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晋

你要争的,我便随你去争;你要守的,我便同你来守。

作家 阿琐 分類 出版小说 | 27萬字 | 46章
二十八
昨晚,他们几乎吃了顿饱饭,饭是用轻便电炉在小屋里做的,小屋有四面墙,头顶有屋顶,脚下还有地板。晚饭过后,他们爬上床,躺在没铺在地板上的真正的床垫上。洛蕾达睡得很沉——她弟弟则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精神焕发。
早餐过后,他们都穿上了从救世军那里得到的新衣新鞋,走到了阳光明媚的屋外。
韦尔蒂营地坐落在两块棉花地之间的几英亩土地上。虽然营地没有被淹没,暴雨留下的痕迹却随处可见。草已经被踩成了泥,但洛蕾达看得出来,天气好的时候,这里是一片绿色的牧场。如今,散布在营地各个角落的许多树木被暴风雨折断了枝干。到处都是泥水满溢的沟渠。在营地中央,十间小屋和大约五十顶帐篷组建了一个临时小镇。洛蕾达看见那些小屋和第一顶帐篷之间有一栋长长的建筑,是个洗衣房,还看见了两男两女四个厕所,每个厕所前都排着长队。最重要的是,每个入口处都有两个水龙头。干净的水。再也不用从沟渠里打水,不用在每次用水前把水煮开,然后过滤。
有更多的人在营地里的商店门口排队,其中的大部分是女性,她们交叉着双臂站在队伍中,她们的孩子们就在附近。一块手绘的牌子指明了去学校的路。
“要是我说我们明天开始上学呢?”洛蕾达闷闷不乐地说。
“那我会说你简直在胡说八道。”妈妈说,“我先去洗衣服,然后去弄点儿吃的来,你们上学去。就这样吧。出发了。”
安特咯咯笑了起来:“妈妈赢了。”
妈妈领着他俩,朝营地尽头的一对帐篷走去,帐篷在一片长满细长树木的林子里。她在较大的那顶帐篷旁停了下来,帐篷前面有一个木制标牌,上面写着:小童学校。
旁边那顶帐篷的标牌上写着:大童学校。
“我想我算是大童吧。”安特说。
妈妈说:“我不这么觉得。”说完,便慢慢陪着安特走向小童学校所在的那顶帐篷。
洛蕾达走得很快。
她特别不希望被母亲领进教室。她走向大童学校所在的那顶帐篷,往里面看了看。
那里有大概五张桌子,其中两张空着。一个女人穿着灰褐色的棉布连衣裙和胶靴,站在教室前排。她旁边有个黑板架,上面搁着一块黑板。她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美国历史。
洛蕾达低下头来,溜了进去,坐在后排一张空桌子前。
那位老师抬起头来:“我是夏普夫人。这位新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其他孩子扭头看向了洛蕾达。
“洛蕾达·马丁内利。”
邻桌的那个男孩朝洛蕾达这边挪了挪位置,离她太近,结果桌沿撞上了她的桌沿。他很高,她看得出来,是个瘦高个儿。他戴着帽子,帽子压得很低,她看不见他的眼睛。他的金色头发很长。牛仔衬衣外面穿着褪色的背带裤,其中一条背带解开了,背带裤的一角像狗耳朵一样向外翻着。他身上还套着过冬的外套,外套实在太大,而且大部分扣子都不见了。他摘下了帽子:“洛——蕾——达,我之前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很好听。”
“嗨。”她说,“谢谢。你是?”
“博比·兰德。你们搬进了十号小屋?彭尼帕克一家刚好是在洪灾暴发前离开的。他们家有老人过世,死于痢疾。”他微微一笑,“很高兴能在这里认识与我一样大的人。没东西可摘的时候,我爸就让我来上学。”
“嗯。我妈妈想让我读大学。”
他大笑起来,洛蕾达见他缺了颗牙。
“太荒谬了吧。”他说。
洛蕾达怒视起他来:“等着瞧吧,女孩儿也可以上大学。”
“噢,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呢。”
“好吧,我没有。你是从哪儿来的,石器时代吗?”
“新墨西哥。我们有家杂货店,不过后来破产了。”
“同学们,”老师用尺子敲了敲黑板架的顶部,“你们不是来这里闲聊的。打开你们的美国历史课本,翻到第一百一十二页。”
博比翻开了一本书:“我们可以一起看。不过也学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洛蕾达向他靠了靠,看着那本翻开的书。这一章的标题是“开国元勋和第一届大陆会议。”
洛蕾达举起手来。
“嗯……洛蕾塔,对吧?”
洛蕾达并未纠正她的发音,夏普夫人看起来不像是善于倾听的人。
“我感兴趣的是更近一些的历史,夫人,比方说,加利福尼亚这里的农场工人,将墨西哥人驱逐出境的反移民政策,还有,工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弄明白——”
老师狠狠敲了敲尺子,尺子都裂开了:“我们在课上不讨论工会主义,这和美国人的价值观相违背。我们已经很幸运了,还有工作,这样一来,餐桌上也会有食物。”
“可我们其实没有正经工作,不是吗?我的意思是——”
“出去!马上!等你准备好感恩后再回来。别说话,别的年轻女孩儿从来都不说话。”
“这个州里的人都怎么了?”洛蕾达说罢,“砰”的一声把书合上,夹到了博比的手指。他痛得大叫起来。
“我们不需要了解那些有钱的老家伙一百年前做了些什么。这个世界就快垮掉了。”她大步走出了帐篷。
现在该怎么办?
洛蕾达穿过泥泞的草丛,走向……哪里?
她该何去何从?如果她回到小屋,妈妈一定会让她干活儿,去洗衣服。
图书馆。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地方了。
她走出营地,拐上公路,朝镇上走去。
韦尔蒂离她不到一英里的距离,到镇上后,她拐上了主街,街上有许多装着遮阳篷的商店,若是在过去,只要你有钱,你显然可以在店里买到任何想要的东西。这里有裁缝店、药店、杂货铺、肉铺、女装店。其中的大多数如今都已关门。镇中心有一家电影院,入口处的招牌暗淡无光,窗户用木板封住了。
她经过一家用木板封住的帽子店。一个男人坐在门廊上,一条腿伸着,另一条弯着。他把一只胳膊搭在弯曲的膝盖上,指间夹着一根棕色的手卷香烟。
他戴着一顶看起来很旧的软呢帽,抬起头来,从帽檐下看着她。
两人会意地交换了目光。洛蕾达在图书馆外停了一会儿。自从她剪完头发以后,她便没有来过这里了。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今天,她看上去邋邋遢遢,蓬头垢面,骨瘦如柴。至少她穿着别人穿过,但相对较新的旧衣服,可沾满泥的系带鞋和袜子穿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好看。
洛蕾达迫使自己推开门。一进图书馆,她便脱掉了满是泥巴的鞋,把它们留在了门口。
图书管理员上下打量着洛蕾达,从她穿着脏袜子的脚一直看到她旧衣服衣领上破烂的花边。
求求你了,想起我来吧。别叫我俄州佬。
“马丁内利小姐。”她说,“我曾希望你会再来。你母亲拿到你的借书证时非常高兴。”
“那是我的圣诞礼物。”
“一份很棒的礼物。”
“发洪水的时候,我……把南希·德鲁的书弄丢了。对不起。”
奎斯多尔夫太太对她露出了一丝苦笑:“不用担心。很高兴看到你气色还不错。想让我给你找什么样的书来读?”
“我对……工人的权利感兴趣。”
“啊,政治类。”她走开了,“稍等我一下。”
洛蕾达瞥了旁边桌子上摊开的那些报纸一眼。其中有一份是《洛杉矶先驱快报》,上面有一篇新闻的标题如下:“警告临时工游民,请远离加利福尼亚。”
没什么新消息。
“向移民提供救济将导致本州破产。”洛蕾达翻了翻报纸,看到一篇又一篇文章声称移民要求援助的行为将使本州走向破产。那些文章认为他们不思进取,很懒惰,喜欢犯罪,还宣称他们活得跟狗一样,“因为他们不明事理”。
她又一次听到脚步声。奎斯多尔夫太太走到她身旁,把一本薄薄的书放在桌子上,就在报纸旁。书名叫《震撼世界的十天》,作者是约翰·里德。
“约翰·里德。”洛蕾达说道。这个名字引起了她的共鸣,但她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谢谢您。”
“不过我得提醒你,”奎斯多尔夫太太轻声说道,“文字和思想有可能要了人的命。你可别瞎说话,也别随便跟人说话,在这个镇上,你得格外小心一些。”
*
营地的洗衣房位于一栋长长的木造建筑中,有六个金属大洗衣盆和三台手摇脱水机。此外,只要转动把手,就会流出干净的自来水——简直堪称奇迹中的奇迹。在营地的头一个早上,埃尔莎洗了他们从救世军那里得来的床单,以及他们在发洪水时穿的衣服,又把所有衣物塞进了脱水机里,而不是用手把它们一件一件地拧干。洗干净以后,她把这些湿漉漉的衣物拿到了小屋里,临时牵起了一根晾衣绳,把它们挂起来晾干。
接着,她取来昨晚写好的信,把它送到了邮局。她走了五十英尺,寄了一封信,单单这件事便让她觉得,没想到自己竟有这样的好运气。
而现在,她正在购物,就在这里。在营地里,真是太方便了。
营地里的商店是一栋装着木隔板的狭窄的绿色建筑,屋顶很尖,白色的门两边都装着细长的窗户。她必须走过一段泥地,才能走到那里——当然,洪水和大雨过后,泥地随处可见——还要爬上两级沾着泥巴的台阶。
埃尔莎推开门,这时她头顶响起了铃声,没想到听起来居然如此欢快。
她在商店里看见了成排的食物:有罐装的豆类和番茄汤,有袋装的大米、面粉和糖,有熏肉,有本地制作的奶酪,有新鲜蔬菜,有鸡蛋,还有牛奶。
一整面墙上都是衣服。有一匹匹的布料,从棉花到羊毛的各色面料应有尽有;有一盒盒的纽扣、缎带和线轴;有各种尺码的鞋子;有套鞋、雨衣和帽子;还有摘棉花和土豆用的袋子、水壶和手套。
她注意到所有货品的价格都很贵,有些货品——例如鸡蛋——的价格是镇上的两倍,墙面挂钩上的摘棉花用的袋子的价格是埃尔莎在镇上买的袋子的三倍。
她拿起一个空篮子。
商店的后面有一个长长的柜台,柜台几乎两边都靠着墙。柜台后面站着一个留着络腮胡的浓眉男人。他戴着深棕色的帽子,穿着黑色毛衣和背带裤。“你好。”他说罢,把架在鼻子上的金丝镜框往上推了推,“你一定是十号小屋的新住户了。”
“我就是。”埃尔莎说,“准确地说,应该是‘我们就是’,这其中包括我的孩子和我,以及我的丈夫。”她想起来得把丈夫也加上。
“欢迎。看来,我们的这个小社区里来了几位很棒的新成员。”
“我们……洪水冲毁了我们的……家。”
“有很多人跟你们一样。”
“我们的钱没了,都没了。”
他点了点头:“是啊。再说一遍,这在我们这里也很常见。”
“我要养孩子。”
“现在还要付房租。”
埃尔莎用力咽了口唾沫:“嗯,你这里的价格……非常贵……”
她身后又响起了铃声。她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大块头男人走了进来。他那红润、丰满的脸上绽开了笑容,牙齿也露了出来。他把拇指伸进棕色羊毛裤的背带里,漫不经心地向前踱着步,边走边看两边的货物。
“韦尔蒂先生,”那位店员说道,“早上好。”
韦尔蒂,农场的主人。
“等这该死的地干了以后就好了,哈拉尔德。对了,这位是?”他走到埃尔莎身旁,停下了脚步。她离他很近,注意到他的衣服质量上乘,外套剪裁得体。她父亲以前工作时也是这样一身打扮,是个靠衣着来表明自己态度的男人。
“埃尔莎·马丁内利。”她说,“我们刚到这里。”
“这个可怜的家庭在洪水中失去了一切。”哈拉尔德说道。
“啊,”韦尔蒂先生说道,“那你算是来对了地方。多囤点儿食物来养活你的家人,喜欢什么就买什么。等到棉花成熟以后,你一定会挣到很多钱的。你有孩子吗?”
“有两个,先生。”
“很好,很好。我们很喜欢给我们摘棉花的孩子们。”他的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柜台上,将收银机旁边的糖果罐震得咯咯作响,“很好,给她的孩子们一些糖果吧。”
埃尔莎感谢了他,不过她很确定,他要么没听见,要么没在听。此时他已转身离开,走出了商店。
铃铛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这样吧,”哈拉尔德打开一个账簿,“十号小屋。这个月,我会给你们赊六美元的账。这是用来付房租的。好了,你还需要些什么吗?”
埃尔莎用渴望的眼神看着熏肉。
“需要什么就拿什么吧。”哈拉尔德柔声说道。
埃尔莎不能这么做。如果这么做了,她可能会拿走一切,然后像个小偷一样逃跑。她不能任由自己被赊账的想法所诱惑。生活中没有什么是免费的,对移民来说尤其如此。
可是……
她慢慢走在过道上,在脑海里盘算着总价。她小心翼翼地把货品放在篮子里,仿佛它们若是被撞击,有可能会爆炸。篮子里放着罐装牛奶、烟熏火腿、一袋土豆、一袋面粉、一袋大米、两罐薄牛肉片、少量的糖、一袋豆子、咖啡、一些衣物、洗手皂、牙膏、牙刷、一条毯子、两个信封。
她提着篮子去了柜台前,把里面的货物一件一件拿了出来。
这么做的时候,她心里一沉,感到很害怕,觉得厄运即将来临。她以前从来没有买过自己买不起的东西。当然,沃尔科特家在城里买东西时也赊过账,但那只是为了方便。她父亲后来及时用银行里的积蓄还了款。埃尔莎一想到自己没有积蓄可用,却还在要求赊账,就觉得像在乞讨。
“总共十一美元二十美分。”哈拉尔德一边说,一边在那本账簿上写着“十号小屋”的标题下记下了总金额。
照这个速度,从现在到四月二十六号,埃尔莎将欠下一大笔债,到那个时候,但愿州里发放的救济金能帮她一把。
“你知道的,”她小声说道,“我只需要一罐薄牛肉片。”
*
埃尔莎的小屋里没有架子,她便小心地把食物放在他们仅有的一个箱子里,又把它塞到了床底下。她取出两罐牛奶、一磅咖啡和一块肥皂。她把这些东西放进了她从商店拿来的袋子里,然后提着袋子出了小屋。
她坐上自家卡车,往南开,经过了韦尔蒂镇,来到沟渠旁的营地,把车停在了路边。地里依然有大量的积水与淤泥,而且满是碎片。杂物、树枝和金属片零零散散地漂在水中。人们无处可去,开始搬回这块土地上,重新搭起了帐篷。
埃尔莎望向右边,看见杜威家那辆大型农用卡车半埋在泥里。一群人正站在它周围。
她提着那些杂货穿过田野,鞋子踩在黏糊糊的泥里,积水时不时地拍打着她的脚踝。
杰布和他家的男孩们正在忙着把钉子钉入他们打捞上来的胶合板。两个女孩坐在卡车车厢里,她们穿着沾满泥巴的连衣裙,正在玩坏掉的洋娃娃。一把破椅子靠在被泥浆堵住的炉子上,他们一路把炉子从阿拉巴马运到了这里,本以为它能在一栋屋子里找到落脚处。
他们六口人如今都住在卡车上。
埃尔莎看见杰布后挥了挥手。他羞愧地看了她一眼:“琼在沟渠边。”
埃尔莎的喉咙紧绷着,说不出话来,她只好点点头,把杂货放在那把破椅子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小心地穿过布满了碎片的泥泞田野,朝沟渠走去。
琼在沟渠边,正努力把水打到桶里。埃尔莎悄悄走到她身后,为自己离开了这个地方感到内疚,也为自己因此而泛起的感激之情感到羞愧。“琼。”她喊了一声。
琼转过身来。在她微笑前的那一瞬间,埃尔莎看到了她的朋友有多么绝望。“埃尔莎,”琼说道,“你看看,没有了你,这附近变得有多糟糕。”
埃尔莎不太想开玩笑:“娜丁呢?米奇呢?”
“娜丁和他们离开了。走着上了路,刚走没多久。洪水过后就没见过米奇了。”
琼慢慢站了起来,把那桶脏水放在她身旁。
埃尔莎小心翼翼地靠近琼,生怕自己会哭出来。她终于明白爷爷在说“如果有必要,哪怕是装,也得装得勇敢点儿”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她现在就在这么做,即使觉得泪水刺痛了自己,还是挤出了笑容。
“我不喜欢你待在这里。”
“我也不喜欢。”琼冲着脏兮兮的手帕咳嗽起来,“不过杰布打算在卡车的车厢里搭个屋子之类的东西,甚至有可能给我们做个带顶的门廊。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土地也会变干的。”她微微一笑,“兴许你还能回这里喝杯茶呢。”
“茶?我觉得我们应该喝杜松子酒。”
“对了,你还会来看我们的吧?”
埃尔莎瞥见了琼的恐惧,与她自身的恐惧一样:“当然会。对了,如果需要我,请告诉我一声,随时都行,不分白天和晚上。我们住在韦尔蒂种植公司营地里的十号小屋,就在马路旁。我……给你们带了些吃的。”还不够。
“呀,埃尔莎……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不用谢我,你知道的。”
琼提起水桶。两个女人走回了那辆抛锚的卡车旁。接下来的几个月,杜威一家该如何跟着庄稼走呢?
埃尔莎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知道,其他人的情况更加糟糕,甚至都无车可住。
“会好起来的。”琼说。
“当然会的。”
她俩相互看了一眼,明白她们一道撒了个谎。
“到时候,我们也学一学那些上流社会的女孩,喝杜松子酒,跳查尔斯顿舞。”琼说,“我一直想上舞蹈课。我跟你说过没?在我还是个女孩、住在蒙哥马利的时候,我就求过妈妈带我去上课。我到现在都像是长了两只左脚一样。你真该看看我在婚礼上的那副模样。杰布和我跳起舞来,实在是惨不忍睹。
埃尔莎微笑起来。“不可能比拉菲和我跳得还差。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互相教对方跳舞,琼。你和我,伴随着音乐跳舞。而且我们不会在乎谁在看我们,也不会在乎他们在想些什么。”说罢,她把琼揽入怀中,用力抱着,不愿松手。
“走吧。”琼说,“我们在这里很好。”
她利索地点了点头,朝杜威家的其他人挥了挥手,然后穿过湿漉漉的田野往回走。她看见自家的炉子半埋在泥里,侧翻了过来,烟筒也不见了。每呼吸一次,她都差点儿哭出来。她强忍着泪水,每多忍一分钟,都是一种胜利。她发现烂泥中露出了一个桶,于是把它捡了起来,继续往前走。接着她又找到了一个咖啡杯,也把它捡了起来。
到了韦尔蒂,她走向加油站,在水泵旁的水龙头前把桶冲洗干净。她把沾满泥巴的靴子也放在水里洗了洗,然后穿上了靴子。她一直在想她的朋友,此时正值冬天,她的朋友却住在车上,而且周围全是泥浆。
“埃尔莎?”
埃尔莎关上龙头,转过身去。
杰克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沓纸。毫无疑问,都是些劝人们在遇到不公正对待时愤然反抗的传单。
她不应该朝他走去,不该在这里、在公开场合这么做,但她却控住不住自己。她觉得既脆弱,又孤独。
如此孤独。
“你没事吧?”他问道。她还没走到一半,他便走到了她面前。
“我出了一趟门……去了沟渠旁的营地。琼……还有孩子们……现在住在……”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都变了。
杰克张开双臂,她走进了他的怀抱。他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哭着,什么也没说。即便如此,他的双臂也能给她带来慰藉,他的衬衫则浸透了她的眼泪。
最后,她抽出身来,往后退了退,看着他。他放开她,用拇指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这样是活不下去的。”她清了清嗓子,说道。两人之间的亲密时刻已经消失。她让他这么一抱,感到有些尴尬。他肯定觉得她既贫穷,又可怜。
“不,不是这么回事。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回得克萨斯吗?”
“你想回去吗?”
“杰克,我怎么想根本不重要,甚至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她擦干眼泪,为自己在别人面前袒露出脆弱的一面而感到羞愧。
“你知道吗,多愁善感,有欲望,有需求,并不是脆弱的表现。”
见他看得如此透彻,她吓了一跳。“我得走了。”她说,“孩子们很快就要放学了。”
“再见,埃尔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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