在。 叶雪烛决不允许自己成为楚宥的软肋,她绝不能接受楚宥来日为了护她,而受制于人。 若说前一日叶雪烛心里还有些犹豫,今早看见楚宥煞费苦心,甚至不顾自身安危,来给她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叶雪烛便彻底下定决心,再也不能与楚宥像从前那样亲近了。 * 昨日,华棠与叶雪烛约好,今日要一同去云梦山上看望雪球。 午后,华棠亲自来慎王府接了叶雪烛。 两人乘马车赶往云梦山,与提前赶去的顾寒时会和。 两人到时,远远就望见一身白衣的顾寒时坐在山间的一块巨石上,白狼雪球一副十足温顺的模样,趴在顾寒时身边。 一人一狼靠在一起,安逸的晒着太阳,这画面出奇的和谐,也出奇的好看。 若是不识得这一人与一狼的,骤然撞见此景,只当是隐居在山中的神仙与神仙豢养的灵兽显灵了。 许是嗅到了气味,也许是听见了脚步声,正眯着眼晒太阳的雪球猛地睁开眼,朝叶雪烛这边望过来。 下一刻,它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叶雪烛飞奔而来,一人一狼抱了个满怀。 叶雪烛险些被雪球扑倒,连退了几步才站稳。 平日里威风凛凛,霸气十足的狼王,在叶雪烛面前彻底变成了一只乖巧温顺的大狗,仰躺在地,翻着肚皮让叶雪烛摸。 嬉闹中,叶雪烛在雪球的腹部发现一个旧疤,从形状来看,显然是个箭疤。 之前,叶雪烛曾说过,说她亲眼看见雪球受了箭伤,可顾寒时却说,雪球受箭伤时,叶雪烛已经不在寒宵城,说叶雪烛不可能亲眼看见雪球受伤。 介于叶雪烛的确想不起她在何时何处,亲眼目睹雪球受伤,因此当华棠猜测说,她可能只是做了个过于真实的梦,而雪球的确受过箭伤,只是个巧合而已时,她心里颇为赞同,便没再多想。 可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她“梦里”雪球被箭射伤的地方,竟与雪球实际被箭射伤的位置分毫不差。 那真的只是梦吗? 可若不是梦,那又是怎么回事? 叶雪烛想着想着,头又开始痛起来。 她不肯放弃,强忍着痛去回想,谁知竟生生疼晕过去。 好在不久就转醒过来。 顾寒时和华棠都吓得不轻,立即将人送回了慎王府。 顾寒时仔仔细细为叶雪烛诊过一番之后,也没就叶雪烛这突然发作的头痛病多说什么,只叫叶雪烛这几日不要出门,留在府上静心休养。 叶雪烛原本打算得好好的,打算这阵子白日里都躲在外头,如此少于楚宥见面说话,两人自然就渐渐疏远了。 可眼下,她的计划无疑被打乱了。 不过好在楚宥并不似叶雪烛担忧的那样,成日黏在她身边。 这两日楚宥都是一早一晚过来她这边一趟,稍坐一会儿就走了。 但每回楚宥起身要走之前,都会各种暗示叶雪烛,他不想走,想叶雪烛再留他一会儿。 叶雪烛只狠心装作看不出来,不做挽留。 * 转眼八月过半,中秋节这天,叶雪烛亲自下厨做了不少月饼。 她叫人送去温王府一些,又叫人给华棠送去一些,自然也没忘了慈幼局的两位妈妈和孩子们。 思来想去,叶雪烛最终决定亲自去望归酒坊一趟,邀顺娘来府上一同过节。 叶雪烛到时,顺娘提着一只竹篮正要出门,说是与慈幼局的两位妈妈说好,今年去慈幼局与孩子们一道过节。 顺娘问叶雪烛,要不要随她一起去热闹热闹。 叶雪烛便随顺娘一道去了慈幼局,不过没坐太久,就赶回慎王府陪楚宥过节了。 姐弟两人坐在庭院里,边吃月饼边赏月,气氛难得的和乐。 而这安和快乐的气氛,却在无数盏祈天灯飘摇着飞上夜空后戛然而止。 叶雪烛原本并不清楚,自五年前那件事发生以后,每到大的节庆,寒宵城中的百姓便有了放祈天灯祭奠的传统。 她是今日同顺娘去慈幼局的路上,见街边有许多售卖祈天灯的小商贩,问了顺娘才知道。 成百上千盏祈天灯,从城中各处缓缓升起飞向夜空,这画面十分美丽壮观。 而叶雪烛眼前却不停的闪过一座座墓碑,与墓碑上被描的鲜红的名字。 楚宥并不清楚其中内情,只当这些灯是为祈愿而放,于是便命人出去买两盏回来,说要与叶雪烛一同放飞祈愿。 而奉命去买灯的小侍卫,却空手而回,他小心翼翼地的与楚宥回话,说他听卖灯的商贩说,这灯并不是用来许愿的,而是用来祭奠死者的,问还要不要买。 楚宥听说这灯不能用来许愿,便道罢了,又与叶雪烛赏了一会儿月,便各自回去了。 楚宥沉浸在与叶雪烛单独过节的喜悦中,临睡前才后知后觉的回味过来,灯的事似乎有些不对。 于是,连忙将那小侍卫叫过来,仔仔细细问了一遍,才弄清楚那些祈天灯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宥立即赶去叶雪烛住的那间小院,却发现叶雪烛不在。 问过侍女静珍才知,叶雪烛出门去了。 去了书院。 一尘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