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相公的小夫郎[种田]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周策著急喊起來:“哥!雙兒跑了!你怎連個雙兒都攔不住!”
  王虎魯莽, 被人一激就怒火衝天,他捂住被撞的生疼的胸脯,也顧不上疼,朝著林白梧便追了去。
  陀螺鞭子裹著風抽得咻鳴陣陣, 林白梧直覺得身後有惡鬼來追, 埋著頭不管不顧的往前奔。
  王虎從來沒有這麽氣過, 他在家作威作福, 在外頭也被人叫一句“虎子哥”, 而今竟被個萬人嫌的雙兒騙得團團轉,還被當眾撞摔在地,簡直丟人現眼!
  王虎凶著臉, 兩條腿車輪子似的轉得飛快, 卻如何追不上人。
  他跑了小二裡地, 氣喘籲籲的停下,不過一會兒,身後孩子也追了過來。
  周策見沒追上,哭喪臉喊道:“不是說好了獸皮給我嘛!哥你行不行!怎連個雙兒都追不上!”
  叫嚷聲吵得王虎心煩, 他吼道:“喊什麽喊,那貓兒本來也是人家的!”
  “你怎幫著外人說話啊!”周策紅著眼睛瞪他,好半晌才吼道, “我告訴阿娘去!”
  林白梧發瘋似的不知道跑了多遠, 等口裡泛了血腥味,才堪堪停下。
  林白梧點點頭,緊緊收著手臂,抱著貓兒進了屋。
  可他瞧不了娃兒餓肚子,反身開門出去到灶堂,費勁兒的淘米,煮了一鍋子糜子粥。
  聽見動靜,林白梧忙跑過去打開門,就見林大川因拄拐而佝僂的背、塌斜的肩,一雙眼睛兔子似的通紅:“阿爹……”
  大貓兒腹下的毛上沾著血,乾涸的褐色血漬將原本油亮順滑的長毛打成綹;還有王虎那小犢子,用陀螺鞭抽得貓兒長毛都卷了起來。
  雖變作了人,可他尖利的犬齒並未退化,他咬住黃羊粗壯的頸子,一口下去,鮮血噴湧。
  林白梧“嗯嗯”應下,匆匆忙忙出門燒水,小心翼翼給貓兒擦過毛,便搬了小馬扎坐炕邊守著,沒一會兒就伸根指頭探探它鼻下,見有氣才能安心。
  直到夜色退去,日頭自天盡處緩緩升起,淵嘯才猛然驚覺它得回去了,要不然小雌找不見它,該哭哭了……
  家裡哥兒性子弱, 外頭小子又滿口胡言,他生怕梧哥兒挨人欺負,就站在院子裡等。
  林白梧搖搖頭,隻將懷裡大貓兒往林大川跟前送了送:“傷了,眼下都沒醒。”
  獸血在沸騰、在體內瘋狂流竄、在壓迫他的每一寸神經……淵嘯實在忍耐不住,生擒了一頭公羊。
  林大川腿腳不方便, 沒跟出來, 可林白梧出門他到底是擔心。
  林大川又小心將貓兒翻了個面,扒開它的長毛仔細瞧那血漬:“血也不像是它的。”
  剛抱貓兒回來那會兒,林白梧心慌的不行,手足無措的不知道怎好。
  他不知道大貓兒在那白梧桐樹下躺了多久,不知道它幹什麽去了,只知道抱它回來時,爪爪冰冰涼涼,死過去一樣。
  “臉怎了,幹啥一直擦?有人欺負你了?”
  可這麽久了,貓兒都沒醒。
  林白梧見著林大川,著急忙慌的擦臉,生怕被阿爹看出哭過。
  凍了一大夜的貓兒,是不能立馬放炕上暖著的,林白梧就這麽抱著它,像個木樁子似的癡癡的坐著,直到兩臂又僵又疼,直到大貓兒身體慢慢回了暖。
  他小心翼翼回過頭, 沒見著有人追來, 一顆心終於落了地。
  林大川將碗遞了遞:“把粥喝了。”
  林大川道:“等它再暖一些,接了溫水給擦擦,沒瞧見有傷。”
  在大貓兒傷得最重、快要開膛破肚的時候,它都沒這樣昏死過。
  待粥好,谷物的香氣彌散開,林大川拿碗盛起,端著回了房。
  髒成這樣,根本上不了炕,可林白梧心疼得緊,他將炕上褥子卷起來,撲了小厚毯子墊著,才將貓兒小心放炕上。
  他放下心來,叫娃兒進屋:“先進屋裡暖暖,興許一會兒就醒了。”
  “不是嗎?”林白梧哽咽問,一雙大眼裡全是淚。
  淵嘯雙目通紅,如野人一般放肆的大快朵頤,生食了個乾淨。
  林白梧不知道怎好,終於忍不住趴在炕邊嗚嗚的哭起來:“貓兒醒醒,你別死嗚嗚嗚……”
  可不多久,生肉的血腥氣息便喚醒了它潛伏的原始野性,再支撐不下去人形,恢復了獸態。
  林白梧喜的剛要喊阿爹,卻又馬上板下臉,冷哼哼的道:“醒了?”
  討到說法又能怎樣呢?不過是享了幾天的清靜日子,不出半個月就故態複萌了。到時候嚼他舌根嚼的要更難聽,甚至連他阿爹也要牽連上。
  林白梧不敢說,他阿爹本就傷著腿,他怕說了阿爹拄著拐杖都要去王家討說法。
  它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記得昨夜峪途山,它化作人形後在山林間疾速狂奔。
  林大川拄著拐在邊上瞧著,口中直歎氣,娃兒在外頭跑了這麽久,一口熱湯飯都沒吃上。
  林大川將林白梧從頭到腳都看了遍,除了棉袍子的破爛口子開始跑棉,其余地方倒也沒傷。
  他腿腳不方便,身上又持續不斷的發熱,確也做不了什麽複雜東西。
  淵嘯再醒時候已是晡時,它被放在炕上,身上搭了條小絨被,暖得它渾身舒暢,忍不住動了動毛耳朵。
  還是林大川叫他莫急,他伸了一指到大貓兒口鼻下,能感覺到一陣微小的風,徐徐吹來,“有氣兒,沒死。”
  這不問還好,一問那眼淚就止不住的往下滾,收都收不住。
  大門開了,林大川拄拐往前挪了兩步,急問道:“可找著了?”
  *
  門“嘎吱”一聲打開,林白梧推門進來,就見大貓兒已然睜了眼,正仰著毛腦瓜懵懵的看他。
  林白梧雙手接過,扁著嘴喝粥,空蕩蕩的胃終於暖和起來。
  林大川知道他難受,可總也不能就這麽守著,心情都要給守完了。他道:“喝了粥,去將年畫貼貼上。”
  父子倆鎮上過的年,鄭家人幫忙看過屋子,早早將門神年畫都貼好了,左右門扇上紅通通兩片紙——關羽、張飛駕著駿馬,手持兵器,八面威風。
  林白梧自碗裡抬起頭來:“叔嬸貼過了。”
  “那就將福字貼了,還沒出正月,多些紅才喜慶。”
  農家人貼福字沒那麽簡單,得先去和漿糊,林白梧不大想去,可爹既說了,他還是站起了身。
  昨個兒他們回來的太夜,確實好些東西來不及收拾。林白梧不舍的摸了摸貓兒的毛耳尖,出去幹活了。
  他先是將不多的行李規整好,又將阿爹的藥拿去櫃子裡一一擺放齊整。村鎮來回一趟不容易,林白梧央著藥鋪夥計,拿了小兩個月的份量。
  他阿爹年紀大了,傷筋動骨的很難恢復,藥鋪隻說藥先吃著,再好生休養,也沒講能不能痊愈。林白梧歎口氣,心道自己這個做兒子的也是不長心,光顧著貓兒了,都沒記著給阿爹熬藥,粥還是阿爹拄拐做的。
  他翻出藥罐子洗淨,開了一紙包藥倒進罐子裡,舀了杓清水浸著。
  趁著這功夫,林白梧去院裡搓了兩根玉米,打算熬作漿糊,將福字貼了。
  熬漿糊用白面、糯米面最好,粘性大、不易掉,可那東西精貴,得頂有錢的人家才用的起。他家就乾玉米多,熬稠了,倒也能湊合用用。
  林白梧乾著活,三五不時的往屋子裡去,伸著手指頭在大貓兒鼻前掠一掠,感覺有氣兒在,才回灶堂裡繼續手上的活。
  在他將阿爹的藥熬好、福字貼好、前後院子都清了遍塵土,不知道第多少次回屋子的時候,大貓兒終於醒了。
  林白梧按下雀躍的心情,搓了搓手心。
  淵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覺得身上疲乏不已,可看小雌愛答不理的樣子,也知道是生氣了。
  它最受不得小雌不理它,那溫柔個兒人,不理它可不行。
  淵嘯強忍著無力,撐著四肢朝林白梧挪過去:“嗷嗚!”
  林白梧冷冷“哼”一聲,坐到炕邊,看也不看它。
  這是怎了嘛,昨個兒還好好的,怎就生氣了嘛。
  大貓兒伸著腦瓜蹭林白梧的背,伸著毛爪爪拍他的腿:“嗷嗚!”理理我呀。
  過了不知道多久,林白梧終於扭過臉,低下頭瞧它:“不是離家出走嗎?走好了。”
  淵嘯一愣,它沒想啊,可看小雌頂認真的臉,知道他是誤會了,它急得“嗷嗚嗚”亂叫,快要說人話。
  腰邊的毛腦瓜蹭的厲害,林白梧躲了躲,伸手將貓兒推推開。貓兒一愣,伸著爪爪又湊過來,皺著臉可憐巴巴的嗚咽。
  林白梧終於受不住的轉過身,將大貓兒抱腿上,問道:“你可是想回峪途山了?”
  峪途山……淵嘯微微愣住,那是它的故土。
  林白梧眼中滿是惆悵,吸了吸鼻子,道:“你若是隻貓兒,我養便養著了,可你不是啊……我拘不住你。”
  他喉嚨發堵:“我也不是非要你留下,只是你別不告而別嘛。”
  “外頭凶險,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心。”
  “你若想回去看看,往後我給你留門好了。”
  淵嘯仰頭看向小雌,他眼中分明是不舍和難受,還有許多它不懂的情緒,可卻壓抑著,不肯吐露。它湊到小雌頸邊,輕輕親了親他。
  隻這親昵的親親,就讓林白梧所有的難受都煙消雲散了。他有些委屈,又帶著後怕,將貓兒抱進懷裡,緊緊擁住。這樣一頭威風凜凜的萬獸之王,卻在林白梧懷裡乖巧又聽話。
  淵嘯好喜歡小雌抱它,兩隻細瘦手臂將它牢牢圈起,它能感受到他身體的溫熱、他一下又一下平緩的心跳,讓它覺得安心而舒服。
  林白梧歇了好一陣子,打算出去做晚飯。
  年節前阿爹托鄭家叔帶了塊挺大的鮮肉,他上鎮子前放到冷缸裡存起來了,天氣冷,肉還好好的。
  晌午時候和阿爹商量過,蒸兩屜的雜麵包子,給鄭家叔送些去,也好謝過他們這些天的幫襯。
  林白梧將大貓兒放回炕面:“我得出去做飯了,今天包包子,白菜肉餡的;你病病,今天給你加個雞蛋。”
  淵嘯提著黃金瞳瞧他,就聽小雌又道:“魚剩的不多了,旁的飯食你又不肯吃。等我歇一歇,就上河邊叉魚去,唉……可是我本事不行,不一定能叉到。”
  林白梧碎碎念,聲音輕輕軟軟,淵嘯仰頭蹭了蹭他:“嗷嗚!”不用去叉魚,它自己能捕獵。
  況且虎族飽食一頓,十天半個月不用再進食。
  可林白梧聽不懂它的話,隻摸了摸它的毛腦瓜:“你乖乖歇著,我去和面了。”
  林白梧才起身,大貓兒便跟著跳下了炕,伸著腦瓜蹭了蹭他的腿。
  “你病病,歇著去嘛。”
  “嗷嗚!”陪你。
  林白梧笑眯起眼:“好了好了,走吧。”
  發好面,林白梧將白菜、肉洗好剁碎,放在盆子裡攪拌均勻,又加了鹽巴、香料調味,才開始包包子。
  他手小,包子皮搭在手上,將他整個手掌都罩住。可他動作熟練,手指靈活一動,包子均勻出褶,擰好了口。
  淵嘯瞧著林白梧變戲法似的將包子包好,燒水放屜,又一個一個的碼好,不知道怎麽的,心裡竟生出一股恬淡的暖意。
  這溫暖自小雌身上而來,讓它無端的期盼著自己能化作人,能光明正大的守在他身邊。
  林白梧瞧著正發呆的貓兒,伸著滿是麵粉的手指頭,往它鼻頭上點了點,他笑起來:“等包子好了,給你打個雞蛋,可不能告訴阿爹哦。”
  淵嘯“嗷嗚”應下,開心的動了動毛耳朵。
  一屜十六個包子,林白梧抱著小筐子撿出來,蓋上布蓋子,趁著熱氣騰騰,出了灶堂門。
  他回了屋,敲了敲阿爹的房門,許久後,林大川才應了聲。林大川腿傷的厲害,纏布之下青黑不褪,傷處化濃,導致他身體持續高熱。他不想梧哥兒擔心,一直強撐著沒說。
  林大川理了理衣裳:“怎了?”
  林白梧端著碗進門,輕輕放在了桌面上,笑眯眯道:“包子好了,阿爹先吃。我趁熱乎給鄭家叔嬸送些,還有第二屜呢,等我回來了蒸。”
  林大川點頭:“天黑的早,叫老虎陪你去。”
  大貓兒就跟在林白梧腳邊:“嗷嗚!”
  林白梧抱著包子筺,歡歡喜喜的出門了。
  一路行到村口,林白梧瞧著鄭家的大門未關,他站在門口喊了聲:“嬸子,我進來了?”
  不一會兒,馮秋花開了堂屋的門,她一瞧見是林白梧,忙上前去迎人:“啥時候回來的?怎也沒說一聲,我們好去迎迎你。”
  鄭家距離村口近,林白梧回家總能路過,他將懷裡筐子遞過去:“昨個兒回的,太夜了就誰也沒說。今個兒包了包子,給您送些來,也好謝過您幫著看房子呢。”
  “哎喲那算個啥,都不多遠的腳程。你阿爹呢……回來了?”
  “一道兒回的,還是他讓我包包子的呢。”
  “那我可放心了,回來了就好。”她笑著瞧堂屋,“范潯過來拜年了,芷哥兒忙呢,你等我叫他。”
  “啊范潯來了,那我就不進去了。”林白梧停了步子,“家裡還一屜包子待蒸呢,我就先回了。”
  “那哪能行,哪有來一趟水都不喝的道理。”馮秋花拉他往裡走,“你不擱家,芷哥兒年過的都不開心。”
  說著,馮秋花朝屋裡頭喊:“芷哥兒,快出來!梧哥兒家來了!”
  堂屋門“吱”一下打開,鄭芷穿個小夾襖就跑出來:“白梧哥!你可回來了!”
  林白梧沒想著會有這大的陣仗,有點拘謹的往後退,他腳邊的大貓兒跟著擋到身前,護得可緊。
  林白梧道:“包了屜包子,就送來了,正好瞧瞧你。”
  鄭芷湊到林白梧頸子邊,和他說小話:“白梧哥,范潯來了,我可緊張。”
  林白梧一抬頭,就瞧見堂屋門前的石階上,站著個挺文氣的男子,單眼皮、薄嘴唇,穿一件月白氅衣,大冷天的,手裡執一柄折扇。
  林白梧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笑著同鄭芷道:“你倆好好聊,我就先走了,家裡還有包子沒上屜呢。”
  “別忙走啊,都沒說上兩句話。”
  “哎喲這時候你忙的緊,哪有功夫同我說話啊,等哪天閑了,我來尋你嘛。”
  鄭芷這才“嗯嗯”的點頭答應,笑著送林白梧出了大門。
  冬日裡的,天黑的早,很快日頭便從遠坡落下去,天地都暗沉了來。一人一貓往家去,風刮的林白梧破爛棉袍子竄風的冷,他收了收手臂,歎了口氣。
  羨慕嗎?頂羨慕的。
  林白梧說不清楚心裡啥想法,鄭芷有這好的姻緣,他高興。可瞧著人家倆出雙入對,也頂豔羨。想著他啥時候能有這好的命,不要個多厲害的相公,只要能對他好就成。
  路前頭的大貓兒,暮色蒼茫裡,正威風凜凜的給他開道,寬厚的虎背隨著它堅實的步伐輕輕起伏。
  見他走得慢了,還扭著毛腦瓜等他,沒一點的不耐煩,見他實在跟不上,甩著粗壯尾巴返回來,“嗷嗚嗷嗚”的蹭。
  林白梧蹲下/身摸摸它:“你要是個人該多好啊……”
  話脫了口,林白梧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敢忙捂住口。
  淵嘯卻是一愣,它黃金瞳凝起,一瞬也不瞬的緊緊盯著小雌瞧,似是要將他看進心裡。
  林白梧瞧著這樣一雙眸子,有一瞬間的失神,摸了摸貓兒的毛耳朵,站起身:“回家了。”
  林白梧晚飯吃過肉包子,喝了小半碗晌午剩的糜子粥,現下直覺的滿足。他說話算話,偷著給大貓兒敲了顆雞蛋,放在它常用的小碗裡。
  大貓兒起初不吃,伸著毛腦瓜,用鼻子將碗推到林白梧跟前:“唔!”你吃。
  林白梧笑著搖頭:“給你的,我吃了包子,可飽了。”
  貓兒見他真不吃,才伸出寬厚舌頭,三兩下將蛋卷進了胃裡。
  夜色一至,漆黑靜謐。
  正如林白梧所說,之後的每一夜,他都沒再給裡屋門上過閂。
  每當淵嘯忍耐不住身體裡躁動的血液時,便會趁著夜黑風高出去,狂奔進峪途山林中,或憑著氣味尋找母親,或無所顧忌的肆意撒歡。
  起初是小半月一次,後來是隔幾日一次……春日至,萬物蘇,淵嘯知道,躁動的獸血再難壓製了。
  *
  二月花朝,春風吹綠曠野,周雲山成親了。
  上河村辦喜事,向來是請一整村人來吃席,村裡人帶上賀禮,精米、白面、鮮肉……有錢的包上喜錢,前來道賀。
  林家自然也收到了請柬。
  林大川的腿一直不見好轉,之前又和周家鬧的不算愉快,他不想去。
  人不去,禮還是到了。
  一來和周家多年交情,再者大雪封山那會兒,周雲山既送了魚,又帶著林白梧往鎮子上去。雪天凶險,這份情他們得記著。
  林白梧手上銅板不多,滿打滿算買不上幾斤鮮肉,他正愁的頭髮白時,林大川將一個頂漂亮的妝奩匣子遞了過去。
  紅木質地,上頭雕刻的大朵合歡花,很是精致。
  林大川道:“咱家這樣的關系,送東西給周雲山倒要被嚼舌根,給他那夫郎吧。你上鎮子,他也跟來了,不算唐突。”
  林白梧點點頭,他不知道這妝奩多貴重,但看著也知道是好物件,拿的出手。
  而今的他,雖還是羨慕人家出雙入對,卻早沒了旁的想法,他是真心希望周雲山能過得好。
  林白梧拿著自己不多的銅板,托鄭芷上集市帶了塊緞子面,想給兩新人繡個帕子。
  緞子面精貴,繡錯一針就得戳個洞,得萬分小心。林白梧花了小一個月的功夫,繡了對兒鴛鴦戲水,連河邊的花都細致的繡了並蒂蓮。
  他怕周雲山誤會,在碧波蕩漾的水紋間繡了“錦”、“山”二字,藏在波紋裡,與山水相襯。
  林白梧是在周雲山成親前一日送去的,知道大貓兒頂不待見人家,趁它在小窩裡呼呼大睡,順著牆根溜了出去。
    周家好生熱鬧,親戚朋友都來了,送禮道賀的多,他過來也不惹眼。
  王氏在堂屋招待人,活絡的像是水裡的遊魚。林白梧本想放了東西就走,可還是被周雲山瞧見了。
  周雲山沒想到他會來,驚喜的話都說不出來,他本想拉林白梧到院子裡頭說話,可人太多,他抽不開身。
  林白梧也不想往人少的地方去,免得再生口舌是非。
  他隻將那紅木雕花的妝奩匣子放到桌面上:“這是賀禮,阿爹腿傷沒好,明兒個怕是去不成了。”
  周雲山下意識想拉他手,可到半途,又停下了,轉去拿桌面的妝奩匣子,喉嚨哽咽著:“這東西金貴,多謝林伯了。”
  林白梧笑眯著眼:“你倆好好過,比啥都強,我就先走了。”
  周雲山想去送送他,卻被王氏叫住了,王氏橫眉瞅過來:“他來幹啥?”
  “送賀禮的,說是林伯腿傷沒好,明兒個來不了了。”
  王氏瞧著他手裡那紅木匣子,一眼瞧出是好東西,伸手來拿,周雲山卻沒給。
  周雲山扯出個僵硬的笑:“阿娘,我出去送送他。”
  “送什麽送!你少在成親前給我惹事兒!回來!”
  周雲山聽也沒聽,抱著匣子就跑了出去。他冥冥中覺得自己得出去,要麽往後……真的再無機會了。
  王氏在後頭慌忙追出來,可親戚們都坐在那兒,她不好表現的太過,隻得作罷。
  鶯飛草長,山風暖面,周雲山追出去時,林白梧早都不見了。
  他呆立了許久,腦中一片空白,眼前的許多景象都模糊不清起來,他伸手擦了擦,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覺竟流了眼淚。
  周雲山垂下頭,將手裡匣子輕輕打開,待看見裡頭的帕子,瞳仁驀地一縮。
  *
  周家和秦家的這場婚事辦的隆重,鑼鼓喧天,鞭炮劈啪作響,半大孩子繞著人群跑,手裡攥著飴糖,口裡喊著早生貴子。
  為表重視,周家還請了村長來證婚,擺了三十來桌席面,每一桌上都有硬菜,煙熏雞、紅燒獅子頭、燒蹄膀、清蒸魚……
  廚子頭頂青天,腳踩黃土,鐵鍋裡頭的香就沒停過,鐵鏟哐哐嗆嗆的打著鍋壁,好魚好肉淋著濃厚的湯汁一盤盤端上桌,好一片喜氣洋洋。
  “周家有福氣,夫郎好生俊俏,配得起呢!”
  “可別說,周家小子也是個英俊的!又打的一手好獵!”
  “那是那是,門當戶對,般配!”
  隔壁桌的張蘭桂吃得滿嘴流油,逮了機會,鉚著勁兒的挖苦人:“你們知道不,周家議親那會兒,林家那個雙兒還想往上湊呢,奈何人沒看上!”
  “木匠那個林家?梧小哥兒長的也不差,要我說,比錦哥兒俊多了。”
  “你知道個甚!孕痣那淡的一個雙兒,就是不生蛋的母雞子,誰能樂意娶?”
  邊上人沒反駁,卻也瞧不上張媒婆這捧高踩低的嘴臉,嗔了句:“大喜的日子,提那沒影兒的事兒做什麽!吃你的得了!”
  林白梧雖沒去,可那嗩呐、銅鑼聲早順著風刮他耳朵裡了。
  他給林大川煎好藥,端進屋裡。林大川垂著眉問他:“可是心裡難受?”
  藥湯太燙口了,得晾晾,林白梧執著小湯匙攪和,散出騰騰熱氣,他點點頭:“難受,想來周雲山是獨苗,肯定要大操大辦,席面不定多少好吃食。”
  林大川咳嗽一聲,沉默著沒說話。
  林白梧淡淡勾起唇邊:“阿爹,我且說過不想了,就是真的不想了。有遺憾,可卻不難受。”
  正說著,外頭忽然起了叫門聲。
  “白梧哥!你在不啊?”
  大貓兒聽見喊,自林白梧屋子猛竄出去,待瞧見是鄭芷,動了動毛耳朵,臥在了門口。
  林白梧開門出去:“芷哥兒,你怎來了呢?”
  鄭芷手裡端著個大瓷碗,笑眯著眼走近前:“瞧我給你帶什麽了。”
  林白梧一低頭,就見裡頭滿滿一碗肘子肉,冒著紅油:“哎呀你怎這厲害呢!”
  鄭芷頂自豪的仰起頭:“他們才開吃我就挖走了,被我阿娘好一通說,我說是給你端的,她才沒話。快嘗嘗,好香呢。”
  兩小哥兒頭湊在一起“咯咯咯”的笑,鄭芷一高興就管不住嘴了:“今兒個你是沒看見,排場擺好大,聘禮都擺成小山……唔。”他意識到說錯話,馬上捂住嘴,兩顆眼珠琉璃似的滴溜轉,“對不住啊,白梧哥。”
  “沒事兒,我不在意的。”
  林白梧拉他進灶堂,取了雙筷子,夾了小塊肉。端這一路,肘子肉早都涼了,可他一點不嫌,隻覺得暖心:“好吃呢。”
  送走鄭芷,林白梧坐在門檻上,手撐著頭,靜靜聽著遠方喧天的鑼鼓聲,大貓兒湊過來,碩大的毛腦瓜壓在小雌的腿面,輕輕的蹭,“嗷!”
  林白梧揉了揉它的胖臉,鼓著腮嘟嘟囔囔:“堆成小山算什麽呀,我成親,要聘禮從村東頭排到村西頭去,少一道溝我都不嫁呢!”
  淵嘯睜著大眼、豎著耳朵認認真真的聽:“嗷嗚!”虎虎記下了!
  林白梧想著那場面,紅著臉“咯咯咯”的笑起來,春風順門拂進門來,暖暖的。
  *
  二月中下旬,幾場春雨過後,天氣複暖,稀薄的雲層柔軟起來,團在一起,像棉花一樣蓬松;黑土地上連成片的冰雪開始融化,蟄伏於土層下、沉眠了數月的嫩芽蘇醒,重新煥發生機。
  雖開了春,北國的冬寒卻未褪盡,林白梧還裹著那件厚棉袍子。
  隻不同的是,胸`前跑棉的地方他填補了新棉絮,又縫縫補補,繡了朵清麗的荷花,將那道長口子嚴絲合縫的遮住了。
  灶堂裡,中藥打著藥罐蓋子噗噗的響,林白梧將熬好的湯藥下灶,卷著厚巾子扶住罐邊,將濃稠的湯藥倒進了瓷碗裡。
  中藥味濃,染的一屋子藥味,他兩指掐住碗邊,燙手的端進了屋子。
  林大川的狀況愈來愈差,已經鮮少出門。只有林白梧敲門進來的時候,才會強打起精神從炕上坐起來。
  林白梧將湯藥碗放到桌面,趕忙去扶林大川,又順手拿過枕頭,塞在他背後。
  林大川不習慣人這麽伺候,忙推拒:“我自己來,自己來。”
  林白梧沒辦法,隻得去桌面將藥碗端過來,執著湯匙攪了攪:“阿爹,喝了這麽久的藥,您覺得好些沒啊?”
  林大川一仰而盡,苦得直皺眉:“爹沒事,你忙你的去吧。”
  林白梧始終不放心,接過喝盡的空碗,打著商量道:“阿爹,給我瞧瞧您腿上的傷啊……”
  “瞧什麽瞧,又不是多要緊的事。”林大川撐著手躺下去,翻了個身,背對著人,“你去忙吧,我再睡會兒。”
  林白梧張了張口,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歎了口氣,垂頭出去了。
  *
  天氣回暖,出門的人也多起來,再過幾日,就到了一月一次的市集。
  市集是上河村、下河村一塊辦的,擇址在靠中的位置,距離兩村人都近。介時小商戶們多會推著板車、搭著棚架,聚在一處擺攤。
  早在兩天前鄭芷就來尋過林白梧,問他有沒有什麽東西要買。
  鄭芷知道林白梧身上帶疾,害怕出門,尤其那種人多口雜的地界,他是能不去就不去。
  所以一到了要開市集,鄭芷就先來問問林白梧有沒有什麽東西要帶,他好捎回來。
  開了春,要買的東西還不少。家裡的鹽巴、香料不多了;想多繡些帕子補貼家用,得買二兩線;阿爹成日喝藥嘴苦,得買幾兩蜜餞甜糖;再過些時日春分至,就到了上河村頂忙碌的春耕時節,還得買些種子……
  以往,耕地的事兒都是林大川一手操辦,從選種子、犁地到播種,事無巨細。
  他心疼自家的娃兒,從來不讓林白梧地裡頭辛苦。
  他如一顆大樹蔭庇著林白梧這棵小樹,用盡全力的不讓他受到風霜雨打。
  可而今,大樹倒了,被保護了多年的小樹沒了倚靠,只能拚命的抽枝繁茂,向上而生。
  林白梧躊躇不決,最後還是下定了決心:“要麽……我也跟著去瞧瞧?”
  “那敢情好啊!”鄭芷歡歡喜喜的應,“有我阿娘在,你甭怕,別個要是敢嘴你,我們就罵他個狗血淋頭。”
  林白梧嗤嗤笑起來:“到時候我蒙個大紗巾,給自己包起來,讓誰也認不得我。”
  鄭芷跟著咯咯的笑:“白梧哥長得俊,怎樣我都認得。”
  市集這天,林白梧起個大早,給自己裹了頭紗,擋著半面臉,不細瞧真是認不出來。
  他本不想帶大貓兒去,且不說市集喧鬧,它再咬了人,就說眼下大貓兒這塊頭,帶哪去都惹眼。
  按理說四五個月大的虎崽子不該它這大個兒,可他家這虎,就和發了面的胖饅頭,噌噌的長,眼下得有四五尺了。
  碩大的虎頭、可以輕易咬斷成年壯漢粗臂的利齒、寬厚的背脊,馱個他都不成問題。
  可饒是這凶猛、一聲虎嘯能嚇得方圓十裡地的雞鴨鵝全都噤聲的猛獸,見了林白梧還是仰躺到地上要貼貼。
  伸著碩大的腦瓜,收著力的蹭,小心翼翼的生怕傷著林白梧半點。
  就前個兒,林白梧說上市集不能帶它,大貓兒窩在屋子角落裡嚎天嚎地,嚇的雞舍的雞撲棱棱亂飛。
  林白梧蹲它跟前解釋,那大個老虎就嗚嗚咽咽的委屈,好像自己真做了傷天害理的事兒。
  沒辦法,哄不好,林白梧給它裹了個裡三層外三層,就露著粗壯四肢和一雙黃金瞳,逢人就說是家養的狗,從小就胖。
  馮秋花和鄭芷在村口等他,一眼瞧見這大貓兒了。鄭芷迎上前:“怎給貓兒也帶來了?噫……這貓兒長得也太壯了些。”
  林白梧伸手拍拍貓兒厚實的脊背:“山裡頭的貓兒,是壯些。”
  大貓兒倒是沒反駁,“嗷嗚嗷嗚”的應聲。
  市集一早就開了,形形色色的人遊魚入海似的穿梭,架起掛布的棚子賣著衣裳、推著小板車的賣著花椒大料、麻袋挨挨擠擠擺作一塊的賣著糧食……
  林白梧頭一次來,簡直看呆了眼。鄭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白梧哥,回神了,咱去買芝麻餅子吃。”
  馮秋花正在看布料,就見鄭芷一隻細白手伸了過來:“阿娘給錢,我去買餅子。”
  馮秋花嗔怪的瞧他一眼:“陪阿娘看看布料,瞎跑啥嘛。”
  這麽說著,還是掏了銅板放他手心:“給梧哥兒也買。”鄭芷“嗯嗯”的應,拉著林白梧的手往貼餅子的地方去。
  賣餅子的是個上了歲數的白胡子老頭兒,推了鐵爐子來,餅子現烤,好遠就聞見芝麻香了,因此邊上圍了好些人,尤其半大的孩子,手裡攥著銅板,等著餅子出鍋。
  鄭芷拉著林白梧湊近些:“白梧哥,之前我給你帶的就是這餅子,你一直沒吃上熱的,這回嘗嘗。”
  正說著,餅子出了鍋,白胡子老頭兒執著鐵鉤子,將爐壁上的餅子夾出來,拿油紙包好,鄭芷伸手接過,又遞給林白梧。
  “好燙手呢。”林白梧低頭咬了一小口,芝麻的香氣霎時溢了滿口。
  “好香。”
  “是呢,好香。”鄭芷笑眯眯著眼,“好早前就想拉你上鎮子了,好玩兒的緊。”
  一鍋餅子出鍋,老頭兒開始貼下一鍋。打眼的功夫,正瞧見林白梧腿邊的大貓兒,他笑道:“這養的啥呢,這大個兒!”
  林白梧一愣,不動聲色的往前半步,將貓兒擋住:“家養的狗子,打小就胖。”
  “是胖,這大爪子,好厚呦。”老頭兒笑起來,鐵鉤子夾了半塊肥肉餅子,逗它,“叫一聲,叫一聲給餅子。”
  淵嘯提著眼睛瞧他,半塊死面餅子,它才不稀罕,蹭了蹭小雌的大腿,扭著頭理都不理。
  林白梧摟著它大腦瓜:“出門的時候喂過了,現下不餓呢。”
  老頭兒眯眼笑,臉上一道道褶,他將肉餅子用油紙包起來,遞給林白梧:“那給你吃,剛烤的,可香。”
  林白梧道了謝,又掰開一半給鄭芷,兩小哥兒湊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吃了個乾淨。
  前頭正有賣絲線的,紅的黃的擺在一起,林白梧伸手指指:“芷哥兒,陪我看看那個線。”
  “嗷嗚!”大貓兒瞧林白梧光和鄭芷貼著,也不怎理它,伸著大腦瓜,氣呼呼的塞他倆中間,往林白梧的腰上蹭。
  林白梧笑著拍它:“你也陪我去,我們貓兒最乖,天底下我都最喜歡你了。”
  最喜歡,是最喜歡哎……大貓兒眨眨眼,膩膩歪歪、哼哼唧唧的往前頭走去。
  林白梧瞧著它那厚實的背影,無奈笑起來。
  回去的時候還早,日頭正頂在頭上。
  林白梧買了好些東西,算是滿載而歸。除了增補的家用,還買了不多種子,嬸子教了他辨別新陳種子的辦法,還告訴他等天暖起來,到下個月的市集,賣種子的更多些,貨比了三家,才更好選。
  東西太沉了,林白梧拿不動,大貓兒自告奮勇的蹭他手心,張開口將裝東西的小筺子叼住了,往家的方向走。
  馮秋花瞧著它直笑:“怎這聽話呦,可撿了個寶貝兒。”
  林白梧瞧著大貓兒健壯的身軀,裹著厚布都蓋不住的寬厚背脊,輕輕勾起了唇:“嗯,是我的寶貝兒。”
  時辰還早,馮秋花本想叫了林白梧家裡吃飯,她集上買了肉,給兩個哥兒下肉絲面。
  林白梧擔心阿爹,早晨急著走,隻湊合做了蛋花片湯,到眼下估摸早都餓了。
  馮秋花歎口氣:“傷筋動骨一百天呢,他心裡又鬱結著,沒那麽快好,苦著你了。”
  林白梧搖搖頭:“不苦,只要爹還好好的,都不叫苦。”
  “好孩子。”馮秋花越瞅他越喜歡,越瞅家裡這個好吃懶做的越鬧心,她扯了嗓兒,“芷哥兒,別一進家就往灶堂鑽!”
  灶堂裡,鄭芷用熱水衝了個糖水蛋,喝了一口,嘴巴可甜,他“噔噔噔”跑出來,端給馮秋花:“阿娘喝,墊肚子,白梧哥你等我下,我再去衝一碗。”
  馮秋花好氣又暖心,接了碗打他屁股:“嘴是半點閑不下,就知道吃!”
  林白梧笑起來:“熱熱鬧鬧的,喜慶。”
  到了家,大貓兒將口裡筺子放下,蹲在大門口等林白梧開門。林白梧走近前,揉它的圓腦瓜:“成天翻牆進翻牆出,這會兒倒乖啦。”
  “嗷嗚!”一直都好乖!淵嘯蹭過來,將下巴頜抵在林白梧的胸口,一雙亮堂堂黃金瞳裡全是他。
  它能感覺到,它再留不下了,可它舍不下他。
  *
  夜晚來臨,圓月自團卷的暗雲裡探出半面臉,天幕星子低垂,稀稀疏疏。
  林白梧吹熄油燈,窩進了綿軟的被子裡,等了許久,都沒見大貓兒上炕,他仰起頭尋它。暗夜裡,貓兒的一雙黃金瞳明亮,如螢火一般發著幽光。
  林白梧翻了個身,手肘杵著炕,軟軟的喚:“過來嘛,貓兒。”
  若是以往,淵嘯根本不用人叫,早兩步躍上炕,趴臥在了小雌身邊,或用大腦瓜蹭他,或將毛尾巴纏住他的小臂。
  可今日,它隻抖了抖油亮的長毛,卻沒有動。
  冬春更迭,季節推移,淵嘯體內的欲/望越來越難以抑製,讓它不由自主的想奔去峪途山巒,肆無忌憚的逆風疾馳。
  它焦躁的甩頭,利爪抓撓地面,狂跳的心臟、奔湧向四肢的血液,都在刺激著它脆弱的感觀與神經。
  忽然,小雌的聲音又傳了過來:“貓兒,來嘛,想抱著你睡睡。”
  “唔!”淵嘯喉嚨幾番滾動,將伸去門邊的爪爪收了回去,甩著尾巴撲向了林白梧。
  “哎喲。”林白梧被壓的一哼唧,“這麽大個貓兒了,還往我身上撲,沉死了。”
  說是這麽說,可他兩條細瘦的手臂還是圈住了貓兒的毛頸子,將它拉進了自己懷裡:“可累,睡睡嘛。”
  今個兒市集,林白梧已經很久沒有走過這麽久的路了,累的腰都直不起來,可他也高興,從沒這麽高興過。
  他映著日頭暖陽,迎著寒中帶暖的春風,感覺整個人都生機勃勃的,像是泥土地裡掙扎而出的小草,疲憊又興奮。
  他高興,淵嘯也高興,即便它並不清楚小雌為什麽這麽高興,只是跟著他的情緒波動,也讓它一顆心都歡快起來。
  沒多一會兒,林白梧便睡著了,微微起了鼾聲,綿長的呼吸在暗夜裡格外的清晰。
  淵嘯小心翼翼的抬起碩大的腦瓜,睜著黃金瞳、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的睡顏,忍不住低頭蹭了蹭。
  林白梧在夢裡笑起來,伸手將貓兒抱得緊緊:“好貓兒,可癢呢……”
  淵嘯凝住眸子,輕輕親了親他,爬起身,躡手躡腳的出了門。
  二月的峪途山,冰雪還未消融,春風還沒吹綠山谷。
  一個健壯如山的高大男人隻圍一條布巾子,在山野間肆意的狂奔,追風逐月,野獸般暢快。
  他熟練的攔住了一頭雄鹿的去路,面容冷峻,手無寸鐵,周身卻帶著股危險的、足以壓倒一切的野性氣息。
  雄鹿焦躁的跺蹄,憤怒的打起鼻鳴,見男人沒有要走的意思,終於低下頭,宣戰一般的探出鋒利如刀的鹿角。
  月光穿過層層疊疊、高聳的還未抽芽的乾樹枝,冰冷的落在堅硬的大地上。兩倒漆黑的影子拉得老長,男人緊握起拳,手臂肌肉如山石般繃緊虯結,只見他抬起健腿,一躍而起,拳頭狠狠砸向雄鹿的頸子。
  “咣”的巨聲裡,雄鹿一聲痛苦哀鳴,側翻在地。
  淵嘯猛撲上去,膝蓋狠狠抵住雄鹿的下腹,強壯有力的手臂鉗住它脆弱的頸子,一聲嘶吼,尖利犬齒毫不留情的刺穿了雄鹿的喉管。
  鮮血甘甜的味道刺激著淵嘯的味蕾與神經,他仰頭髮出一聲痛快的長嘯,暢快的躺倒在地,感受著心臟與脈搏擂鼓一般的陣動。
  瀕死的雄鹿仍在掙扎,健壯的長腿撲騰,歪歪倒倒的起身,口中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它往前路猛奔了數步,卻“咣”的一聲,側翻在地,再起不來。
  淵嘯站起身,赤足踩在已經斷氣的雄鹿的高大身軀上。弱肉強食、勝者為王,這是峪途山傳承了千百年的生存之法。
  日頭自山巒之下冉冉升起,金輝鋪滿大地,萬物都從沉睡中緩慢蘇醒。
  盤根錯節的老樹下,淵嘯茫然的坐著,一動不動,他雙目失神,定定的瞧著自己的手掌,寬厚的人類手掌還染著雄鹿的鮮血,他又木然的看去雙足……瞳孔緊縮,他沒有變回虎。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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