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越一片扬尘,驶入镇上,行李在车后“哐啷哐啷”地响着。不知什么时候,安特的棒球棍松动了,在车厢里滚来滚去,“砰砰”乱撞。挡风玻璃变成了棕色,遮掩了眼前的世界,可他们不能把水浪费在清洗玻璃上。每到一个加油站,那里的工作人员都会用抹布把车上的灰尘和死虫子擦去。他们把车开进加油站后,看见不远处有一家杂货店,店前聚集了一群人。自从过了阿尔伯克基以后,他们还没有在哪个地方见过这么多的人。这些人大部分都不是镇上的人,从他们的破衣烂包就能看出来。这些人都是流浪汉——他们无家可归,是那种会在半夜跳上或跳下火车的人。他们中有些人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大多数人却不知道。埃尔莎忍不住挨个看着他们,寻找丈夫的脸。她知道洛蕾达也在这么做。埃尔莎把车开到油泵前。“那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洛蕾达问。“似乎是在游行。”安特说。“他们看起来很生气。”埃尔莎说。她等着工作人员出来给她加油,但没人来。“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地方加油了。”洛蕾达说。埃尔莎明白了,她和女儿现在都意识到了路上存在另一种危险。如果他们在这里弄不到汽油,他们就没办法穿越沙漠。埃尔莎按了按喇叭。一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走向卡车:“别下车,女士。请锁好车门。”“出什么事了?”埃尔莎摇下车窗,问道。“人们已经受够了。”他一边说,一边把汽油注入油箱,“那家杂货店是市长开的。”埃尔莎听到人群中有人大喊道:“我们饿了,给我们吃的。”“帮帮我们!”人群涌向了店门口。“开门。”一个男人大喊道。有人扔了一块石头,一扇窗户碎了。“我们要面包!”暴徒们破门而入,叫喊着冲进杂货店。他们一拥而入,乱砸乱摔。玻璃碎了。暴动,因饥饿而起。这里可是美国。工作人员给油箱加满了油,然后把水壶从卡车引擎盖前解下来,灌满水,又重新把水壶系上。自始至终,他都在注视着杂货店里发生的骚乱。埃尔莎摇下车窗,刚好够她把手伸出去付油钱。“注意安全。”她对工作人员说道。工作人员则感叹道:“最近这是怎么了?”埃尔莎把车开走。她看了看后视镜,见越来越多的人举着棍棒和拳头,拥入了杂货店。*四点钟时,埃尔莎把车停靠在路边她能找到的唯一的阴凉处,在车厢里打了个盹。她睡得很不安稳,也很不舒服,饱受噩梦的折磨,梦到了干热的土地和酷热难耐的气候。几个小时后,她醒了过来,依然觉得昏昏沉沉,四肢酸痛。她坐了起来,把湿漉漉的头发从脸上拨到一旁。她看到孩子们围着篝火,坐在附近的泥土里,洛蕾达正在给安特读书。埃尔莎下了卡车,走向孩子们。一辆超载的老爷车轰响着从她身旁驶过,在昏暗的夜色中,车灯亮得足以让人看到一个弯腰驼背向西走的四口之家,那位母亲推着婴儿车,她身旁张贴着一张白色的告示,是为出远门的人准备的,上面写着:请带好水上路。若是在一年前,埃尔莎还会觉得,如果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动了从俄克拉何马、得克萨斯或阿拉巴马步行去加利福尼亚的念头,那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而现在,她明白了。如果你的孩子奄奄一息,你肯定会想尽办法救他们,甚至会翻山越岭、穿越沙漠。洛蕾达走到她身旁。她俩看着那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我们会成功的。”洛蕾达平静地说道。埃尔莎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我们成功离开了尘暴区(8)。”洛蕾达用到了人们最近创造的一个词,专指他们已经离开、再也回不去的那片土地。前几天,他们读了一份报纸,了解到大家将四月十四日称为“黑色星期天”。据说,那天,大平原上三十万吨的表土被卷到了空中。比修建巴拿马运河挖出的土还多。尘土落到了远在华盛顿特区的地面上,这也许是报纸上登出这条新闻的原因所在。“对于我们这样的探险家来说,几英里的沙漠算什么?”“这点儿距离算不上什么。”埃尔莎说,“咱们走吧。”他们走向卡车。埃尔莎顿了顿,把手放在摸起来暖暖的、布满了灰尘的金属引擎盖上。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她害怕许多事情到头来都不会有个好结果——汇成了一个词。求你了。她相信上帝会照顾他们的。他们晚饭吃了豆子和热狗,吃饭时几乎没说话,晚饭过后,埃尔莎把孩子们赶到卡车的车厢里,睡在铺开的露营用的床垫上,床垫是他们从家里带来的。“你确定你一个人晚上开车没问题吧?”洛蕾达起码问了她五遍。“现在凉快些了。这种天气适合开车。今晚,我打算尽可能开得远一些,然后靠边停车睡觉。别担心。”她把手伸向松垮的衣领,去拿她戴在脖子上的小小的天鹅绒颈袋。她取出了那枚铜币,低头看着亚伯拉罕·林肯轮廓分明的侧颜。“是那枚硬币。”洛蕾达说。“现在是我们的了。”安特碰了碰硬币,想沾点儿好运气。洛蕾达只是凝视着它。埃尔莎把硬币放回了原处,吻了吻他们,向他们道了晚安,然后回到了驾驶座上。她发动引擎,打开前灯。两根金色的长矛刺入了黑暗之中,此时她挂好挡,把车开走了。一路上,夜色抹去了一切,只留下前灯照出来的道路。没有车往东开。这条路黑漆漆的,很平坦,表面有些粗糙,就像一只铸铁煎锅。她越开越远,也越来越害怕。深感恐惧的她仿佛听见父亲对她说道:你永远也到不了。你就不该做这种尝试。你和你的孩子会死在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经过一辆已经遭到遗弃的车辆,这一幕很瘆人,也说明那些家庭没能坚持到最后。突然,引擎发出了异响,卡车猛然抖了抖。后视镜上挂着的念珠左摇右晃起来,念珠上的珠子碰到一起,哗啦啦直响。一团蒸汽从引擎盖下喷发出来。不不不不。她把车停在路边。匆匆地看了看熟睡中的孩子们,确定他们安然无恙以后,她走到了卡车前面。引擎盖特别烫手,她试了好几次才拉开闩,揭开盖。黑暗中,某些气体翻腾着从引擎盖下冒出。不知是蒸汽还是浓烟,她也说不上来。但愿是蒸汽。直到引擎的温度降下来,她才能加水。他们为这趟旅途做准备的时候,托尼将这一要领灌输给了她。她把水壶从引擎盖上解下来,紧紧握着。她能做的,只有等待,以及担心。她看了看周围的路,目力所及之处,看不见别的车灯。太阳升起的时候,会发生些什么呢?温度会超过一百度。她离沙漠的尽头还有多远?他们的水壶里也许还剩下三加仑(9)的水。别慌。他们需要你,你可不能慌。埃尔莎低下头,做起了祷告。在这里,在这片星光灿烂的广袤夜空之下,她觉得自己很渺小。在她的想象中,周围的沙漠里满是在黑暗中生存的动物,蛇、虫子、郊狼、猫头鹰。她向圣母玛利亚祈祷。实际上,是乞求。她用印花大方巾遮住脸,终于打开了引擎的水箱,把水灌了进去。然后她又把空水壶系回原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求你了,上帝……”说完后,她转动了插在点火开关上的钥匙。“咔嗒”一声,然后车子毫无反应。埃尔莎试了一次又一次,不断加油,每失败一次,都会加剧她的恐慌。“冷静点儿,埃尔莎。”她深吸一口气,又试了一次。引擎发出异响,“噼里啪啦”地发动了。“谢谢你。”她小声说道。埃尔莎重新驶到路上,继续开车。大概四点钟的时候,道路开始抬升,蜿蜒曲折,徐徐蔓延开去,就像一条巨大的蛇一样。风从开着的窗户吹了进来,埃尔莎感受到一丝凉意。她的汗干后,留下了片片汗渍,怪痒痒的。在车灯光束的指引下,她沿着陡峭蜿蜒的道路往上开,尽量不去看身旁陡峭的悬崖。最后,等到她几乎睁不开眼的时候,她便把车开离了马路,驶入一大片被高大的树木环绕的泥地。她爬进车厢,躺在熟睡的孩子们身旁,觉得筋疲力尽,然后闭上了眼。*“妈妈。”“妈妈。”埃尔莎睁开眼。阳光刺得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洛蕾达站在卡车旁。“过来呀。”“我能不能再睡——”“不,来呀,快点儿。”埃尔莎呻吟起来。她睡了多久了?十分钟吗?她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九点了。她疲惫不堪,浑身麻木,下了卡车。她和洛蕾达走上山坡,走向树丛中的一处空隙,安特正不耐烦地等在那里,光着脚走来走去。“我需要咖啡。”埃尔莎说。“瞧啊。”埃尔莎朝后瞥了一眼,看有没有适合生火的地方。“瞧啊,妈妈。”洛蕾达一边说,一边摇晃着她。埃尔莎转过身去。他们正站在山顶,在一大片平地上。往下看去,远处是一大片农田,绿油油的田野。大片棕色的长方形土地,地刚刚翻过。“加利福尼亚。”安特说。埃尔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土地,它是如此地美丽,如此地肥沃,如此地绿意盎然。加利福尼亚。黄金之州。埃尔莎一把将孩子们搂入怀里,搂着他们转圈儿,笑得那么开心,仿佛那是她灵魂发出的声音。黑暗之中,光明重现。解脱。希望。*洛蕾达尖叫起来。妈妈调到低速挡。卡车颠簸起来,猛地向前动了一下,然后速度降了下来,慢慢地转了个急弯。他们后面的车辆按响了喇叭。如今,他们组成了一个老爷车车队,一辆接一辆的汽车蛇形似的从山上开了下来。洛蕾达紧紧抓着金属把手,到最后,她的手指酸痛不已,指关节也被晒伤,都发白了。山路拐了一个又一个弯,有的弯很急,也很出人意料,她在车上常会被甩到一边去。妈妈过弯过得太快了,吓得尖叫起来,便匆忙降低了挡位。洛蕾达再次尖叫起来。他们差点儿撞上一辆躺在沟里的老爷车的残骸。“别在那儿蹦蹦跳跳的,安特。”“不行啊,我都快尿出来了。”洛蕾达又一次滑向了一边。门把手狠狠地夹了一下她的皮肤,她哭了出来。接着,一个巨大的山谷终于在他们眼前延伸开来,洛蕾达还从没见过如此五彩斑斓的景致。鲜绿色的草地,星星点点地开着五颜六色的花,也许是野花。橘子树,还有柠檬树。橄榄树生长在一长田地里,田地是灰绿色的,还泛着银光。黑油油的宽阔马路两旁是开垦过的绿色田地。拖拉机耕犁大片的土地,把土壤翻开后种植作物。洛蕾达回想起来,他们在为旅途做准备的时候,她曾自行了解过一些真实情况。这里就是圣华金河谷,坐落在相对靠西的海岸山脉和相对靠西的蒂哈查皮山之间。在洛杉矶以北六十英里。另一座山脉占据了北边的地平线,它拔地而起,仿佛出自童话故事。这便是那些约翰·缪尔(10)认为应该命名为“光明山脉”的山峰。洛蕾达看向远方,凝视着整个圣华金河谷,这时候,她觉得心里充满了渴望,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种感觉。她看着这一切,这里的景色居然如此美丽,如此绚烂,如此壮丽,突然间,她想多看一看。看一看美丽的美国——狂野的蓝色太平洋,怒吼着的大西洋,落基山脉,还有所有那些她和爸爸梦想着去看一看的地方。她想知道,依山而建的旧金山到底是副什么模样,有着白色海滩和橘子树林的洛杉矶又是副什么模样。妈妈把车停在路边,抓着方向盘,坐在那里。“妈妈?”妈妈似乎没听见她说话。她下了车,走进一片开满了鲜艳野花的田野。路的另一边是一片又一片新耕的棕色土地,随时都可以种东西。空气中弥漫着肥沃的土壤和新长的植被的气息。妈妈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等她再次走向卡车时,洛蕾达看见妈妈的蓝眼睛特别神采奕奕。可为什么现在要哭呢?他们已经成功了啊。妈妈站在那里,凝视着远方。洛蕾达看见她的手在抖,头一回意识到妈妈也曾害怕过。“好吧,”妈妈终于说道,“到达加利福尼亚后,探险家们现在召开第一次会议。我们往哪边走?”洛蕾达一直在等有人问出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们现在在圣华金河谷。南边是好莱坞和洛杉矶。北边是中央谷地和旧金山。我想,这一块儿最大的镇子是贝克斯菲尔德。”妈妈走到车厢前,做起了三明治,洛蕾达这时候不假思索地说起了她记得的每一条相关事实。他们三人走进了一片长满野花和高草的田野里,坐下来吃东西。妈妈咀嚼着三明治,吞下一口:“我只懂一件事,那就是务农。我不想去城里,那里找不着工作,所以不去洛杉矶,也不去旧金山。”“海在我们西边。”“我当然想去看海,”妈妈说,“但还不是时候。海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我们得有活儿干,还得有个住处。”“我们就待在这里吧。”安特说。“你刚才说这里叫什么来着,洛蕾达?圣华金河谷?这里确实很美,”妈妈说,“看起来有很多工作机会。他们已经准备好要种点儿什么了。”洛蕾达看向远方那片长满野花的田野,以及更远处的群山。“你俩说得都对。没必要浪费汽油了。我们只需要找到一个住处。”午餐过后,他们回到车上,往河谷更深处开去,走的那条路像箭一样笔直,驶向了远方紫色的群山。路两边都是绿色的田野。洛蕾达在其中一些田野里看到了一排排的男女,他们正弯腰在地里干活儿。他们经过了一片片田野,那里满是养得很肥的牛,然后又经过了一个闻起来臭烘烘的屠宰场。他们开车经过了一块神奇面包(11)的巨型广告牌,这时,洛蕾达看见广告牌下的土地上有一堆又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其中“一堆”坐了起来,是个瘦得让人心疼的男孩,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戴着有一边没有帽檐的帽子。“妈妈——”妈妈放缓了开车的速度:“我看见他们了。”大概有二十个人:有小孩,还有年轻人,大多数人都穿着破衣烂衫。破旧的工装裤,脏脏的帽子,领子磨破了的衬衣。他们周围的土地是棕色的,很平坦,都是旱田,很干燥,让人看不到希望。“有些人不想工作。”妈妈小声说道。“你觉得爸爸在这里吗?”安特说。“不。”妈妈答道。她不知道他们会花多久时间去找拉菲。难道要找一辈子吗?也许吧。他们来到一个四岔路口,那里有一个杂货店,还有一个加油站,杂货店正对着加油站,中间隔了一条公路。四周全是耕地。一块牌子上写着:距贝克斯菲尔德还有二十一英里。妈妈说:“我们需要汽油。既然这是我们在加利福尼亚的第一天,我提议,咱们每个人都来点儿甘草味巧克力棒吧!”“太棒啦!”安特大喊道。妈妈把车驶离马路,开上铺着碎石的停车场,缓缓地停在加油泵前。加油站里的一个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跑了过来帮忙。“麻烦加满。”妈妈说罢,伸手去拿包。“您得去那边付钱,夫人。杂货店的老板和加油站的老板是同一个人。”“谢谢您。”妈妈对工作人员说道。三人下了卡车,凝视着对面的一块耕地。男男女女们都弯着腰,站在一片绿油油的草丛中。如果有人在地里干活儿,那就意味着这里找得到工作。“你这辈子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吗,洛蕾达?”“从没见过。”“我们能去看看糖果和巧克力吗?”安特问。“当然可以。”洛蕾达和安特跑向了街对面,朝杂货店跑去,一边大笑,一边你推我、我推你,显得很是兴奋。安特紧紧抓着洛蕾达的手。妈妈赶紧跟了过去。一位老人坐在店前的长椅上,抽着烟,戴着拉得很低的破旧牛仔帽。杂货店里面光线很昏暗,到处都是阴影。风扇懒洋洋地在头顶转动,投射出阴影,让空气四处流动,却没带来半点凉意。商店里散发着一股木地板、锯末以及新鲜草莓的味道。也是繁荣的味道。洛蕾达看着这里出售的所有食品,馋得直流口水。博洛尼亚大红肠、瓶装可口可乐、成袋的热狗、整盒的橙子、包好的神奇面包。安特直接跑到柜台前,柜台上摆着一大堆廉价糖果(12)。巨大的玻璃罐里装满了甘草味巧克力棒、硬糖和薄荷棒棒糖。收银机摆在一个木制柜台上。店员是一个肩膀很宽的人,穿着白色衬衫和棕色裤子,裤子用蓝色背带固定着。一顶棕色毡帽遮住了他剪得很短的头发。他像篱笆桩一样,僵硬地站着,看着他们。洛蕾达突然间意识到,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星期(同时还在一座撑不了多久的农场里生活了多年)以后,他们如今看起来是副什么模样。脸色苍白,身形瘦削,面容憔悴。衣服上沾满烂泥,心中怀着希望。鞋子千疮百孔,而安特呢,连双鞋都没有,脏兮兮的脸,脏兮兮的头发。洛蕾达不自觉地把脸上的头发往后捋,将几缕飞散的头发塞回褪了色的红头巾里。“你最好管一管你这些孩子。”柜台后的男人对妈妈说道,“他们绝对不能用脏手碰东西。”“我们的形象不太好,实在是不好意思。”妈妈说罢,走到柜台前,打开包,“我们一直在赶路,而且——”“嗯。我知道。每天都有很多像你们这样的人拥入加利福尼亚。”“我加了油。”妈妈说罢,从钱包里掏出一美元九十美分的硬币。“希望这些汽油足够让你们出城。”那男人说道。这之后,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吸气的声音。“你说什么?”妈妈问道。那男人把手伸到柜台下,拿出一把枪,“哐当”一声放在他们之间的柜台上:“你们最好离开。”“孩子们,”妈妈说,“回到卡车上去。我们现在就走。”她把硬币丢在地板上,把孩子们赶出了商店。他们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他以为自己是谁?就因为他没有过过苦日子,这个卑鄙小人就觉得自己有权利瞧不起我们?”洛蕾达愤怒而尴尬地说道。那男人让她这辈子头一回觉得自己很穷。妈妈打开车门。“上车。”她的说话声特别小,几乎让人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