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銀絲上的傀儡人偶突然斷線,然後墜落在冰冷的石板上,發出破碎的聲音,最後斷成了幾截。 看到這個情景,他的手顫抖了一下。那宛若木乃伊的手將人偶捧在手心,便聽到他嗤笑了起來,“路樂樂,你果真是深藏不露啊。本宮的殺者都被你破了。原來,本宮真的小看你了。你果真是潛伏在本宮身邊的啊。” 他的頭埋得很低,發絲猶如瀑布,裹著他。依稀間,像是有什麽從銀色的發絲間滑下,然後滴落在他纏著紗布的手上,濺落綻開成一朵紅色妖嬈的彼岸花。 仔細瞧去,一條血絲從他的後腦溢出,然後沿著發絲滴落。 “但是,明晚本宮親自來迎接你。不知道,你會如何破了本宮呢?”他笑了笑,聲音卻異常冰涼,聽不出任何笑意。 說到這裡,他突然抬起頭來,看著月光。蒼白的月光之下,銀絲如歌,卻看不到那如雪如脂的皮膚和妖嬈的唇,只有一張沒有任何皮膚的白骨之面。 吱呀一聲,窗戶的突然被關上,月光被擋在外面,無法落在他的臉上。 皮膚正在一點點地愈合,遠遠看去,那些長出來的皮膚猶如白色的花瓣一樣,慢慢延伸,綻放開來,然後裹住了他的臉。 娟秀的長眉、鳳眼、卷翹的睫毛、直挺的鼻翼、妖嬈的薄唇,他合上眼睛,保持著先前仰頭向天的動作,纏著紗布的手捧著碎掉的傀儡。 不知道是因為眼花還是怎麽回事,汮兮突然覺得,此時剛恢復容貌的他,周身突然多了一種讓人難以描述的濃烈妖邪,比以前更妖嬈,比以前還媚惑,也比以前更詭異,讓人畏懼而不敢靠近。 那冷如寒月的肌膚下,那些血脈淡淡地交織在一切,宛若兀自盛開的曼珠沙華。 恭謹地跪下身子,她微微行了一個禮,抬手,拿出梳子,將他銀色的發絲捧在手心,一點點地用白玉梳子梳理。 發絲與玉融在一切,讓她看不真切,手裡的到底是玉,還是發絲。 不管用什麽樣的方式,她都要留在他身邊…… “殿下,天快亮了,該休息了。”她將他的頭髮輕輕放下,目光在注意到他後腦的血絲時,聲音輕輕顫了顫。 “珈藍如何了?”他仍舊閉著眼睛,聲音非常輕,卻非常冷。 “還沒有醒過來。”汮兮輕聲答道,然後將他的手放在手心裡,低頭認真地一點點將他手指上纏繞的紗布撤去。 因為必須要在月光下操作傀儡,或許是害怕,他纏住了手指,但是,汮兮在殿下眼裡看到的更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厭惡和憎恨。 他的內心,是不是已經開始憎恨自己變成了白骨,厭惡自己成了這個樣子,才將自己的手一點點地纏起來。 以至於到現在,月光被擋在了外面,他都不願意睜開眼睛看著自己…… 姬魅夜,高貴如你、驕傲如你、霸道如你、妖媚如你,為何卻為了一個不值得的女子,再一次失去自己的心,丟掉自己的尊嚴,踐踏自己的高貴,讓自己落魄成這個樣子。 “汮兮,你下去吧,本宮已經欠你夠多了。”白骨慢慢恢復了圓潤,他的手指纖長如玉,十分漂亮,然而卻異常冰冷。 “殿下,你說了,只要汮兮有要求,你就會答應。”她緊握著他的雙手,深深地凝視著他,看到他睫毛顫了一下,卻依舊沒有睜開眼睛,“請讓汮兮留在你身邊,不管以什麽樣的方式,以什麽樣的身份,汮兮隻想留在殿下身邊,永遠不要離開。” 她放開了他的手,後退一步,雙手合一抵著額頭,以額觸地。 “永遠……”他唇角笑開,“汮兮啊……汮兮。” 他只是念著她的名字,不再說其他的話。 汮兮起身,緩緩地退了出去。 屋子恢復了安靜,那個一直閉著眼睛的人,才緩緩睜開眼眸,看著房頂,看著朦朧的窗外——天亮了嗎? 永遠是多遠?那代表著永恆的白骨之花也不過是一個時辰的開放時間,而這個毫無意義的永遠算什麽?那個對他說,永遠在一起的女子,此時,不也是在很遠的地方了嗎? 永遠就是,永不可縮短的距離。 天空已經露出一絲白肚,因為沒有了那個女人的存在,因為殿下不再擔心還有誰誰逃開,那結界已經自動消失了。 空氣中有夏日清新的味道,她走回自己的院子,聞著淡淡的芳香,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舒心的微笑。在殿下的沉默中,她看到了一種決心,一種誓要將南疆搗毀的決心。 回頭,突然瞥見園中有一抹白色的身影,站在樹下,帶著某種熟悉的感覺。 走過去,是一個面容有些陌生的女子,白色雪紡裙子,漂亮的容顏,帶著譏誚的杏眼,在朦朧的光線下,她的臉色似乎有些蒼白,身子也像受了傷一樣虛弱。 “看來,姬魅夜連結界都撤掉了。”待汮兮走近,對方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宛若銀鈴般動聽。 “你……”聽到這個名字,汮兮身子一晃,驚愕地盯著這明明面容陌生,聲音卻十分熟悉的人,“你是……” “我親愛的好妹妹,怎麽連姐姐都不認識了?”花清語含笑走了出來,慢慢地踱著步子走到汮兮身前。 “姐姐……怎麽會是你?你還活著?” “怎麽,想不到是我,還是想不到我還活著?”花清語勾起唇,打量著臉色慘白的汮兮,“是不是覺得難以置信?覺得我早就死了?” “我……姐姐,你怎麽會在這裡?為何變成了這個樣子?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裡?”汮兮的聲音有些激動,秀麗的臉上掛著擔憂和焦慮。 看到她這般讓人心疼的模樣,花清語上前一步,抬起她的下顎,冷笑道:“汮兮,我是你姐姐,你沒有必要在我面前偽裝的。” 汮兮後退一步,避開了花清語的手,滿是疑惑地打量著花清語。 兩個人已有千年不曾見面,此時相見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汮兮咬了咬唇,心裡一時沒底。 “怎麽?有什麽話想對我說?”花清語笑了笑,眉眼盡是妖嬈,“汮兮,其實你得感謝我。” “感謝你?” “當然。”花清語走上前,纖纖玉指摘了一朵花,放在手裡把玩,“你能到這裡都要感謝我。若非我,你這個身體早就腐化成了泥土,若非是我,你那三魂還在聖湖之下,若非是我,你怎麽能看到姬魅夜呢?” 余光注意到汮兮臉色越加慘白,花清語將花戴在自己的發髻上,“汮兮,若非是我,你能看到現在的姬魅夜,能看到連心都沒有、見光就成白骨的姬魅夜嗎?” “果真是你安排的!”汮兮聲音陡然一高,盯著花清語,雙唇不由得在發抖。 “呵呵呵。”花清語低笑,“你終於不在我面前佯裝糊塗了。” “你……” “汮兮,你別忘記了,我們一起生活了多少年,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汮兮活了過來,她身邊的幻影自然會將一切告訴她,當然也會告訴汮兮,她這個作為姐姐的對姬魅夜做了一些什麽。 只是,汮兮,汮兮,你永遠都將自己埋得如此之深。 “你將路樂樂安排到這裡到底有何目的?”此時,汮兮凌厲地質問道。 “做什麽?”終於,花清語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汮兮,姐姐隻想告訴你,當年你的決定是多麽錯誤!我也隻想告訴你,有些東西不屬於你的就是不屬於你,哪怕,你用一千年,用一萬年,哪怕,他忘記了一切,姬魅夜終究還是姬魅夜,他不會屬於你汮兮。” “姐姐。我知道你一直在責怪我,但是,你看看,現在我就在他身邊。而且,為了我,他馬上就要回到南疆了。”汮兮咬了咬唇,語氣裡滿是堅定。 “為了你?”花清語聲音多了一分譏諷,“汮兮,為何到現在你還是執迷不悟!你看到了,姬魅夜已經沒有心了,姬魅夜已經違背了當年留給你的誓言,愛上了那個女人。” “我們會回去的,姐姐,我堅持了這麽多年,我覺得,他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汮兮垂下眸子,不再看花清語,袖中的手下意識地握緊,心裡一片苦澀。 “回去,永遠不會。” “為何?”花清語言語中的堅定讓汮兮更加恐慌。 “你或許不知道路樂樂的真實身份吧?”頭上的花似乎有些歪了,花清語取了下來,饒有耐心地撫著花瓣。 “她?”汮兮半眯著眼眸,一絲殺意從眼底掠過,唇角扯開一絲冷笑,“她不過是那個能用鮮血打開聖湖的命定中人。” “錯!” “錯?”目光落在花清語意味深長的笑容之上,汮兮顯然有些失去耐心,“姐姐,今天你來應該是要告訴我答案的。既然來了,也不妨告訴我,不然待會兒殿下出來了,看到你在這裡,恐怕,就算妹妹也難以護你安全。” “你想我告訴你?可是我偏不告訴你。”花清語將花瓣丟在地上,拍了拍手,然後轉身走到門口,“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個提示。” “說!” “你說說,這世上,除了姬魅夜,你還怕誰?” 汮兮的唇色當即變了,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熟悉的人影,“不會是她,你騙我。” 看到她臉上流露出的驚慌和害怕,花清語搖了搖頭,眼眸中有一絲汮兮沒有看到的痛,“汮兮,這麽多年來,姐姐什麽時候騙過你。倒是你,一次次地騙了我們,一次次地違背我們的約定。”說完,她頭也不回地消失掉了。 四下寂靜無聲,夏日,空氣中起了霧,讓汮兮覺得全身冷得發寒,下意識地抱緊了手臂,雙腿無力地坐在冰涼的石凳子上,眼神哀戚地看著濃霧中那縷縷晨光。 花清語,你定然不會騙我。可是,我亦不會相信那是神樂。 雖然,她們有相似的眼神,有相似的氣質,然而,那一定不會是神樂。 神樂不會再轉世為人了…… 即便是又如何,他們生生世世命中注定不會是戀人,而是刀刃相見的敵人。 下意識地將身子蜷縮在一起,汮兮將頭埋在手臂之間,淚水滑下。霧越發濃了起來,染濕了她的發絲,太陽已經升起很久了,此時她感覺有人慢慢地走近她。 抬起淚眼,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停在眼前,霧氣中,那些紅色旖旎的曼珠沙華華麗盛開。 “汮兮,該走了。”他的聲音很輕,然後朝她伸出手來。 他還是纏上了紗布,汮兮心裡緊了一下,目光慢慢地從他手上挪開,移到臉上,在看清他的面容的時候,她連聲抽氣,將恐懼和害怕生生壓了下去,才慢慢地將自己的手放在他那感覺不到任何溫度的、纏著紗布的手上。 第二節 相思紅豆 等濃霧破開的時候,時間已經接近了午後,空氣中還有殘留的血腥味。 所有人都不敢停歇,烈日當空,塵土飛揚,耳邊的馬蹄聲極其急促,甚至,路樂樂可以感覺到大家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這個過程,因為孕吐的關系,還有昨夜的徹夜廝殺,路樂樂早就疲憊不堪,合著眼睛就在馬車裡睡了過去。 之前若雲考慮到如此行動,定然會影響胎兒,便命人在馬車裡準備了厚厚的毯子,所以,除了有些悶熱外,路樂樂倒沒有覺得不適。 她不斷地醒來又不斷地睡過去,期間夢魘不斷,大多是前世七歲之前的記憶。 嚴厲的母親,寵溺著她、維護著她的父親。 偶爾也讓她想起在大學的時候的父親母親。 而此時呢,她身邊不再有父親母親,自己肚子裡卻有了一個小生命。 生活就這樣轉折了,而命運之輪,卻始終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喂,該醒了。”耳邊傳來了若雲不耐煩的聲音,路樂樂覺得頭上有些冰涼,悶熱的身體突然就好了很多。 緩緩地睜開眼,看到若雲正拿著一張毛巾幫她擦拭著臉,一見她睜開眼,又擺出一副厭煩的樣子,然後將毛巾放在一邊。 “快到了。” “到了?”路樂樂一驚,慌忙起身,身子不穩,往前栽去。 “你!”若雲眼疾手快地將她給拉住。 “謝謝。” “哼!”將她扶好,若雲哼了一聲,開始整理東西。 “快落日了?”掀開車簾,看著天邊的紅霞,猶如朱紅潑在宣紙上那樣旖旎,路樂樂不由得驚呼道。 沒想到自己這麽一合眼,竟然睡了幾個時辰,耳邊突然吹來陣陣涼風,夾雜著泥沙的味道,還有清晰可聞的水流聲。 滄瀾江——這三個字突然從腦海中冒了出來。 馬車漸漸停穩,羽見掀開車簾子,將路樂樂帶了出來。 在腳下掃過的青草,寬闊的江面,暗綠色的江水撲打著岸邊,而江的對面,可以隱隱看見重重山巒,黛眉色的,猶如畫家淡然的一筆,然而卻深深地畫在了路樂樂的心底。 那一刻,面對著在腦中出現過很多次的這個詞,面對著她一直期待的滄瀾江,路樂樂心裡突然一陣抽痛。 回頭,那些走過的血路,那一路上暗中保護他們的人,還有一路上死去的人。 身後,滿身鮮血的暗人,個個雙眼布滿了血絲,卻是傲然地站在天地之中,一切都是為了跨越這滄瀾江。 而那個人…… “未然。”路樂樂拿出隨身攜帶的盒子,走到懸崖邊上,下面已經有渡船在等待著他們。 江風拂過,冰涼的水濺落在她的群擺上,濕了她的鞋面。 “未然,你聽到了嗎?你看到了嗎?”她低頭看著手裡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捧著,“你聽,是滄瀾江的水聲,我們上前一步,就入了江中,就要回到你的故土了。” “前面,那一片蔥綠,就是你一生都在保護的南疆。未然,我們終於要到了。”聲音抑製不住地哽咽,路樂樂跌坐在草坪之上,再度想起他生前所承受的痛苦,似乎在這一刻,她更加明白了,泱未然肩上的責任。 “你說我們要回去看南疆的西番蓮花的,未然,在這裡,你能不能聞到它的芬芳?” “殿下,上船吧。”羽見輕聲說道,將路樂樂扶了起來。 絕情崖下的船,白色的帆布,在風中嘩啦作響,發出的聲音猶如在召喚著離家的孩子早些歸來。 抬頭看天,天邊血色一片,太陽漸漸西沉,路樂樂不再猶豫,抱著盒子沿著石階梯走下去,然後踩上了連著岸邊和船沿的木板。 嘩啦!幾道凌厲的殺氣突然從後襲擊而來,還沒有來得及回頭,鮮血從身邊濺開,溫熱地灑在了路樂樂的耳側。 腥鹹的味道…… 咚!一個黑色的人影在旁邊倒下,然後落入了江水之中,瞬間被湍急的河水吞沒。與此同時,右邊又有幾個身影同時落入水中,鮮血溢出,染了江面,卻不過一瞬,又恢復了原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