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紅燭迷離。 柳夢璃一身嫁妝,而慕容紫英也換上了紅色簡服。沒有主婚人,沒有賓朋滿座,慕容紫英看著額前珠簾微微搖曳的柳夢璃,有些抱歉道:“我連人界最基本的婚禮都給不了你。” 她抿唇淺笑:“璃兒不在意這些的,何況我也不喜歡太熱鬧,婚禮不過是個形式罷了。”頓了頓,“要是給我人界的婚禮,那璃兒倒是不習慣了……你是鮮卑王族後裔,那璃兒豈不是還要顧忌許多?” 知道她是在給自己解圍,慕容紫英心下一暖,道:“此生能娶妻如此,確是無憾了。” 柳夢璃側身用銀花簪將紅燭撥弄得更亮了幾分,而後她道:“娘親辭世已有些年歲,但……不知道為何,我總覺得她還活著。”歎了口氣,“這種感覺也是奇怪得緊。” 慕容紫英將手放到她的肩上,輕輕握了握,道:“血親之間的感應有異於其他,娘親辭世的時候是怎番情景?” 柳夢璃回憶一番,撫了撫鬢發道:“娘親將宮主之位傳與我之後,就閉關不見任何人了。後來有一天,我突然心神不寧,不顧娘親之前的囑咐,想去找她。”頓了頓,“娘親自然是沒回應我,於是我擅自破了結界打開……發現娘親並不在裡面,只是有她的衣物置放在那裡。而她的衣物也不是刻意折疊好的,有褶皺痕跡,像是衣物直接從她身上脫落了。”又沉默了片刻,“整個幻瞑界都找不到娘親,而且娘親也不會不著一物擅自離開的……奚仲從書庫找來古卷,同我說這種情況像是羽化。可是我們都知道羽化登仙,是除妖魔鬼三界之外的。我們三界除非仙親自點化準予,否則不管多麽有恩於天下,心有多善,也是無法成仙。更別說我娘親曾經和你瓊華派一戰,屠了多少你的同門前輩。” 慕容紫英思索片刻道:“所以只能說娘親是突然消失,沒有音訊。”又道,“你現在有此感應,說不定娘親她真的並未辭世。”話到這裡卻是斷了,他看了看柳夢璃,也不知該繼續說什麽好,而柳夢璃歎了口氣,轉身看向他。 “突然想到這個,也是因為要拜高堂……說起來,我們都是無父無母的了。”頓了頓,“所以拜天拜地拜高堂就免了吧,我們,我們對拜就好了。” “好。”慕容紫英淡笑著。 而後與她認真行了禮。 說起來慕容紫英最近是越來越喜歡笑了,他沒察覺到,柳夢璃卻是看在眼裡。待他起身之時,眉眼間的笑意更深,柳夢璃伸出手,輕輕撫了撫他的眼尾。 慕容紫英反握住她的手,道:“我們去喝合巹酒。” 接下來柳夢璃一直靜靜的,雖然很是配合他的一切,卻一直在想著什麽。看著他,卻看不到他以前的模樣。 那個在玄寂道看著她沉默一揖,不透露絲毫情緒的他,那個與她同乘一劍,為掩藏住自己喜悅而繃著臉的他,那個時時刻刻都喜歡傾聽而不喜歡訴說的他。其實柳夢璃自己又何嘗不是變了許多,若是之前,她又怎會有如此喜形於色。 時間這個物什…… 柳夢璃舉酒湊到唇邊微抿,卻突然又移開酒杯道:“夫君,我不想死,我想一直陪著你,和你在一起。” 慕容紫英微微一愣,而後道:“璃兒你不會死的……”語罷,卻也心思不定起來。 嵐妁的力量他們也見識過一兩次了,莫說柳夢璃一個人,就算加上慕容紫英,恐怕也是難以匹敵。加上之前雪山參祖宗聽到“千年狐妖”時,也是詫異,恐怕這件事已成死局。 柳夢璃不想死,他又何嘗願意她死? 眼見著最後只有那麽些時間,他亦是不甘心的。 頭一次有些怨煩這老天來,他二人已受了如此多的苦楚,卻仍舊不能安穩這余生。 “璃兒你別怕,不管發生何事,我都會和你在一起。”他只能這般安慰著。 柳夢璃也知無奈,穩定了些許情緒,道:“我們快把酒飲下吧,就算這沒有高堂沒有賓朋的婚禮已經有違世間太多,這酒,好歹是該喝完的。” 慕容紫英笑了笑,再次與她交杯。 “願長相守。”柳夢璃微醺淺笑,雙頰融融,在搖曳的燭光下,眼神也迷離起來。 慕容紫英飲下酒,一時間卻是怔在那裡。 他曉得她美,卻從不知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刻連美也是不同的。在酒精的催發下,他也開始肆意而大膽,伸出手將她牽入懷中。 之前並不是沒有這般親昵過,只是從未察覺她身上幽幽香氣會在一瞬間驟然濃鬱。柳夢璃的指尖輕輕繞上他的臉,似仔細似隨意,一點一點的描摹。她的香氣纏繞在指尖,綻放在發梢。 僅一杯酒,他覺得自己是醉了。 不禁吻了吻她的發,柔軟的觸感讓他沉溺,而她的心臟頓時加速,手足無措。心中自是有數,但正是因為有數,才會不安,害怕,又有幾分由心底生出的期待。 “夫君……”她軟軟開口,卻未曾想聲音竟有些酥啞。 被她這樣一聲,慕容紫英像是回神般,“嗯”地應了她,又起身將她攔腰抱起,行至床邊。 從他的臂間縫隙漏下一段紅燭柔和而悠長的光,柳夢璃看著它,有些發癡,想著此刻那對紅燭雖然還有大半,而明早卻定已燃盡,唇邊止不住的浮上了一層濃濃笑意。 * 轉眼八天已過,雖然慕容紫英和柳夢璃還沉浸在新婚之喜中,卻也不曾忘記韓菱紗之事。早起梳洗了一番,柳夢璃給自己盤著發髻,慕容紫英見她一手按著發,另一隻手想去拾起玉簪,便先一步將玉簪拿了過來。“我來。”又幫她按住發,將玉簪簪上。 柳夢璃看著鏡中的自己和他,淺笑道:“還是你第一次為璃兒盤發呢。” 慕容紫英笑道:“前幾日未出遠門,加上這幻瞑界裡……”頓了頓,“你要是喜歡,以後我日日幫你盤發。” 柳夢璃掩口一笑:“怎麽不繼續說下去,倒像是怕了璃兒?” 慕容紫英道:“漸漸也能明白些你的女兒心思了。從前不懂,現在體會,恐怕以後倒是要為了你諳熟了。” 柳夢璃微微側身,嗔道:“你取笑璃兒,璃兒……不同你說話了!” 慕容紫英握住她的雙肩,彎身道:“那算我錯了行不行,我去尋些上好的石材,新給你做箜篌可好?” 柳夢璃道:“這可是你說的,一言為定。”頓了頓,頷首,“昨日發現你的中衣衣襟已經有些發卷了,待過幾日璃兒新幫你做一件。”又道,“眼下還是菱紗的事最為重要,此次去淮南王陵,若是真有那食魂魄者還好,若是沒有,我們又要花好一番心思不說,恐怕先前做的也是功虧一簣。” 慕容紫英道:“前面的事也算順利,想來也是上天有意,不會過於為難。” 柳夢璃撫了撫發,道:“說起淮南王陵,就想到女蘿岩,你……也不知槐米它們現在如何了。要是菱紗一事得以塵埃落定,我還剩下些時日,便去居巢國看看可好?” 慕容紫英道:“不止是居巢國,以前好多的地方,我都陪你一一走過。” 她便笑,不再多言。 彼時,嵐妁與嵐遙已先到了淮南王陵。嵐妁千年妖術,找一個食魂魄者何其容易。何況紅衣女鬼為凶靈,凶靈難成,不消片刻,那鬼便被引到了嵐妁面前。 “我在這兒給她束一個只有鬼靈才能察覺的屏障,也就把她關在裡面了。你在外面匿蹤看著便好,無須再做其他。”嵐妁邊道邊抬了手。 給韓菱紗的麒麟角被她施過竊聽法術,但又怕柳夢璃警覺,也不敢太過,只有接觸妖氣後的短短六個時辰。如今嵐妁隻知他們第八日會來,卻不知具體何時,怕被他二人發現,所以也只能讓嵐遙在這兒繼續等著,自己先一步離開了。 嵐遙道:“那你是回萬妖國?” 嵐妁道:“不,我去找找魂靈附術。”頓了頓,“柳夢璃時日無多,我且讓他們多快活幾日。況且我現在做的這些都是為了之後讓阿宸對我消去戒心,做的越多,他便會對我越好。” 嵐遙微微歎了一口氣,他自是不願意看著嵐妁這般,可他又明白,自己是阻止不了。與其讓她心裡難過,倒不如順著她的心意,讓她得到遲來的快樂。 眨眼間嵐妁已經離開,嵐遙心道自獨孤宸離世之後倒是從未見過她再對什麽事如此上心過,頓時百感交集。眼神找不到落處,便盯著那在屏障內四處遊蕩的紅衣女鬼。 那女鬼先前不發一言,如今卻開口道:“好好的妖不做,偏做鬼靈。” 嵐遙道:“不管做什麽,她開心就好。” 女鬼淒厲的笑了兩聲:“妖也有這般癡情的?要不是你成了鬼靈,恐怕也是千年的狐妖了。” “千年狐妖又如何……”嵐遙靠近屏障,“倒不如擔心你自己,做了食魂魄者,魂靈附術一施,恐怕你會魂飛魄散。” 女鬼又笑:“我在這裡百余年,漸漸有了意識,卻還是被困陵中,於我來說,魂飛魄散倒也不失為一種解脫。”頓了頓,“看你也是無趣,在那人沒來之前,聊聊如何?” 嵐遙挑唇一笑:“你說便是, 我只聽著。” “也罷。”女鬼找了一處停下,卻也沒靠近嵐遙,“我記不得我的名字,也記不得我是什麽時候死的。現在最深的記憶便是……我在火裡跳舞。” 嵐遙愣了愣,以凡人血肉之軀,又如何在火裡跳舞。 而後女鬼繼續道:“我死的時候穿的也是這樣一件紅色的衣服,只是沒它這麽破爛。裙擺很大,綴滿了東珠,一旋轉起來,很是好看。”頓了頓,“好像是有很多人衝進來……有姐妹與我同般,或鼓琴,或擬舞,一同被那些人抓住了。然後,很大一個火池,那些人說,既然我們這般愛舞愛琴,不管何時也應該是喜歡的,便把我們推進了火池,還要我們繼續跳舞,繼續鼓琴。” 嵐遙道:“這墓是淮南王劉安的,你們該是他的歌姬……也是可憐。” 女鬼搖了搖頭:“可憐什麽的,只有我會想起這些事,偏偏又出不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待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這才是可憐。”又看向盜洞,“他們快些來吧,來了我才解脫了。” 嵐遙也看向那個方向,心裡卻仍掛記著先前紅衣女鬼說的那些事。他想那女鬼該是想報仇的,可是這都已不知過去了多少年,仇又該如何算。或許時間過得越久,記憶沉澱的越深,到最後,便是什麽也不求什麽也不想了。 “他們來了。”他道,“你可以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