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时为白兄拔毒的过程还算顺利,只是白兄中蛊时日已久,蛊毒早已侵入白兄的五脏六腑,想要将蛊毒拔除干净,最少也要花上一个月的工夫。 好在白兄自始至终都很配合,乖乖躺在那里,任由顾寒时为他扎针,汤药也一口不剩的喝完了。 忙完白兄那边,顾寒时便去寻叶雪烛和华棠,三人坐在一处还没聊上几句,就见周显找过来,说是临安来信了。 华棠拆开信一瞧,是他兄长华桀的笔迹。 读完信后,华棠笑着与二人说:“我哥信上说,他眼下在甘州,说最迟一个月,就会抵达寒宵城。” 叶雪烛听了,甚是惊喜,不禁问道:“多少年没见华桀哥了,华桀哥可一切安好?” “不瞒老大,我哥这些年,可以算是春风得意了。”华棠应道,“旁的先不说,就说前年,我嫂子又给我哥添了一子。年初的时候收到家书,听闻我嫂子又遇喜了。 眼下,我哥和我嫂子已经有两个儿子,夫妻俩便都盼着这一胎能得个女儿。 其实,我也觉得女儿好,女儿乖巧贴心,不似男孩……” 话说到这儿,华棠不禁摇头叹气,“老大不知,我那两个侄儿有多淘气,尤其是我那大侄子,比刚从山上抓下来的野猴子也不遑多让。 我祖父是个老好人,又疼惜重孙,便放任那小子胡闹,从不说他什么。 而我爹和我哥,一年到头在外奔波,根本无暇管教那小子。 至于我娘和我嫂子,都是心肠慈软,性子温柔的人,护着还来不及,根本不舍得打骂,纵得那小子愈发无法无天起来。 我祖母怕再如此骄纵下去,那小子就长歪了,于是便将人接到身边亲自教养,那小子的性子才稍稍收敛些。” 见叶雪烛很爱听他说这些家常,华棠又给叶雪烛讲了几桩他侄儿的趣事。 华棠虽张口闭口都嫌弃他侄儿顽劣,但眼中却始终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可见心里是很疼惜他侄儿的。 “华桀哥此番是来幽州谈生意的?”叶雪烛问华棠。 华棠答:“我哥只是顺道谈几桩小生意,主要目的是来寒宵城,取走我爹吩咐我在北狄的拍会上,拍得的那件东西。” 叶雪烛和顾寒时都不是多事之人,都没开口询问华棠拍下的是什么东西,华棠却主动说起,说他爹命他拍下的是一枚韘。 这枚韘并非寻常的玉韘,而是一枚角韘。 他只知这枚韘,是由某种鹿的角制成,至于具体是哪个品种的鹿,他也不说准。 这种角韘,材质并不昂贵,雕工也算不上精美,可他爹却酷爱收集,只要听说哪里有角韘售卖或是拍卖,他爹一定会想尽办法将那枚角韘买到手。 闲谈完角韘的事,华棠又与两人正色道:“我爹与幽州刺史张狄素有交情,我哥回去的路上,必定会路过旌阳城。回头让我哥将白兄的画像捎一副过去,请张刺史也帮忙查一查。” 叶雪烛和顾寒时对此接无异议。 三人便又接着商量起接下来的事,这一商量大半日的光景就过去了,不觉间,天已经黑了。 叶雪烛收住话头,与华棠说:“我与寒时在隔壁酒楼定了席,为你接风洗尘。” 华棠嘴上说都是自己人,何必这般客气,却迫不及待的率先跑下了楼。 三人正准备叫上周显,一道去隔壁吃席,铺子里却突然来了客人。 还是意想不到的贵客。 见楚宥与楚宁结伴而来,叶雪烛很是讶异,竟不知阿宥和阿宁两个人,何时这般要好了。 顾寒时也十分惊讶,已经足足有五年没迈出温王府一步的阿宁,竟然肯出门了。 楚宥拉着楚宁走上前来,笑嘻嘻的与叶雪烛说:“听闻阿姐要为表兄摆酒接风,我和堂弟也想凑个热闹,就自作主张的过来了。” 说罢,楚宥便望向一旁的华棠,亲热地唤了声表兄,又道了句欢迎表兄回来。 华棠微微一怔,才向楚宥行礼问安。 楚宥连忙虚扶华棠一把,叫华棠不必多礼。 华棠与楚宥虽是表兄弟,但在此之前,统共只见过两回面,其中有一回,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华棠记得自己头一回见楚宥,是在萧太后五十大寿的寿宴上。 当时的楚宥还是不得圣宠的五皇子,是连宫人都敢给他脸色瞧的小可怜。 宫宴上,楚宥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稚嫩的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淡淡的愁色。 他说起话来声音很小,小到不认真听就会听不清。 除此以外,他说话时的神情也十分拘谨小心,眼睛不太敢看人。 那样的形容举止,不像是位金尊玉贵的皇子,倒像是哪家没见过世面的庶子。 华棠第二次见楚宥,是在前年的端午宫宴上。 而那时,楚宥早已摇身一变,成了萧皇后的养子,东宫的太子。 那个时候的楚宥,贵为一国储君的威严与气度都有了,可他眉宇间却总是凝这一股化不开的阴郁之气。 一场宴席下来,楚宥就没笑过。 明明才刚满十三岁,却沉稳的像是三十岁,与眼前爽朗活泼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这巨大的变化,着实令华棠感到惊奇和意外。 与楚宥不同,楚宁依旧还是往日乖巧懂事的模样,唯一的变化是个头长高不少。 一行人一同去到隔壁的酒楼,围坐在二楼的一处雅间里,边吃边喝边说笑,气氛出奇的融洽。 酒席散后,叶雪烛与楚宥,顾寒时与楚宁,分乘两辆马车,各自回府。 马车里,叶雪烛忽然问楚宥,“阿宥,那些信还在吗?” 楚宥一愣,不解道:“阿姐,什么信?” 叶雪烛说:“这五年间,小棠和兰泽写给我的信。” 闻言,楚宥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他略显慌张的别过眼去,“我……我怎么会有那些信。” “那些信不是你截下的?”叶雪烛问。 楚宥不答,立即反问一句,“我为何要截下那些信?” 叶雪烛望着楚宥那十足羞恼又万分委屈的样子,沉默片刻才说:“阿宥,对不住,是我误会你了。” 但紧接着她又话锋一转,问起楚宥前年端午的事。 楚宥解释说:“当日的确是有个小太监,来替华棠表兄传话。可我当日中了暑气,脑袋昏昏沉沉的,转头就将这事给忘了。 第二日想起来,表兄早已出宫,已经错过了安排阿姐与表兄相见的机会。 我怕这个时候说出来,平白惹得阿姐遗憾伤心,便没与阿姐提起。” “原来如此。”叶雪烛叹了口气,没再言语,别过脸看向了车外。 楚宥见状,心里比被叶雪烛逼问还要慌张。 他连忙轻轻扯住叶雪烛的衣袖,“阿姐不信我?” “阿姐是信你才不再多问。”叶雪烛边说边将衣袖从楚宥手中抽走,“阿姐信你永远都不会骗我。” 楚宥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又抬头看向叶雪烛,却见叶雪烛又看向窗外。 此刻的叶雪烛,眉宇间凝着深浓的愁绪,就如同这车外浓到化不开的夜色。 两人一路无言,回府以后,叶雪烛只道累了,径自回了自己那间小院。 楚宥在庭院里站了一会儿,便独自去到书房,从书房里的一处暗格中抱出一只木匣。 打开匣子,里面装着厚厚一叠信,足有三十多封。 信封上一半写着老大亲启,一半写着小烛亲启,正是华棠与沈兰泽的字迹。 如叶雪烛猜测,这五年间华棠和兰泽写给她的信,的确是被楚宥给截下了。 楚宥这么做的目的很单纯,他就是嫉妒叶雪烛与华棠和沈兰泽要好,嫉妒她阿姐心里总是惦念着这些故旧。 他好不容易才将阿姐接到自己身边,就是要独占他阿姐,让他阿姐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不允许任何人与他分享他的阿姐。 后来,长大些的楚宥,渐渐觉得他私自截下那些书信的做法,有些无耻卑鄙。 可从他选择截下第一封信开始,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没用勇气向他阿姐坦白这一切,他怕阿姐会因此厌恶他,不肯原谅他,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他想着,他只要牢牢将阿姐锁在宫里,锁在自己身边,让阿姐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些故人,他所做的一切就不会穿帮。 可他千算万全,却没算到,有朝一日,他会与他阿姐一同来到寒宵城。 楚宥望着那些信,心情无比焦躁。 阿姐是如何发现信被截下的这件事?阿姐为何不疑心旁人,而要疑心他? 他自问已经非常小心,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莫不是……莫不是祝嵘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不会,楚宥在心里摇头,祝嵘一向端稳慎重,对他也很忠心,就算有人拿到架在祝嵘脖子上,祝嵘也不会出卖他。 那阿姐究竟为何会疑心上他呢? 楚宥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眼下唯一庆幸的是,阿姐说信他。 楚宥的目光又落回到那些信上,心想:这些信留下就是个祸患,万一哪日被阿姐发现,他便是百口莫辩。 于是,他立刻唤来祝嵘,让祝嵘将这些信全部拿去烧掉。 而稍晚些时候,这些本该被烧掉的信,全都完好无损的出现在叶雪烛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