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些人因王娘子是外乡人,又是个哑巴,如今还成了寡妇,便心生恶念。 用了些不堪的手段,将王家的田地屋舍都夺了去,只留下一间年久失修的破屋给王娘子。 失了田舍的王娘子,是靠村里好心人的暗中接济,才不至于饿死冻死。 而村里的那些顽童,年幼无知,不辨善恶,见大人们总是欺辱王娘子,便有样学样。 起初只是追在王娘子身后笑她是个哑巴,后来也不知怎的,就变成一见着王娘子就追着她扔石子泥块,甚至一路追打到她家里。 与顺娘讲这些的,就是经常暗中接济王娘子的一个村妇。 那村妇知顺娘手上经营着一间酒坊,便与顺娘说,王娘子虽然命不好,但人却很好,勤快又本分,若酒坊里缺人手,王娘子正合适,不求给多少工钱,只要给个地方安身,给口饭吃就好,总好过日日在这里受罪。 顺娘道:“听那大姐讲完萍娘的事以后,我便对萍娘生了恻隐之心。我去萍娘家里找到萍娘,问她老家在哪儿,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我想着,若萍娘老家还有可以投靠的亲戚,我便出盘缠送她回去。萍娘却只是摇头痛哭,应是没有老家可回,也没有亲人可以投靠。于是我便把她领回了寒宵城,又把她带到慈幼局来,给两位妈妈帮忙。至于萍娘这个名字,是我后来给她取的。” “身似浮萍。”叶雪烛轻叹一声,对命途坎坷的萍娘生出许多怜惜,“萍娘的哑症是先天的,还是后来患上的,可请寒时瞧过?” 顺娘答:“刚把人带回来,就请顾神医来瞧过,顾神医说,萍娘这病药石无医,恐怕一辈子都好不了,但也有可能哪一天,忽然就好了。” 叶雪烛听了,心下觉得奇怪。 寒时断症,向来严谨,能治好就是能治好,治不好就是治不好,从未下过这种模棱两可的诊断。 看来,萍娘这哑症并不是一般的哑症。 叶雪烛不禁对萍娘多生出几分好奇。 与两位妈妈和文卉又说了一会儿话,叶雪烛就到院里陪孩子们玩了。 与孩子们疯玩了一阵儿后,叶雪烛绕到后院,准备打桶水让孩子们洗洗手,待会儿好吃点心,正撞见萍娘在后院的井边提水。 见萍娘弓腰站在井边,被水桶坠的半个身子都探入井中,叶雪烛连忙上前帮忙。 待二人合力将水桶提上来以后,萍娘赶忙冲叶雪烛鞠躬致谢。 叶雪烛问她,“为何不用摇架提水,是坏了吗?” 萍娘点头。 叶雪烛凑上前查看,发现是摇架的手柄断了。 “今日天色已晚,怕是来不及,等明日一早,我就派人来换个新的。若水缸里的水还够用,就别再打水了。你一个人提这么重的一桶水,实在太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进井里。”叶雪烛温声与萍娘嘱咐。 萍娘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叶雪烛冲她一笑,从荷包里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圆盒,塞到她手里。 萍娘捧着那个圆盒,疑惑地看着叶雪烛。 叶雪烛解释说:“这是一盒手油,你干完活,洗净手以后,取些均匀地涂抹在手上,手上的皮肤就不容易干裂了。” 萍娘听完叶雪烛的话,犹豫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这个东西贵重,便摇了摇头,要把手油还给叶雪烛。 叶雪烛执意要萍娘收下,萍娘推拒不过,只好收下。 她小心地将小盒贴身收在怀里,十分羞涩地冲叶雪烛笑了。 叶雪烛见萍娘生得眼睛大,鼻梁高,五官深邃,轮廓分明,想来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 她临时起意,请萍娘坐下,取出她随身携带的梳篦,将萍娘胡乱绾在脑后的发解开,重新为她绾了一个。 绾好后,她领着萍娘去前头给大伙儿看。 大伙儿都夸萍娘这样绾发很是好看。 * 张妈妈和宋妈妈原是要留叶雪烛用了晚饭再走,叶雪烛想着她之前答应楚宥,今日会陪楚宥一同用晚膳,便婉拒了二位妈妈的好意,并许诺下回再来,一定要亲手烧两道菜给大伙儿尝尝,便与顾寒时一同告辞了。 想看的人都看到了,想送的礼物也都送出去了,这一趟,叶雪烛可以说是心满意足。 回去的马车上,叶雪烛因为太高兴,一直喋喋不休的跟顾寒时念叨这念叨那。 顾寒时却不觉得烦,安静又耐心的听叶雪烛讲。 临别时,叶雪烛与顾寒时说:“明日我会带慎王一道去府上拜访,劳你提前与阿宁说一声。” 顾寒时道:“巧了,昨日阿宁还与我商量,要不要邀请你与慎王一同来府上做客。” “那还真是巧了。”叶雪烛惊喜不已,粲然一笑道,“顾神医,咱们明日再见。” 顾寒时别过脸,有些不高兴,“我不叫顾神医。” 叶雪烛心里纳闷,也不知寒时还有阿宁阿宥都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竟然都那么在意称呼。 叶雪烛无法,只得笑嘻嘻地冲顾寒时福了一礼,“寒时,咱们明日再见。” 顾寒时这才转过脸来,满意的“嗯”了一声,眼底似有笑意闪过。 * 第二日,叶雪烛带楚宥一同去温王府拜访。 楚宥与楚宁两人,没能如叶雪烛期望的那样一见如故,两人待对方都很小心客气,就因为过于客气,反而叫人觉得有些尴尬。 见大伙儿都不是很自在,叶雪烛便没带楚宥久留,与楚宁一道逛了圈花园就告辞了。 回府以后,楚宥就提出,要在叶雪烛住的小院周围种满花。 祝嵘不明所以,只道秋日并不适合移栽花木,此事不如等到明年开春再办。 楚宥不依,说温王府能办到的事,慎王府如何就办不到。 祝嵘听完这话,心中便了然,他嘴上答应楚宥立刻命人张罗,转过头来就将此事告诉了叶雪烛,并感慨说:“殿下小的时候,端稳持重,胜过大人。这大了以后,却反而越发孩子了。” 叶雪烛笑说:“这也不算坏事。” 祝嵘微微点了点头,问她,“花种是不种?” “不种。”叶雪烛很干脆的说,“咱们殿下到底是流放来寒宵城,而不是分封到这儿的,年赏有没有的领,还未可知。虽说这些年,殿下也攒下些家底,但往后日子还长,若没有进项,便就指着这些家底过日子了,可经不起这么乱花。稍后我会去与殿下说,让他打消种花的念头。” 祝嵘迟疑,“我瞧殿下一副铁了心的样子,恐怕无法轻易说服。” 叶雪烛却是一脸胸有成竹,“若直接与殿下说,是为了省银子才不许他为我种花,殿下一准儿不肯答应。我便跟殿下说,说我虽然喜欢花,但花有开就有落,总归不够长久。我知殿下擅丹青,不如请殿下为我画一幅百花图,我挂在屋里,便一年四季都能欣赏到鲜花了。” 祝嵘听后无话可说,只有佩服。 而楚宥果然被叶雪烛说服,不说刨地,也不说种花了,专心地画起了百花图。 * 眼见后天就是临青镇草市开市的日子,也是顾寒时与杰信约定相见的日子。 这日一早,趁顾寒时来送药的机会,叶雪烛直言问他,“我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咱们明早何时出发?” 见顾寒时不言,叶雪烛满心的期待渐渐变成满心的失落。 她之前特意托兴来去齐味斋买了好些酥糖,又买了些孩子喜欢的小玩意,想要送给杰信的孩子们。 如今看来,她怕是无法亲自将这些东西,交到杰信手上了。 她原以为那天,寒时当着阿宥的面说要带她同行,便一定不会反悔,谁知…… 可转念一想,她随寒时同行,的确帮不上寒时什么,反倒要寒时分神照顾她,寒时不愿带她也情有可原。 叶雪烛不愿强人所难,便没说请顾寒时务必带上她的话,只将要送给杰信一家的东西拿出来,托顾寒时帮她交给杰信。 顾寒时看看那些东西,又看看叶雪烛,道:“这些东西,你还是亲手交给杰信吧。” 叶雪烛初闻这话还没反应过来,待她反应过来以后,高兴地直接跳了起来,跳的还挺高,眼见身体是恢复的不错。 第二日一早,顾寒时按照约定的时辰,来慎王府接叶雪烛。 此番,顾寒时没有骑马,而是亲自赶了一架小马车。 楚宥站在门口,目送小马车走远,心中酸涩不已。 想着他阿姐最多三日就能回来,心里才稍稍好受些。 可一想到方才,阿姐和顾神医并肩驾车远去的样子,就好像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楚宥胸中又醋意翻涌起来。 顾神医无论才能,还是人品都好得没话说,若顾神医真成了他的姐夫……楚宥抬手,用力按了按他突突直跳的额角,根本无法想象他阿姐离他而去,嫁作他人妇这种事。 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阿姐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 阿姐苦了这些年,作为弟弟,他打心底里盼着阿姐能有个好归宿,有个圆满的家,可他也是打心底里舍不得,不愿与阿姐分开。 见他们殿下一会儿扶额,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摇头,兴来不免有些担忧,“殿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头疼吗?” “本王挺好的。”楚宥道。 兴来迟疑,瞧殿下的样子,怎么也说不上好啊。 于是劝道:“殿下,雪烛姑娘与顾神医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去吧。” “不回。”楚宥道。 “殿下是想去街上逛逛?”兴来问。 “街上有什么好逛的。”楚宥道,“我去找世子说说话。”说罢,便抬脚往隔壁温王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