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明日就是去温王府见楚宁的日子,叶雪烛却还没想好要带什么礼物登门。 楚宁贵为王府世子,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寻常俗物可入不得他的眼。 不过,叶雪烛本也没打算送楚宁那些贵重的俗物,只想送些楚宁会喜欢的东西。 可叶雪烛对楚宁的了解,还停留在五年前。 五年前,楚宁是个刚满九岁的孩子,而如今的楚宁已经十四岁了,是个正经的少年了,喜欢的东西应该早就变了。 叶雪烛想来想去,也拿不定主意。 别无他法,叶雪烛只能趁顾寒时来给她送药的机会,请顾寒时帮她拿个主意。 顾寒时只道:“你人到了就好,无需带礼物。” 叶雪烛知顾寒时为人耿直,一向言为心声,说“人到了就好”并非与她客套,是心里就这么想。 但她自己还是觉得两手空空的去见阿宁,很失礼,也显得不够郑重。 叶雪烛又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了一整日,终于在傍晚时分灵光一现。 于是,在与楚宥和祝嵘报备过以后,叶雪烛便戴上帷帽独自出了门。 这个时辰,街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偶尔撞见几个,也是行色匆匆,应该都是急着往家赶。 相比之下,叶雪烛就要悠闲许多。 她沿着城中的小清河,一路缓步慢行,向位于城东的一条老商街走去。 老商街名叫得胜街,取的是旗开得胜之意,是寒宵城最早的一条商街。 后来,随着寒宵城的扩建,以及边境贸易的发展,新的商街一条接着一条的建起,德胜街便渐渐没落了。 尽管如此,却还是有不少老商家坚守在这条老街上,经营着自家传了好几代的祖业。 叶雪烛刚走到得胜街的牌坊底下,就远远听见铁器敲打的声响,还从迎面而来的风中,嗅到一股隐隐的豆香味。 刘记铁匠铺还在,孙记豆腐坊也还在呢。 叶雪烛还清楚的记得,从前她每回去孙记豆腐坊吃豆花,一准儿会撞见老店主在教训儿子。 老店主要么是嫌在店里帮忙的儿子孙大郎,豆浆滤的不够细,要么是嫌他豆腐点的太老,还常常责怪孙大郎手脚不够麻利,眼里没有活。 孙大郎不服,回回都会梗着脖子与他爹顶嘴,顶嘴的话还都差不多。 说什么世间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说他才不要磨一辈子豆腐,吃一辈子苦,还说来日打死他都不会继承这间豆腐坊。 老店主每回听到儿子说不肯继承豆腐坊,都会气得火冒三丈,道:“既你打死也不肯继承祖业,那老子索性就打死你这不肖子。” 接着便抡起一根老粗的木棍,追着孙家大郎满街跑。 惹得叶雪烛和等着买豆腐豆花的街坊哭笑不得,赶紧上前拦住老店主,为孙家大郎求情。 再后来,孙记豆腐坊的老店主,在一次赶着牛车去买豆子的途中突遭意外,被失控翻倒的牛车压在底下,英年早逝。 大伙儿都以为老店主故去后,日日将讨厌磨豆腐挂在嘴边的孙大郎会关了豆腐坊,另谋生路,谁知孙大郎却将豆腐坊继续经营下去。 从此,无论严冬还是酷暑,再没听他抱怨过一句苦…… 陷入回忆里的叶雪烛,一时有些走神,险些撞上一辆迎面而来,堆满货物的小推车。 好在身后有人及时将她拉开,否则便要一头撞上去了。 回过神来的叶雪烛,连忙向那位及时拉她一把的好心人道谢,却发现那位好心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寒时。 才助人为乐的顾寒时,看起来却并不欢乐,他仗着自己卓越的身高,居高临下的盯着叶雪烛,冷声道:“走路也敢走神,就不怕磕着撞着。” 叶雪烛从来都是有错就认,知错就改的人,她先是向顾寒时道谢,又承认自己走路出神的确是错了,紧接着又向顾寒时保证,日后走路一定会全神贯注,再不会边走路边胡思乱想了。 如此一番下来,顾寒时的神色明显和缓了几分,问她为何会这个时辰,独自一人在得胜街上闲逛。 “我可不是在闲逛,我是要去……”叶雪烛一手掀开帷帽上的轻纱,一手指向街尾,同时冲顾寒时俏皮地眨了眨眼,一副你懂得的样子。 顾寒时果真会意,道:“我正好也要去那里一趟,既然顺路,那就一起吧。”说罢,不等叶雪烛说好还是不好,就迈开长腿,朝街尾走去。 叶雪烛赶忙追上顾寒时的脚步,与他走了个并肩。 见顾寒时身上背着诊箱,不禁问:“是出诊去了?” 顾寒时点头,“吴记杂货铺的吴老太,一入秋就会犯咳疾,我算着日子,上回送来的药应该快吃完了,便又配了些药给吴老太送来。再有,刘记铁匠铺的小孙子,前几日因顽皮烫伤了脚,我顺道过来看一眼他恢复的怎样。” 叶雪烛一听都是熟人,又连忙询问两人的病情如何,听顾寒时说二人都无大碍,叶雪烛才温浅一笑,道:“这可都是顾神医的功劳。” 顾寒时神情淡然,“我只是尽医者的本分而已,哪里有什么功劳。” 叶雪烛微微点头,没再说什么,脸上带着浅笑,安安静静地走在顾寒时身边。 顾寒时也没再说话,只有意放慢些脚步,迁就叶雪烛的步伐。 两人走到得胜街的街尾,又穿过一条勉强够两人并肩通行的窄巷。 巷子的尽头是一家小酒坊,名叫望归酒坊。 还没走到酒坊门口,叶雪烛和顾寒时就远远望见酒坊的主人顺娘,正站在酒坊门前与一个青年说话。 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起来像是在争吵。 叶雪烛见状,连忙加快脚步走上前。 顾寒时仗着腿长,几步就追上去,将叶雪烛护在自己身后。 见有人来了,顺娘飞快的与那青年说了几句什么,那青年便没再纠缠,垂头丧气的匆匆离开了。 待看清来者是叶雪烛和顾寒时二人后,顺娘脸上的烦闷之色瞬间消散。 她看看叶雪烛,又看看顾寒时,欣慰一笑,说:“你们两个去后院等着,我一会儿就把果子露送过去。” 叶雪烛笑嘻嘻的应下,就像昨日才来过一般,轻车熟路的朝后院走去。 余光瞥见顾寒时没跟上,叶雪烛连忙回身冲他挥手,“寒时,快来。” 顾寒时在恍惚了一瞬之后,立刻追上前,跟着叶雪烛穿过柜台后的小门,去到了望归酒坊的后院。 望归酒坊是前店后宅的布局,前头店面不大,后头的宅院也很小巧。 院子虽小,却被顺娘打理的干净整洁,生机盎然。 小院的东北角栽了一株葡萄,眼下正是葡萄成熟的时候,架上挂满了即将熟透的葡萄,饱满诱人,果香四溢。 葡萄架下摆放了一套桌椅,叶雪烛从前最爱坐在那里,一边享受顺娘精心酿制的果子露,一边与她的小伙伴们谈天说地。 想当年,他们的云梦帮,就是在那片葡萄架下成立的。 叶雪烛至今还记得,云梦帮成立那日的每一个细节。 她记得当日,他们这些人里,就数华棠最高兴。 华棠向顺娘要来了酒坊中最大的海碗,以果子露代酒,敬了每个人一杯。 后来,华棠觉得以甜腻的果子露代酒,实在少了一份身为江湖侠士的潇洒豪迈,便要顺娘拿真酒来。 兰泽不许华棠得意忘形,义正言辞地与华棠讲了好些道理。 华棠嫌兰泽固执呆板,兰泽怪华棠轻狂冒失。 两个人三吵两吵,不知怎的竟发展到要单挑拼酒。 再后来,两个人都不出所料的喝高了。 华棠的性子本就活泼跳脱,而喝高后的华棠,就如一匹脱了缰的野马。 而平日里一向端稳持重的兰泽喝高以后,与华棠相比,竟也不遑多让。 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话比华棠还多,行事也大胆的令人咋舌。 双双喝高的两人,已然忘了他们最初只是要比谁更能喝,卖力的比起了别的。 刚开始两人只是比谁的个高,谁的力气更大,比谁的胳膊更粗,后来两人又比起了谁跳的更远,爬得更高,最后还莫名其妙的比起谁学鹅叫更像。 兰渲惨白着一张脸,望着分别以金鸡独立和白鹤亮翅的姿势,站在房顶上学鹅叫的兰泽和华棠,急得都快哭了。 顾寒时则守在捂着肚子几次笑岔气的叶雪烛身边,生怕小烛笑的太厉害,会摔到地上去。 而韶影则看热闹不怕事大,提着酒壶坐在对面的房顶上,向兰泽和华棠提议,不如比谁学驴叫更像。 小院还是从前那个小院,往事也都历历在目,可惜早已物是人非。 叶雪烛摘下帷帽,走到葡萄架下,在她从先最常坐的位置上坐下,低垂着眉眼,神情说不出的怅然。 一阵晚风吹过,吹得头顶的葡萄叶沙沙作响。 恍惚间,耳边仿佛响起了旧日小伙伴们的笑闹声。 他们曾经约好的,就算来日天各一方,每年也要找一日聚在一起,把酒言欢。 然而他们却全都食言了。 “还有我在。” 叶雪烛蓦然抬头,望向不知何时在她身边坐下的顾寒时。 见叶雪烛,目光怔怔地看着他,顾寒时以为叶雪烛没听清他方才的话,于是又对着叶雪烛,一字一顿的认真道:“我说,还有我在。” 叶雪烛呆愣了半晌,才渐渐醒过神来,“寒时,我有句话想问你。” 顾寒时点头,“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