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晋

你要争的,我便随你去争;你要守的,我便同你来守。

作家 阿琐 分類 出版小说 | 27萬字 | 46章
十六
“我在想,我明天可以带洛蕾达去打猎。”那天晚上吃晚餐时,爷爷说道。
“好主意。”奶奶一边说,一边给面包蘸了一点点宝贵的橄榄油,“指南针在我的梳妆台里,在最上面那层抽屉里。”
“我们应该把谷仓好好打扫一遍了,”妈妈说,“拉菲原来那顶打猎用的帐篷就放在里面的某个地方。还得把放在茅草屋里的烧木材的炉子彻底清理一遍。”
洛蕾达一秒钟也受不了了。大人们喋喋不休地说着废话。他们似乎忘记了安特还待在那家又暗又脏的医院,身边连一个亲人也没有。要不就是他们觉得她还太年轻,不宜把真相告诉她。这场谈话太过愚蠢,让她感到恶心。他们最不该做的,就是把那个该死的谷仓好好打扫一遍。
她猛然起身,椅腿发出了刺耳的响声。她把椅子踢开,看着它撞到地上:“他快死了,是不是?”
妈妈抬头看着她:“不,洛蕾达,他不会死的。”
“你在骗我。我是不会洗这些盘子的。”她怒气冲冲地走出屋子,“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屋外,畜栏里没有马,猪圈里也没有猪。他们只剩下几只瘦骨嶙峋的鸡,那些鸡又热又累,在她经过时一声未叫,还有两头几乎都快站不住的奶牛。很快,奶牛就会被卖给政府的专人,然后被带走。到那时,牛圈里将会空空如也。
她爬上风车磨坊的平台,坐在大平原那一望无际、繁星点点的夜空下。在这里,她觉得——或者一度觉得——自己仿佛是天空的一部分。坐在这里时,她曾幻想自己成为各式各样的人——芭蕾舞演员、歌剧歌手、电影明星。
她父亲曾鼓励她做这些梦,然后他便离开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了。
洛蕾达弯着腿,双臂抱住脚踝。她能应付垂死挣扎的农场以及对她撒谎的成人。她甚至可以忍受父亲抛弃他们——抛弃她——可这一次……
安特。她的小弟弟,他像马铃薯瓢虫那样缩成一团,吮吸着拇指,像提线木偶一样手脚并用地奔跑,还会抬起头来说“给我讲个故事吧”,一字不落地认真听人讲话。
“安特。”她小声说着话,意识到自己做起了祷告。这么多年来,这是她头一回做祷告。
风车晃了晃。她往下一看,发现母亲正在往上爬,弄得木板嘎嘎响。
妈妈在她身旁坐下来,将双腿悬在边上。
“我又不是个婴儿,妈妈。你可以把真相告诉我。”
妈妈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我们之所以聊到你爸爸的帐篷,是因为……我们打算等安特身体好些后离开得克萨斯,去加利福尼亚。”
洛蕾达转过身来:“什么?”
“我跟爷爷奶奶商量过了,我们还有些钱,卡车也还能开,所以,我们到时候会开车去西部。托尼依然很壮实,他会找着工作的,也许能在铁路上找到。我可以给人洗衣服,但愿如此。我听说帕梅拉·施雷耶尔在一家珠宝店找到了工作。想象一下吧。她丈夫,加里,目前在种葡萄。”
“安特会跟我们一起吗?”
“当然会。他一好起来,我们就出发。”
“这里离加利福尼亚有一千英里。汽油一加仑(42)要十九分钱。我们的钱够吗?”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爸爸走后,我在本该学习得克萨斯历史的时候研究了加利福尼亚的地图。我想过——”
“离家出走去找他?”
“是的。结果我有点儿笨,不过没那么笨。加利福尼亚这个州很大,而且我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去了西部,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留在了西部。”
“嗯,我们都不知道。”
洛蕾达靠在母亲身上,母亲用一只胳膊搂住了她。
离开。洛蕾达头一回考虑起这件事来,认真考虑了起来。离开家。
“我希望你能在这片土地上长大。”妈妈说,“我希望在这里养老,帮你的孩子带小孩,最后被埋在这里。我希望看到小麦再次长起来。”
“我知道。”洛蕾达说罢,便痛苦地意识到,她身体的一部分也希望如此。
“我们没有选择,”妈妈说,“已经没了。”
*
一周后,鸡舍的大部分依然埋在土里,谷仓的一整面同样如此。奶牛已经卖掉,并且被人带走。一连刮了十一天的沙尘暴,农场已然变成一片满是褐色海浪的海洋。要从那些泥土中挖出点儿什么来实在是太费劲了,更何况他们现在正打算离开。车厢很大,几侧都装有木条做的挡板,里面已经装上了一些东西,都是些他们眼中开始新生活的必需品——烧木头的小炉子,装满货物和食物的桶,几箱被褥,锅碗瓢盆,一加仑煤油,还有灯笼。
埃尔莎像一个贝都因人(43)一样,在沙丘上走动,时而上坡,时而下坡,又经过了风车。最后她找到了一些野生的丝兰,丝兰的根部饱受风蚀,暴露在了外面。
她砍掉丝兰的根部,把它们从地里拔出来,扔进一个金属桶里。
回到屋子后,她发现洛蕾达和托尼一起坐在厨房的餐桌旁,他们旁边摆放着地图。
“这是什么?”罗丝走出厨房,问道。她为了这趟旅途,把两只鸡做成了罐头。这两罐罐头,外加他们剩下的蔬菜罐头,一块加了糖的腌火腿,还有一些腌制的俄罗斯蓟,应该能帮他们撑到加利福尼亚。
“丝兰。我们可以煮着吃。”
洛蕾达做了个鬼脸:“日子已经这么苦了呀,妈妈。”
屋外,一辆汽车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他们相互看了看。
上一回有人来拜访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呢?
埃尔莎用装水泥的袋子做的洗碗布擦了擦手,跟着托尼走出了屋子。
汽车在路上缓慢行驶,不停躲避着地上的裂缝、沙丘以及带刺的铁丝网。薄薄的橡胶轮胎扬起了棕黄色的尘土。
托尼穿过门廊,朝向他们驶来的汽车走去。
埃尔莎支起一只手,架在眼前,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是谁?”罗丝走到她身旁,把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问道。
汽车轰鸣着缓慢驶入院子里,停在托尼面前。尘埃慢慢消散,眼前出现了一辆一九三三年产的福特Y型车。
车门缓缓打开。一个男人下了车,挺直了腰板。他穿着黑色西装,扣好纽扣的外套将肥硕的肚子勒得紧紧的,还戴着崭新的软呢帽。
是杰拉尔德先生,唯一一位留在镇上的银行家。
罗丝和埃尔莎走到棕色的院子里,站在托尼身旁。
“莫顿,”托尼皱着眉头,“你是为了明天的会议来这里的吗?我听说政府派来的那个专家明天又会来镇上。”
“嗯,他确实会来。可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来这里的。”莫顿·杰拉尔德轻轻关上车门,仿佛那辆汽车是一位需要照顾的情人,然后脱下帽子以示敬意。“女士们,”他顿了顿,尴尬地看着托尼,“也许两位女士愿意给我们些时间,让我们私下谈一谈吧。”他说。
罗丝坚定地说:“我们是不会回避的。”
“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莫顿?”托尼问。
“你那一百六十英亩地的欠款到期了。”杰拉尔德先生说。值得称赞的是,他似乎对这个消息感到很不高兴。“如果可以,我倒是很乐意给你们延期,但是……呃,尽管你们这些农民的日子很不好过,但大城市里也有人在做些买卖土地的投机生意。你们欠了银行将近四百美元。”
“把脱粒机拿走。”托尼说,“该死,把拖拉机也拿走。”
“如今已经没有人需要农场设备了,托尼。但东部的富人,那些拥有银行的人,他们认定了土地还能挣着钱。如果你付不了钱,银行就会收回你贷款买来的地产。”
无人应答,只有风的叹息声,仿佛连它也感到恶心。
“你能拿出点儿什么来吗,托尼?什么都行,这样我就可以拖住他们了。”
托尼看起来羞愧难当,像是被鞭子抽过一样。“我用不着这么多土地,莫顿。去吧,把这些土地收回去。”他说。
杰拉尔德先生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粉红色的字条:“这里有一份文件,上面写着,你尚未付清欠款的一百六十英亩土地将正式被银行收回。除非你在规定时间内偿还所有的债务,否则我们将在四月十六日当天将这部分土地拍卖给出价最高的人。”
*
埃尔莎和托尼步行去了镇子,一路上,她的鞋不时陷入厚厚的沙子里,身体也会失去平衡。路两边,废弃的农舍和汽车被埋在一堆灰尘中。有时,她看见一栋棚屋,却只看到露在沙丘外面的屋顶。电线杆已经倒下,一声鸟叫也听不见。
镇上一片寂静,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听不见汽车轰隆驶过街道的声音,也听不见有节奏的马蹄声。学校的钟在那场持续了十一天的沙尘暴中被刮到了别处,至今仍未找到。毫无疑问,它被埋了起来。等风暴再度袭来,又一次改变风景之时,它便会再次露面。
在临时搭建的医院前,埃尔莎停下了脚步:“三十分钟后见?”
托尼点点头。他把那顶打着补丁的灰色帽子往下扯,遮住眼睛,朝校舍走去,准备参加镇上的会议。他的肩膀已经耷拉下来,像是吃了败仗一样。没有人对那位政府专家的再度到来抱有太大希望。
埃尔莎走进昏暗的医院后,花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朦胧幽暗的光线。人们咳个不停,婴儿哭闹不止。疲惫的护士穿梭于病床之间。
从那些戴着面具的病人身边经过时,埃尔莎一直面带微笑看着他们。大多数病人非老即幼。
安特在他那张狭窄的折叠床上坐着,用叉子和勺子当作剑,假装在玩击剑游戏。“接我这招,伙计。”说罢,他让叉子和勺子碰在一起。他的嗓音依然很沙哑,防毒面具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他身旁的小桌子上。“你可不是魅影奇侠(44)的对手!”
“嘿,你好呀。”埃尔莎在他床边坐下,说道。他今天看起来好多了。过去十天里,安特一直没什么精神,即使有人来看他,他也一直无精打采。不过,眼前的这个男孩,终于恢复了正常。他回来了。突然间,埃尔莎松了老大一口气,她甚至觉得泪水刺痛了眼睛。
“妈咪!”他猛地扑向她,抱她时太过用力,她差点儿从床上摔下来。她很难让他松手。
“我这会儿在扮演海盗。”他咧嘴冲她一笑,说道。
“你掉了颗牙。”
“是的!我真掉了一颗。萨莉护士觉得我把它给吞了。”
埃尔莎提起她带来的篮子。里面有一瓶奥扎塔,他们每年都会用从杂货店买来的杏仁做这种甜甜的糖浆。这种糖浆很珍贵,他们只剩下这么一瓶,是多年前调制的,后来被贮藏了起来,只在特别的场合拿出来喝。埃尔莎往一个装满灌装牛奶的瓶子里加了少许糖浆,摇晃着让它起了泡,然后递给了安特。
“天哪。”他一边品味着自己喝到的第一口,一边说道。她知道他会努力喝得慢一些,喝得久一些,但他不可能做到。
“还有这个。”埃尔莎说罢,拿出了一块曲奇饼干,饼干上撒着甜甜的糖霜。
安特像老鼠一样小口咬着饼干,从边缘开始,一直啃到有嚼劲的中间部分。
“看样子某个幸运的小男孩有个爱他的妈妈呢。”医生在床边停下,说道。
埃尔莎站了起来:“他今天看起来好多了,医生。”
“他肯定正在好转。不止一个护士跟我说,他变得越来越调皮了。”莱因哈特医生拨弄着安特的头发,“他的烧终于在昨晚退了,呼吸也顺畅多了。他绝对就快好了。我还想再多观察他几天,不过这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埃尔莎给了医生一块饼干:“只是一点儿小心意而已,我知道。”
医生接过饼干,微微一笑,咬了一口:“那么,安特,你想快点儿回家吗?”
“哎呀,我可以吗,医生?我的玩具兵人一定很想我。”
“星期二怎么样?”
“好啊!”安特说道。他激动地叫喊起来,随即又轻轻咳嗽了一阵。埃尔莎听到这声音便心里一紧。从现在起,她会不会在安特每次咳嗽时都感到一阵恐惧呢?“谢谢你,医生。”她说道。
他给了她一个疲惫的微笑:“周二见。”
埃尔莎回到儿子身边,坐了下来。他最喜欢的书正等着他们,是比阿特丽克斯·波特(45)写的《小猪鲁滨孙的故事》。他可以一遍又一遍地听小猪乘划艇逃到一片长满奇怪树林的陆地上的故事,每次听,都会重新爱上它。或许他喜欢的是那种熟悉的感觉,是每一次故事都会有同样的结局。
他依偎在她的臂弯里,一边吃着饼干,一边听她给他读书。最后,她合上了书。
“你要走了吗?”他说道,显出一副很孤单的模样。
“医生想让你在这里多待几天,只是为了确保你身体没问题,不过我们很快就要出发去冒险了。”
“去加利福尼亚。”他说。
“去加利福尼亚。”埃尔莎将他揽入怀中,紧紧抱住,然后吻了吻他的额头,小声说道,“再见,小家伙。”
每次离别都让人难受,可总算有了盼头。安特很快就要回家了。
她走到外面,扫了一眼街道,看见人们正从学校出来。一场沉闷的聚会。他看见托尼和卡里奥先生聊了几句,然后握了握他的手。
埃尔莎在木板人行道上等着托尼。他慢慢走向她,看起来很沮丧。
“你儿子怎么样了?”托尼问。
“医生说他周二可以出院。政府派来的那个专家有什么新消息吗?”埃尔莎问。
托尼绝望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没什么好消息。”他说。
埃尔莎点点头。
他俩板着脸,踏上了漫漫回家路。
*
两天后,他们就要离开这片被上帝抛弃的土地了。这几个字从埃尔莎嘴里说出来并不容易。
被上帝抛弃。
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描述这片土地呢?上帝已经背弃了大平原。
过去几天,她都在收拾行李。棕枝主日(46)那一天,埃尔莎没去教堂,而是把托尼和洛蕾达昨天射杀的野兔做成了罐头。辛辛苦苦做好罐头后,她又马不停蹄地洗起了衣服。
天空万里无云,一天行将结束,这时,埃尔莎跪在她那株小小的侧花卷舌菊前,将几杯宝贵的水倒入干渴的土地中。
她曾为这株花遮风挡雨,给它浇水,和它说话,陪伴它很久。此刻,它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周围全是一片棕色,它却我行我素,绽放出绿意来。
她很有可能不得不把它留下来,让它自生自灭。
她把这株柔嫩的小花挖了出来,把它放入她戴着手套做的盆里,拿着盆穿过了院子。
家族墓地里,白色的尖桩篱笆碎了一地,墓碑有一半覆盖在泥土中。四块从商店买来的灰色墓碑上刻着罗丝和埃尔莎的婴孩的名字:三个女孩,一个男孩。
这些墓碑会在风中存留多久呢?马丁内利一家离开以后,谁来照顾他们那些埋葬在荒郊野地的孩子呢?
埃尔莎跪在沙里:“玛丽亚、安杰利娜、朱丽安娜、洛伦佐,我能给你们留下的,就只有这些了。我会祈祷今年春天雨能下下来,这样花也会开。”她把那一株花种在了洛伦佐半埋在土里的墓碑前的粉状泥土中。
侧花卷舌菊立即垂了下来,瘫倒在一边。
埃尔莎不会为了这一株小花哭泣。
她闭上眼睛,做起了祷告。很快她便擦了擦眼睛,然后慢慢起身。站直时,她看见远处升起了一个黑影。这是她见过的最黑的东西,它升到傍晚的深蓝色天空中,展开巨大的黑色翅膀。静电刺痛了她的后颈,掀起了她的头发。
一场黑风暴(47)?
不管它是什么,它正在朝这个方向移动。很快。
她朝家里跑去,在院子里遇见了罗丝。
“我的天哪(48)。”罗丝说道。她们凝视着向他们滚滚而来的黑云,肯定得有一英里高。鸟儿从头顶飞过,有成百上千只,正全速飞行着。
托尼从谷仓里跑出来,和他们站在一起,观察着。
安静得可怕,一片宁静,没有风。
一股烧焦的气味充斥着埃尔莎的鼻孔,空气很闷热。
静电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擦出了蓝色的火焰,在小块的带刺铁丝网以及风车的金属叶片上起舞。鸟儿从空中掉落下来。
突然间,他们处在了一片黑暗之中。灰尘蒙住了他们的眼睛,堵住了他们的鼻子。
埃尔莎用一只手捂住嘴巴,紧紧抓住婆婆。他们三人安然无恙地回了家,跌跌撞撞地走上楼梯。托尼打开门,把两位女士推了进去。
“妈妈!”洛蕾达尖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埃尔莎看不见自己的女儿,实在是太黑了。她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
托尼“砰”的一声关上他们身后的门:“罗丝,帮我关窗户。”
“洛蕾达,”埃尔莎大叫道,“戴上你的防毒面具。去厨房,坐在餐桌底下。”
“可——”
“去啊。”埃尔莎冲自己看不见的女儿说道。
埃尔莎和罗丝摸索着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关上窗户,拿东西盖住,又把报纸和油布用力塞入每一个裂缝与缺口。
他们把凡士林、海绵、大手帕等用品放在厨房的篮子里。埃尔莎提着篮子,走在一片漆黑中,找到一只手电筒,“咔嗒”一声打开。
毫无变化,只听见“咔嗒”一声。
“亮了吗?”罗丝一边咳嗽,一边问道。
“谁知道呢。”埃尔莎答道。
“我们得躲到桌子下面,用湿床单把桌子盖住。”罗丝说。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在了屋子上,“哐”的一声,很是吓人。窗户上的玻璃发出一连串响亮的碎裂声,“哗啦哗啦”地落在地板上。
正门被猛地吹开。刺骨的狂风打着旋,像一头黑色的怪物呼啸而入,狠狠地打在罗丝身上,吹得她一个趔趄,退向一边。托尼一个箭步冲过去,再次关上门,使劲插上了门闩。
他们在厨房里找到了装满水的桶,把床单浸湿后,铺在桌子上,然后把海绵打湿,用力摁在脸上,喘着粗气。
埃尔莎听见洛蕾达正透过防毒面具沉重地呼吸。她向前爬,找到了厨房的餐桌。她把餐椅推到一旁,爬到了桌子下面。
“我在这儿,洛蕾达。”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
埃尔莎感觉到洛蕾达握住了她的手。她们并排坐在一起,但相互看不见。谢天谢地,幸好安特不在这里。
罗丝和托尼也穿过铺好的湿床单,挤到了餐桌底下。
埃尔莎紧紧抱住了女儿,而此时,木板正被吹走,窗户正被打碎。
墙壁摇晃得厉害,房子似乎就要震塌了。
突然间,气温变得特别低。
*
埃尔莎在寂静中醒来,周围如此安静,她听见洛蕾达正透过防毒面具吃力地呼吸。接着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声音——也许是一只老鼠从藏身之处跑了出来,在地板上乱窜。
她扯下布满泥垢、结了一层硬皮的印花大方巾,剥开曾帮助她呼吸、现在已经沾满泥巴的海绵。没了海绵的保护,她头一次呼吸,喉咙就很痛,一直痛到她空空的肚子里。
她睁开眼,沙砾刮伤了她的眼球。
泥土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能看见他们周围盖着的脏兮兮的床单,也能看见紧紧靠在一起的家人。不管他们经历了什么,都已经结束了。
她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团黑灰色的泥,那泥跟铅笔头一样粗,一样长。“洛蕾达?罗丝?托尼?大家都还好吧?”
洛蕾达睁开眼。“嗯。”防毒面具让她的声音变得既沙哑,又吓人。
托尼慢慢拉下自己的印花大方巾。
罗丝从餐桌下爬了出来,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拉着埃尔莎的手,领她走进客厅。早晨灿烂的阳光透过破了的窗户射了进来。他们居然睡了一晚上,熬过了风暴,真是不可思议。
到处都是黑色的泥,地板上有厚厚一层,每一只椅腿下的泥都堆成了一个小丘,还有些泥像一群蜈蚣一样,从墙壁上落了下来。
正门打不开,他们被埋在了里面。
托尼从破了的窗户爬出去,落在门廊上。埃尔莎听见他挖走沙子时金属铲子铲在门廊木地板上的哐哐声。
终于,门开了。
埃尔莎走到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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