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姬魅夜幽幽地收回了手,回眸看向地上的莫管家,“你們一路散播路樂樂到了這裡的謠言,難道就是為了引開本宮?” 莫管家知道自己活不久矣,乾脆閉口不談。既然姬魅夜找到了這裡,那就說明他已經和樂樂錯開,而羽見也必然繞開了他的視線重新和路樂樂他們聯系上了。 “你不說,是麽?”他唇角勾笑,轉身踏足坐在珈藍身上,“放心,本宮現在不會殺你,本宮會讓你看到,即便你不說,明日殘月沉西之前,泱未然的屍首也會躺在你們眼前。” 手指上的銀絲仍舊沾著溫熱的血,他舌尖一舔,挑起邪氣的眉,“泱未然是熙氏的最後一位世子,吃起來,味道應該不錯。” 天空中殘月高掛,他笑了笑,路樂樂……你以為你能逃到哪裡去? 因為連日來都在謠傳鬼姬會帶著他的亡靈路過卡城,所以城門早早地關了,路樂樂不得不將自己租的船停在稍微熱鬧的地方。 新來的小丫頭,見月色涼薄,又靠河邊,便拿著毯子走進船艙,看見路樂樂正著紅色的外套躺在小榻之上,瀑布般的頭髮散落了一地,露出精致如瓷器的白皙臉龐,而緊擰的眉看起來十分疲倦。 也難怪,這三日來,一直不曾見這個書童模樣的主子休息過,整日要照顧那蒙著眼睛的公子。明明看著她累得說不出話來,眼底有隱隱的哀傷和痛苦,然而面對著那公子,主子總是強顏歡笑。 甚至此時,她都和衣而睡,處於警惕的狀態。 “小雞。”小丫鬟剛要走進去,便聽到她翻了一個身,用溫柔而親昵的聲音喚著這個名字,甚至下意識地將手環在胸前,像摟著一個嬰兒似的。 “姬魅夜,你憑什麽這麽對我?”突然,她身子一縮,雙手用力地揪扯著身前的毯子,用痛苦而絕望的聲音質問,言語中甚至包含著一種噬骨的恨意,嚇到小丫鬟慌忙放下簾子退了出去。 也在同時,簾子後面傳來一聲尖叫。 小丫鬟手裡的東西差點掉在地上,忙回身要進去,卻不想一個身影趕在了她前面,掀起了簾子。 鼻息間有淡淡的墨香味,小丫頭身形微微一凝,忙彎下身子低聲道:“然公子。” “噓。”他將修長的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她聲音不要太大,然後朝她伸出手,“將毯子給我吧。” 他的聲音非常輕,猶如湖面上的煙雨那般縹緲,似乎風一吹,便散了去。小丫鬟忍不住抬起頭,在清幽的月色下,竟然看到一張清美如畫的臉,還有一雙湛藍色的眼眸,寧靜而深邃,像天山上那一彎天池,只是……蒙上了一層薄霧,看上去讓人覺得下面掩藏著深深的哀傷。過於蒼白的皮膚和白色的衣衫讓他看起來十分纖瘦,宛若女子般秀美。 她知道然公子身子不是很好,而且就這三天便見他吐血好幾次,每一次都嚇得主子面色慘白,費了好些勁扎針讓他醒了過來。而且,讓她奇怪的是,他每次醒來都會拉住主子的手問,你叫什麽名字。而主子總會苦澀地道:“我叫路樂樂。” 路樂樂,小丫鬟笑了笑,主子的名字可真是有趣。不過,那個時候她也知道,然公子患了一種奇怪的病,一旦暈倒,就會忘記身邊的人。 “路樂樂?”然公子會扶著額頭,深思許久,“你是新來的丫頭麽?可有看到禮兒?” 那個禮兒似乎是然公子唯一記得的名字。 今天下午,然公子剛剛咳了血,興許這個時候,能記得主子的名字吧。 然公子從她手裡拿過毯子,摸索著慢慢走了進去。 透著簾子,小丫鬟看著路樂樂已經醒了過來,正痛苦地半跪在地上,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放在地上撐著自己的身體,而那雙寶石般的瞳孔空茫地盯著地上某處,依稀間有淚痕滑過。燭光如豆,微弱的光線下,她臉色發白,像經歷了一場可怕的噩夢,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小丫頭悄然看去,見然公子蹲下身子,抬起白玉般的手輕柔地拂過主子的臉……那一刻,小丫鬟心裡一震,忙退了下去。 然公子……明明不記得主子,然而為何那動作竟然如此眷戀,而那明明看不清事物的眼眸裡她竟然看到一種無法言語的深情。 “樂丫頭。”泱未然將路樂樂的臉捧起來,“你做噩夢了?” “沒有,沒有。”路樂樂擠出一個笑容,將他扶起來,“你怎麽醒了?莫不是睡得不好?” “看來你也是累了,我一直都在寫東西。”泱未然笑了笑,湛藍色的眼瞳落在路樂樂臉上,“樂丫頭,怎麽每次聽你說話都這麽開心?每天就這麽多開心的事情麽?” “是啊,很開心。”她笑得有些苦澀,“這麽晚了,你不想休息麽?” “不想。”泱未然搖了搖頭,將她冰涼的手握住,“樂丫頭,我腦子裡有什麽東西,好像……好像我忘記了很多東西。我隻記得禮兒了,但是,應該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人,我一時間想不起來了,你告訴我可以麽?” “還有一個人?”她微微愣住,“是什麽人?男的還是女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了。每次醒來都會忘記很多東西,今兒下午趕車的小凳子還笑話我,我睡一覺都將你給忘記了。那個人,我更是不記得了,就是覺得有這麽一個人。” “你想多了……沒有任何人了。”她搖搖頭,“還是早些休息,明天我們就可以到達清和,在那裡我們看得到禮兒,看得到三生石。” 他的三生,應該是許給了花葬禮…… “樂樂,你真是一個好丫頭……”他記憶很模糊,對陌生人向來抵觸,然而對這個看不清,每次醒來都能聽到她聲音的女子卻是倍感親切,甚至,他就想待在她身邊,哪怕聽聽聲音,“樂丫頭,真是抱歉,每次都要將你忘記,我會試著記下你的。” “好啊。”她笑了笑,然後將他扶起來,“若你不想睡,我也沒有睡意,倒不如去船頭看看。說不定羽見就要來了。” “羽見?那好吧。”他反手拉住她,“樂丫頭,你身體太冷了,要多穿點衣服。”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晚之後,她就發現,她成了一個幾乎沒有溫度的人。也或許是,心冷了吧。 天空有煙火一閃而過,然後只有一道,此時,路樂樂心裡一驚,想起了剛才那個噩夢。 姬魅夜從天而來,銀絲飛舞,笑容邪魅,纖纖十指銀絲交纏,而每條銀絲末端上都吊著一個人——銀絲穿過他們的頭顱,讓他們形同木偶,睜著滿是血絲的雙眼無助地望著她。 而第一個人,則是她熟悉的莫管家,第二個人,則是羽見,第三個人,是泱未然。 “樂樂,快過來。”他在空中望著她笑,那銀色頭髮慢慢變短成了可愛的卷發,那張傾國傾城的邪美臉孔變得分外可愛,眼睛一眨一眨的,就連笑容也是那般純良無害。 然而,他胖乎乎的手指一動,引線猛地絞斷了泱未然的頭顱,鮮血飛過,濺落在了她的臉上。 手心聚滿了汗水,她心裡前所未有的不安,感覺到他要來了……姬魅夜,你要來了,是不是? 此時天空劃過一道煙花,意味著有一方已經遇到了姬魅夜而全軍覆沒。 路樂樂看了看又坐在案桌前俯首撰寫手劄的泱未然,琉璃燈的微弱光芒落在他的青絲上,讓他蒼白的臉看起來多了一分紅暈,密長的睫毛宛若蝶翼一樣不停閃動。 還有三日……如他所說,他們十日之內根本就無法跨越滄瀾江,也無法一同看到那南疆的西番蓮了。 而這三日,她還能為他做什麽?她深吸了一口氣,望著天空中那一彎殘月,咬了咬唇。或許,她還真能為他做些什麽吧。 悄然後退了幾步,她已經看到遠處閃動的黑影,轉身要下船,手卻突然被人拉住。 “樂樂,你要去哪裡?”泱未然放下手裡的筆,抬起湛藍色的眸子凝望著她。雖然明知道他看不到,然而她仍舊感到有些心虛。 “公子天快亮了,我需要去準備一下,然後出發,早些趕到漓洲——你忘記了,那裡有三生石,或許你就能看到禮兒了。” 他神色微微一愣,嘴角竟然揚起一抹她看不懂的笑意,似無奈,似苦澀,而手卻沒有放開。 他的手始終都是那樣溫暖柔軟,而她的手,在那夜之後,就已經再沒有溫度了。 “公子,你手劄寫完了,熬了一夜也該睡了。”她笑著哄到,“不然,明兒你坐在船上,又得招來一群芳心失落的女子。” “我說了,不想睡。”他打斷了她的話,收起了笑容,臉反而沉了下去,眉宇間有淡淡的哀傷,“我知道我快死了,也知道我中了一月相思。”他垂眸,語氣很平淡,一隻手緊緊地握著她,一隻手放在自己的手劄上,已經乾涸的字跡上,指尖在那些清秀雅致的字體上來回摩挲。 路樂樂的手一抖,她根本就沒有告訴他一月相思的事情。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羽見一身黑衣已經走了過來。 莫不是他告訴泱未然的?應該不是!目光落在了他的手劄上,看著那松煙墨留下的猶如雕刻的字跡,路樂樂恍然明了,在泱未然失去記憶之前,他也忙於寫下這些手劄,當時她並沒有好奇裡面的內容,現在聽他如此說來——裡面的內容定然是關於一月相思的相關事宜了。原來,知道自己會忘記,所以在之前他寫下了一切?! “樂樂。我只剩下三日了,也希望這三日能記下更多的東西。” 她搖搖頭,心裡一陣難過,知道他內心想要記下他們所有的人,也知道他心裡承受著某種煎熬,特別是在他咯血突然想起花葬禮已經死去的時候,看著他的樣子,她恨不得做一次劊子手,解除他的痛苦。 三日又如何,即便他不睡覺、不咯血、不昏迷,他仍然記不住他們。這樣的掙扎,此時想起來顯得更加無奈和心酸。 而此刻,他應該又記起花葬禮死去了吧。這樣反反覆複痛苦的記憶…… “好。”她深吸了一口氣,語氣盡量平淡,“羽見來了,我去接他。”說著,她還是轉身離開。 因為她真有些不忍心看下去了。 月色中,羽見的臉有一種駭人的蒼白,現在的他們就像等待著死神來臨的人,無助的,有些絕望。 “情況如何了?是哪邊出了問題?”當時她安排了十幾對人朝不同的方向分散,一旦哪方遇到了事故,就點燃煙花報信。 “莫管家。”羽見聲音很輕,故意不要太大聲讓泱未然聽到,語氣中還帶著趕路的疲勞。 路樂樂身子晃了晃,手指用力地扣住船欄,“那我們現在馬上離開這裡,我想,姬魅夜很快就會找到這裡了,我希望能熬到三日之後。” 姬魅夜曾直接說明了,泱未然死後都不會放過他。而她答應了泱未然,無論如何都要帶他回南疆,唯有他的靈魂回到了故土,他才能得到輪回。 然而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事情比他們想象的還要糟糕。 “羽見,若真的遇到了姬魅夜,有什麽不測的地方,你帶著未然先回南疆。” “小小姐,你要做什麽?”羽見心裡頓時湧起一絲不安。 “羽見,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擔心我。” “主子,主子……然公子又暈了過去。”身後突然響起了小丫鬟驚慌失措的聲音,路樂樂回身看去,忙掀開簾子,穿過船舫,看到泱未然已經躺在了地上,青絲散開,松煙墨和紙張在夜風中飛揚,而他的身前猩紅一片。 “又咯血了?”路樂樂跪在地上忙將泱未然抱了起來,撩開他的發絲,才發現他唇角並無血漬,而胸口的大片血漬也不像是中毒的汙血,倒像是…… 將他的手腕抬起來,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條淡淡的痕跡,像是被細絲纏繞過,他的腳踝也有,甚至脖子上也有。 那個可怕的夢突然在腦子裡浮現…… “羽見,快讓船家開船。快……” 那個人已經出現了,姬魅夜已經來了。 單手摁住他的胸口,一根銀絲穿透了他的身體,鮮血噴薄而出,將她的手指染紅。 “咳咳……禮兒。”他睜開眼睛,湛藍色的眼瞳悲哀在翻湧,“我負了她。” “未然,你沒有負他。”她小聲安慰道,臉上有冷風刮過,刺骨的疼。 “我負了。”他歎息道,抬起手,白皙的手腕那條粉色的痕跡越來越深,慢慢地凝固成殷紅,宛若燃著鮮血的細線。 這些無形血絲也出現在了他的左手和雙足上,甚至,脖子上。 那個夢裡的情景讓她想起了泱未然給她那本書裡面提到的傀儡術。 在南疆靈力的最高境界中,傀儡術當數其中一種,據說,傀儡師會將他想控制的人做成一個玩偶,牽上線,施上法便可以在很遠的地方操控著他。而被控制的人,手腳上就會出現血痕,行為不能自主——而對方,只需要動一動手指便可以操控傀儡的生死。 姬魅夜的靈力已經達到了不用任何引線,亦不用製作任何傀儡娃娃來操控。他手下亡靈上千,腐屍上萬,骷髏軍團更是難以估計,而他僅憑一隻玉笛,便能主宰著這一切。 然而泱未然此時身上竟然出現了傀儡線?! 怎麽會這樣?她心裡茫然不知所措,船帆放了下來,船夫飛快地劃著槳,路樂樂看向四周,隻覺得黑暗無邊,頭頂的月亮都慘白得嚇人,而那江水之下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詭異地浮動。 “快,快……” 她不認為姬魅夜這麽快就趕來了,但是她也確定他不會很遠了。傀儡術對於能力和自己相當的人來說,要控制起來也十分困難,所以必須要一個人偶。而傀儡師和傀儡的距離越近,越能遊刃有余地控制對方。 她不知道如何破解姬魅夜的傀儡術,但是書上有說距離越遠,越難以受到控制。 “咳咳……”一口汙血從他嘴角溢出,他緊緊地拽著她的手,吞了一口氣,秀美的臉上因為痛苦而顯得扭曲,睫毛濕潤,“樂丫頭。” “未然,我在這裡,我們很快就離開這裡了。”她安慰道,然而心裡卻是一片空蕪,她哪裡知道他們逃不逃得掉啊。 “樂丫頭,原來的你,是什麽樣子?”他笑著問,聲音那樣輕,輕得有些縹緲,猶如風拂過心間。 “我……我很醜啊。”她低頭笑著回答,失去記憶的他恐怕已經忘記了花葬禮長大後的樣子了,“未然,我們先進船,你的傷口需要包扎。” “不。告訴我……樂丫頭,告訴我你的樣子。”他用力地握緊了她,似乎在拚盡最後一絲力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