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仙界的路,平靜而漫長。 原以為裡面會凶險重重,或者,至少會有守衛前來阻攔外人的闖入,可如今前行已久,卻未曾見一個帶著殺意的身影。 面前的路四通八達,兩旁是用仙術修建的牢,其中困縛著一個又一個的謫仙,他們對於這三人的到來倒是沒有顯現出任何情緒,偶爾抬眸望一望,又默默的垂頭不語。三人都看得心悸,越往深處走,裡面的謫仙開始有所不同。 最初的景象還只是被束縛而已,到了現在,已經有刑罰出現。 正右側的那個女仙長發散亂,衣衫破損,有一道白光正一次又一次的刺破她的身體。她沒有流血,卻重重垂著頭,不知道是否還活著。再看左邊,一個不足嵐妁胸高的小女孩亦在遭受此等刑罰。 僖樂輕輕抽了口涼氣,湊去嵐妁耳邊道:“我在人間都沒見過對個小孩子這麽狠的,就算是什麽大罪,也會直接了結了,不至於長時間反覆折磨這般殘忍。” 嵐妁咬住下唇,仔細看了看,道:“這個小女孩……大概是女仙的血脈。” 如出一轍的眉目,連長發顏色都一模一樣,很難不讓人這般作想。 僖樂便大大想象道:“哦哦,我聽人家說,仙是不能和凡人在一起的,我猜大概是這個女仙悄悄和個凡人生下了這個小妹妹,才會——”許是聲音大了些,那原本垂著頭的女仙突然稍微抬起了頭。她的長發已經被汗水濡濕,混亂的貼在臉頰上,極度狼狽下神色卻清冷,輕哼一聲,道:“凡人又如何,我與她們所追求的不一樣……我寧願自己不是仙,這不過是個可笑的身份,反而會束縛了自己。” 三人微微一怔,腳步頓了頓。 那女仙又道:“行事非常的又不是僅我一個,你們又何必大驚小怪?”目光轉到嵐妁身上,“你……倒是有幾分特別。” 見她主動言及自己,嵐妁便行了一禮,道:“無意冒犯,我們三人前來謫仙界也是有困惑在身……不知這位前輩可否指點一二?” 那女仙又撤回目光,落在他處:“雖然我心裡反感規條,但爾等終究不是我族,常話‘天機不可泄露’,你們要找的就在盡頭,我只能說這麽多。” 嵐妁感激道:“多謝前輩,只要知道方向是對的,也不枉我們千裡尋來。” 女仙似乎不願再談,再次垂頭闔目。 僖樂卻有些疑惑,見嵐妁和獨孤宸有告辭之意,她連忙問道:“非同族而婚,你的心上人受到的是怎樣的懲罰呢?” “僖樂……”嵐妁吃了一驚,伸手拉住她,搖了搖頭,示意不要問這類偏似隱私的問題。何況看那女仙現狀,也就知道那樣的問題問了如同掀開一個人未曾結痂的傷疤。 但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怎麽能收得回。那女仙眉目間頓生陰霾,道:“問這麽細作甚?與你何乾?”卻又牽了牽唇角,顯出幾絲悲哀,“凡人一生不過數,何須其他懲罰。”看向對面牢房之中的小女孩,“我只是對不起她……” 小女孩似乎有所感應,捆縛在光柱上的手指顫了顫。 “我在這裡,所遭受的一切將永遠往複,她亦如此。” 她亦如此。 四個字如同錐子般狠狠刺入嵐妁的心,她不知道為何偏偏的覺得有種特殊的感覺,卻又描述不出來。只是下意識的十指狠狠扣入掌心,從口中漏出一聲不適的支吾。 “嵐妁?”獨孤宸上前一步扶住她,“又不舒服了?” “……”嵐妁搖搖頭,“沒事,只不過,我能感覺到……”側身面向那個小女孩,“如果我們不救她,她很快就會死在這裡了。” 女仙驟然激動:“你們、你們可以救她麽?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僖樂小心翼翼的壓低聲音:“可是小妁,這裡關押的都是有罪過的仙哎,我們不過都是凡人……救了,會不會遭天譴……雖然她很可憐,我看著也很不忍心,但不要為了救人把自己也給陷進去了,不值得。” 雖然僖樂的話有幾分刺耳,但嵐妁也明白她是為自己著想。看了看獨孤宸,見他只是凝視著自己,很明顯他還是要她來做決定。 小女孩的命在自己一念之間。 “前輩,請問如何打開仙牢?”嵐妁眸內堅定,“還有,出去之後,她有地方去麽?” 女仙愣了一瞬:“如果……你們能拆去她的仙骨,那麽她就只會是個凡人了……”又道,“仙骨於我們仙來說最為重要,但她是仙凡之後,不要仙骨,反而是件好事……她的父親雖然已經離世,但姑姑卻還在。收留她,應該不難。” 獨孤宸斂目:“不過她終究離了母親,而且與前輩永遠不會相見,這樣做,真的值得?” “我只要她活著。”女仙乾脆,“小姑娘,你照我的說法去打開仙牢,拆卻她的仙骨。” 接下來的過程,讓嵐妁這一輩子都不想再回憶。 就算回憶,也只是小女孩用盡生命來爆發出的哭喊,惹得她視線一片模糊。 當她手捧著那一段散著紅光的仙骨時,臉上的表情已是盲目,眼神迷茫。小女孩闔目斜倚著牆,一動不動,不知是疼暈了過去還是因失去了仙骨而暫時沉睡。 但女仙卻是松了一口氣,道:“先別動她,等她適應一下……我替我女兒謝謝你了。”又道,“仙骨有益於你壓製體內妖魂,你趕緊與它融合——算作我們母女的謝禮。” “我、我……”嵐妁想說她不想要這樣的謝禮,可還未說出這這句話,眼前白光一閃,竟然瞬間失去了意識。 * 獨孤宸和僖樂都愣了,方才還在他們二人之間的,話還沒說完的嵐妁,竟在他們眼底下一瞬間就不見了。 “……”獨孤宸察覺不到周圍有絲毫異樣氣息,想去探查也是徒勞。 倒是女仙最先反應過來,聲音更輕了幾分:“是風溟大人請她過去了,你們不用擔心。” 僖樂順女仙的眼神後望,只見原本冗長的小道不知何時在其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光圈結界。直覺告訴她嵐妁就在裡面,想也沒多想,就追了過去。 獨孤宸隱約感覺不妥,只是還未來得及開口,僖樂已經“咚”的一聲撞上了結界。她衝的急,慣性之下竟然反彈坐到了地上。 僖樂何時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抬手揉了揉迅速發紅的額頭,再次靠近結界,卻是小心的摸了摸,道:“奇怪,是實的。”又側頭,“這樣的結界不該是可以穿過?為什麽……” “大概是風溟大人有事要和那位小姑娘說,不想被你們聽到。”女仙歎了口氣,“果真還是我眼拙,修為不夠,只能看出來她有些不同,卻說不出不同在哪裡。如今大人親召……我倒也是好奇了。” “敢問,風溟大人是?”獨孤宸行了一禮。 “他……是三司四季神之首,三司為風、雷、雨,四季便是春、夏、秋、冬。”頓了頓,“數十年前風溟大人和妖有過一段糾葛,仙人動情已是不妥,且對方還是妖,故此被鎖入謫仙界。他是整個謫仙界中,身份最尊貴的了。”女仙歎了口氣,“這個結界是以防外人隨意闖入的,他在此受刑還能有此高深靈力,其原本修為,可見一斑……” “那麽,要是小妁她永遠不出來了怎麽辦?”僖樂有些急,“她就這樣一個人進去了,該死的什麽大人靈力還那麽高,萬一……萬一……” “哼,風溟大人豈是欺負弱輩之神?”女仙眉目間微怒。 獨孤宸想到另一種可能,道:“歸雲師叔說過嵐妁體內的雙魂是需要到謫仙界找解決的可能,或許風溟大人就是她的機緣。” 結界內。 嵐妁上一秒還捧著那段仙骨,下一秒卻發現雙手空空如也,只是保持著一個捧東西的動作。 “呃……”她愣了愣,抬頭,卻更是怔住。 不明白為什麽突然就換了環境,最近這樣的情況出現太多次了,而且偏偏都發生在自己一個人身上…… “妁兒,你來了。 ” 前方,有個深沉的男聲輕道。 嵐妁微微一怔,循聲而去。 只見一個白袍男子正吊縛在半空中,銀發散漫,無風而動。讓嵐妁吃驚的是,先前的女仙只是遭受白光的刺破之刑,面前的這個男子則是除了白光刺破,還有好多些她都描述不出來的折磨。 但他神色淡然,就好比在與她坐著喝茶品茗般。 “您好,請問……您怎麽認識我?”嵐妁行了一禮,“我……也該認識您的麽?感覺,您很親切。”說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抬袖掩唇,覺得自己那話太唐突。 “我是你的父親,風溟。” “……”嵐妁唇邊的笑戛然而止。 “你是我女兒,嵐妁。” “……”嵐妁抬頭,定定的看向他。他臉上表情平靜,看不出絲毫玩笑模樣。 何況他是神仙不是,有什麽必要拿自己開玩笑? 想到這一層,嵐妁的身子開始微微顫抖,許久之後,開口問:“您……的意思是,我是仙……?” “不止,你也是妖。”風溟的聲音更低了一分,“你是仙妖之後。” “呃,您……什麽意思?”嵐妁仿佛聽到了一個世上最好笑的大笑話,想笑,唇角卻牽出一個極其苦澀的弧度。 她的內心,分明已經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