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中亂七八糟,脫口而出,“信哥呢?” 阿南望著他,冷笑,“阿信當然也知道這會兒事。他說你想要,讓我們送給你。剛才走的時候,他還跟我說算了。算了?!但是老子偏偏不想白白送你什麽,老子又沒有對不起你!”他往前跨一步,臉上之前的平靜褪去了,變得凶狠而充滿戾氣,“老子就想問你,為什麽?!老子盯著你多久了,你但凡中途有一點兒悔悟的意思,老子都像阿信說的那樣,隨你去鬧了。可是你沒有!一點都沒有!老子咽不下這口氣,哪裡對不住你了!” 李江被láng一樣散發出bàonüè氣息的少年步步向後緊bī。 他心裡頭已經慌亂無比,面上肌ròu緊繃,盯著阿南,“阿南哥,你冷靜……” 冷靜? 阿南呸一聲,他等在這裡,就是等李江能給他一個說法。他重感qíng,他重信義,他始終不肯相信兄弟中有人會背叛他們。阿信那麽說的時候,阿南面上震驚,心裡卻始終抱有一點兒幻想。他想是阿信弄錯了,想是阿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阿信…… 望著對面驚恐的少年,阿南抓住對方的肩頭,深吸口氣,讓自己不要這麽bào躁。他試著平複自己的qíng緒,跟李江好好說話,“你告訴我,我們哪裡做的不夠好,對不住你?這些年,咱們吃在一起長在一起,什麽都一起gān。你對兄弟們,真的一點qíng分都沒有嗎?為了那李家二郎……” “李家二郎?!”李江驀地抬頭,不再像之前那樣目光遊離躲閃。他直直地看進阿南的眼睛裡,聲音抬高,“你知道?!” 阿南呵呵道,“你真以為你背著我們認親,我們一點提防都沒有嗎?阿江,你好歹也跟著咱們混了這麽多年。你該知道,咱們眼線遍布會稽,你做什麽,都逃不過咱們的眼睛啊……” 李家二郎。 這幾個字,引爆了李江的qíng緒。 他失神了片刻,就冷笑道,“逃不過是麽?你們說我背叛你們,你們又哪裡沒有瞞我了?李郡守找的那個孩子,後腰有胎記的事,我從來都不知道!也沒有人跟我說過!李信他那麽厲害,你們有什麽事都跟他說,他不知道嗎?他也見過我後腰的胎記,他記xing還那麽好!他就是知道!可是他見不得我好,他不讓你們告訴我!” 阿南愣了下,“這關阿信什麽事,他又不知道……” 李信那個時候,被聞蟬的絕qíng所傷。他整晚把自己埋在大雪裡治療心中創傷,他滿腦子都是聞蟬如何如何。他哪裡還有jīng力想李家二郎,想什麽胎記? 那晚,阿南是和李信待在一起的。他最清楚李信的心灰意冷到什麽程度。 李江未免把李信想的太過鬼神了些。 他頓覺事qíng到這一步,是因為李江誤會的緣故。便耐心解釋,“那段時間,大家都在忙著私鹽的事。咱們關系最好的那幫兄弟不是去徐州了嗎?會稽現在這幫混混們,和咱們到底沒以前那麽鐵。消息傳得沒那麽快……阿信也不知道……” “我不相信你們不知道!”李江抬著臉,冷冷道,“你們都知道,隻瞞著我一個!可見就是故意的!” 阿南:“……” 有病啊?! 這怎麽就說不明白了?! 他煩躁得要命,覺為這麽點兒事鬧得兄弟不睦實在不值。他那點兒可憐的智商,絞盡腦汁地去想怎麽說服李江,讓李江相信,這只是巧合而已。然李江的眼神,在阿南低頭的時候,閃過一道冷光。 李江手摸向腰間,一把藥粉被他灑了出去。氣流一瞬間,飛衝向對面皺眉低頭的阿南。 阿南一下子被嗆了一鼻子,一聞之下,便知是令神經麻痹的藥末。他雖然對李江解釋,但警惕心猶在。隻吸了一口,就閉了氣。而李江就在他晃神的這一片刻時間,反手擰過他的手臂,從他的手下逃脫。李江不光逃,還從懷裡摸出匕首,狠狠cha入阿南小腹。 阿南的身子往旁邊平挪,兩手盤住對方刺過來的匕首。匕首的冰冷感,提醒了他李江的láng子野心。他抬頭去看李江,李江一刺不中,面上閃過一抹慌亂。但那少年很快就冷漠下去,一手握著匕首把柄與阿南爭奪,另一手,又摸向了自己的腰間。 阿南大怒,目呲yù裂,“李江!你哪來這麽多藥粉?!” 李江冷笑,並不答他。 阿南對他處處忍讓,卻換來少年的毫不留qíng。當此時,見李江絲毫沒有悔改之心,阿南也不再留qíng,大喝一聲,揮拳向李江的鼻目打過去。李江身子往後傾斜,以一個滑步躲開了阿南的bào拳。 兩個少年就此纏鬥在了一起。 在黎明時刻,薄霧彌漫的深巷中,人跡罕至,兩個少年,把多年的怨憤不平發泄其中,打得難解難分。 每一拳,每一腳,都是這些年心裡反覆琢磨的不忿事—— 憑什麽都聽李信的? 憑什麽李信那麽狂,那麽沒腦子,那麽魯莽,還總能不敗呢? 憑什麽他做什麽,都沒人看得見,他們卻都只看到李信? 憑什麽他拚命想得到的東西,李信根本不在意呢? “李江,你回頭來!”阿南bào喝,“咱們還是好兄弟!” “我絕不回頭!”李江匕首揮去,像是揮去身上多年的枷鎖一樣。他雙目赤紅,一字一句道,“我是李家二郎!我是李郡守的兒子!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沒有錯!” 他狠了心,一刀刀,想要就此殺掉阿南。 他心裡想:是的,阿南得死。發生了這樣的事,阿南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背叛,他當然得死。這個地方,自己恐怕待不下去了。現在就是不知道除了阿南,還有多少人知道自己背叛的事。知道的人應該不多,就阿南這種脾氣,恐怕還想著挽回自己,阿南不會到處亂說……不,李信肯定知道! 阿南沒有頭腦,從來都是一根筋地跟著李信。李信賣了他,他都還會歡歡喜喜地數錢!如果阿南知道自己背叛,那李信也知道。是的,李信知道。從阿南剛才話中透露出來的消息,其實就能判斷出來。 李信知道。 那麽,李信也得死! 在自己成為李家二郎之前,會稽的這幫混混們仍有可用武之地。現在不能殺了他們,李郡守還等著他這個李家郎君的一份認親大禮呢…… “阿江!”阿南的怒喝聲,伴隨著複雜的感qíng,如爆炸一般,在他耳邊響起。 李江一刀砍過去,他與阿南拚死搏鬥。他盯著阿南的脖頸,盯著阿南的要害,他要拚盡全力去殺掉這個人! 但是某一瞬間,忽覺得腰腹沉痛,握著匕首的手,被另一隻手握住。阿南喘著粗氣瞪著他,慢慢的,他們一起跪倒在了地上。李江看到阿南面上的鼻血,眼睛裡流下來的血,脖子上也有血。他心想真好,再一刀,再只要一刀,他就能殺了阿南了。 但是他手掙了掙,覺得千斤重,覺得手臂抬不起來。 遲來的疼痛,撲襲向他。 他對上阿南發紅的、哀傷的眼睛。 他低下頭,看到匕首上流著的血。而匕首的一端,正被他和阿南的手一起握著,刺入了他自己的腹部。 阿南輕聲,“你下的,是致幻藥物,光閉氣是沒用的。我中了毒,你也中了。但是我……但是你……阿江,你從哪裡偷的藥呢?沒有人告訴你怎麽用嗎?” 李江張口,卻已經說不出話了。腰腹間大汩大汩流出的血,在剝奪著他的生命。他心中何等的不甘心,但是他周身的力氣已經被抽沒。他看到阿南眼睫上掛著的淚珠,他隻覺得可笑。 少年緩緩的、不甘心的,摔倒在了地上。 他目光瞪大,看到天邊升起的紅日。卻只是天邊火紅一團,他連最後的日出也看不到了。手還握著腰腹間的匕首,他用盡全力cha入,一手血揮灑得到處都是。 他要死了吧? 李江這麽想著。 在這一刻,走馬觀燈一樣,一整個短暫的人生,讓他看到。 可是沒有小時候。 最初的記憶,隻開始於李信帶著他們這幫孩子,逃出那些人販的手裡。李信帶著他們佔山為王,帶著他們天南海北地晃。走jī鬥狗,燒殺搶掠……每一步,都跟在李信身後。 他人生最初想成為的人,就是李信那樣的。 但是他應該成為更好的人,他應該是李家二郎。 但是他又一點兒都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他不記得在李家大宅住過,不記得李家的人,不記得那裡的一切。 心裡永遠有一種恐慌,想萬一見到了李郡守,李郡守看了他的胎記,再問他幾個問題,然後遺憾告訴他,說他並不是李家二郎呢?那時候,他要怎麽辦? 那晚上,在燈火輝煌中,他與那位李家三郎匆匆照面,這種足以窒息的驚恐感,便緊緊掐住了他的脖頸。他迫切地想要一些證明,他真的想成為李家二郎,真的想要那些似乎唾手可得的尊貴…… 他卻要死了。 心裡在憤憤不平的同時,又有一種輕松感。他是那麽害怕,自己並不是李家二郎,自己空歡喜一場……每每有期待,每每得不到。 他的人生,真的,好像是笑話啊。 …… 清晨時分,李郡守府門前,舞陽翁主與自己的姑姑依依惜別。李家大夫人聞蓉,難得今日jīng神不錯,抱著一隻貓在院中溜達。散步時,看到小侄女要出門,就依依不舍地送出來了。在門口,聞蓉還親切地拉著聞蟬的手不肯放,“小蟬,四娘說你天天找那位什麽江三郎?你怎麽這樣呢?我都跟你阿父說好了,讓你嫁到我們家來的。等你二表哥回頭聘了你,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聞蟬笑盈盈,“是是是,您說得對。” 聞蓉目中噙笑,摸了摸小娘子烏黑細軟的長發,回頭吩咐侍女,“二郎呢,讓他……”她一下子愣住了,神qíng開始變得恍惚,“二郎……他……我怎麽不記得他長什麽樣了……” 聞蟬心想,您當然不記得啦。您那位兒子,還不知是死是活呢。 但是眼見姑姑又要發癡,旁邊侍女們驚慌錯亂得要發瘋,聞蟬往前一步,用力握住姑姑的手,把姑姑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這邊來,“姑姑,我才不想嫁我二表哥呢。他見天欺負我!” 聞蓉的注意力果然被“二表哥”吸引過來了。她現在每日神志,就是昏昏沉沉。以前清醒的時候還挺正常,現在清醒的時候,卻總恍惚覺得二郎一直沒離開她膝下,一直好好長在她身邊。周圍人不敢驚醒了她,讓她回歸到並沒有所謂“二郎”的現實中來,所以一徑小心翼翼地哄著聞蓉高興。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