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机关术

本书为“墨武”世界观旗下衍生作品,以古代机关展示为核心设定。 故事发生在明末天启年间,双男主左氏兄弟因陷入九千岁魏忠贤设下的阴谋,而分别拜入墨家、公输家学习机关术,然短暂的反目成仇并没有影响因大义重归于好,因怜悯天下苍生之疾苦,将墨、公合为“神机门”一派,并率有志之士一起拯救黎民于水火。

8.草木皆兵
“啪啪啪。”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掌声,接着是一声洪雷巨响:“说的好,年轻人!”
随着话语一同跃入眼帘的是一名银发老人。单看他的气势,左国材会误以为是戴夫子来到了他们面前,尽管二人的相貌并无相似之处。老人一席青布直身的宽大长衣,白须白眉,似乎已入古稀之年,可身板却依旧如年轻武士一般挺直。岁月在老人脸上留下沧桑的刻痕,可他眼底的锐气却如车壁上的大字一般锋利。
“东林子弟竟有如此少年英豪,铲除朝中奸佞指日可待!”老人大笑着拍了拍左国材的肩膀,后者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一掌拍倒在地。
“唔,就是身板稍弱了些,还需练练内力才是。”老人挠了挠后脑勺。
“小子,小子并非习武之人,只粗通些剑术,让前辈见笑了。”左国材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敢问前辈尊姓大名?可是代表墨家而来,通过小子求见家严?”
“爷爷下手轻点!左公子体弱,不像爷爷,壮的像蛮牛!”女孩无奈地叹气。
“爷爷今日是太开心了,在晚辈面前失态了。”老人抚了抚胡须,嘿然一笑:“来京师许多时日,很久没有见到朝气蓬勃的后生晚辈了,如今的京师闷得像是一具枯朽的死尸,憋的叫人喘不过气来。”他收起笑意,郑重地望向面前的两个男孩:“老夫名讳秦忠,这是我的孙女,名讳秦木兰。”
“小女子木兰,见过两位公子。”女孩端庄地向两个男孩行礼,倒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先前为避人耳目,不得已以假名相对,还望公子体谅。”
“如左公子所料,我们自古老的墨家而来,老夫是为墨家第一百三十二任掌门,带着墨家所属的机关术,前来助东林一臂之力。”
“墨家?助东林一臂之力?”左国棅狐疑地打量着老人:“东林与阉竖之争,战场全然在朝堂之上,请恕小子失礼,墨家一介江湖门派,要如何在此刻助我东林?”
与往常不同,左国材并未制止小弟,略显冒犯的发问。他紧张地注视着老人的神情,揣测着他们的真实意图。在涉及朝局与父亲的事宜上,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年轻人快言快语,倒也是真性情。”秦忠大笑两声,一手扶在了腰间。左国材敏锐地注意到,这其实是扶刀的姿势,戴夫子在不经意间也会做出类似的动作。由此看来,眼前的老人大约也曾是大明官军的一员。
“左公子可曾听闻过公输家?”老人止住笑,沉沉发问。
“在夫子的典籍中读到过,是墨家千年以来的老对手吧?据说你们在机关术浸淫程度上不分伯仲。”
“左公子倒也博学,可公子大抵有所不知,朝中阉竖如日中天的背后,已然出现了公输家的身影。”
“公输家?他们与魏阉联手了?”左国材脸色一白,这对父亲来说也许意味着又一个坏消息。
“他们与阉竖联手,仅仅是为了对付朝中东林大人么?朝堂上的争斗,一个机关术世家又能派的上什么用场?”左国棅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两位公子未经政事,到底还是稚嫩了些。”老人又笑,笑意中含了些苦涩。
“两位公子有所不知。”林姑娘,或者说,墨家弟子秦木兰,几步走上了前来,轻叹了一声:“公输家与朝中权贵的联手,利不在眼前,而在长远。”
“此话怎讲?”
“公子请看。”秦木兰清了清嗓子,朝北方遥遥一指:“自辽东后金成患以来,朝中每岁耗费巨饷拨给辽镇,用以平定边患。可自萨尔浒一战以来,大明边军与后金交战数年,却是败多胜少。朝廷空耗粮饷无数,辽东边患却迟迟得不到解决,甚至渐有尾大不掉之势。恕小女子直言,在阉竖把持辽东军政之前,辽镇在东林大人们的指挥筹划下,打了无数损失惨重的败仗,其中尤以天启二年,辽东巡抚王化贞在广宁城的惨败为大。十数万边军将士大败,痛失千里辽土,这才有如今辽民南逃,蜂拥入关,四处流散之苦。可以说,东林大人们如今在朝中的困局,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边事上的屡次惨败。”
左氏兄弟默默垂下了头。女孩所言虽然尖锐,却也句句属实。东林系文官们在辽东战事上一再的失利也常使父亲深感疲惫,当圣上为辽东子民饱经战乱之苦而痛惜时,父亲的心里其实也深深揪着心。
“而阉竖接管辽东边军之后,虽说也存在贪墨军饷,上下其手的现象,却也施行了一套行之有效的作战方略,筑坚城,凭利器,将后金兵锋止于辽西走廊,这也难怪圣上对阉竖的信任与日俱增。”女孩言辞铿锵有力,议论军政大事成竹在胸,不似身娇体软的女子,倒似挥斥方遒的将军了:“这也恰好给了公输家施展身手的舞台。公子对机关术大约不甚了解,公输家机关术以辅助为核心,善于打造精炼铁甲,说是移动的堡垒也不为过。有阉竖财力的支持,配合公输家的机关术,我大明边军倘使全军披挂此甲,剿灭后金,平定边患便指日可待。到那时,阉竖在朝中的威望将升至顶点,天下将再无人可撼动魏阉的地位。”女孩微微顿了顿:“连圣上也许都不行。”
空气在此刻变得安静了一些,耳畔仅剩呼啸的风声。方才明媚的阳光在此刻隐去了,厚重的云层渐渐向着大地垂落下来。
左国材脸色微微发白。他在回味着女孩话里的深意,但仅仅是略一深思,便已然使他不寒而栗。
“京师局势既然已险恶如此,前辈,亦或是墨家,准备如何助东林对抗阉竖呢?”左国材沉声发问。
“我们这些年,在大明两京十三省各个府县活动,搜集了无数阉竖在各地诬陷忠良,横征暴敛的罪状。”秦木兰正色回道:“现已整理成册,却缺少上达天听的渠道。我想。倘若这封奏疏是由左御史来呈递,并借此向圣上痛陈其中利弊,想必会更具力量吧?”
说着,她从衣袖中抽出一封绢布包裹着的状书,清澈的眼底闪着刀剑般锐利的光芒,左国材的紧紧落在女孩手里的状书上,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倘使秦木兰所言属实,那么替东林士子扭转时局,替父亲分担忧虑,在天下士子面前证明自己的机会,便就在眼前了。
“可你们所求为何?”左国材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按下躁动的心绪,发出了心底酝酿许久的疑问:“你们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助东林士子,是希望东林士子付出怎样的回报呢?”
老人和女孩对视一眼,低低笑了起来。老人尤为夸张,起先还是刻意压抑的低笑,随后便转为纵声大笑了,而女孩的笑意中却带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悲凉。
“小子话中有何可笑之处,还望前辈与秦姑娘明示。”左国材感到莫名的侮辱,神色也冷了下来。
“我笑墨家可悲,千年薪火相传,自以为不死不灭,却连最初的理念都快被世人遗忘了。”老人慢慢收住笑,长叹了一口气。
“前辈可是说。墨家兼爱非攻,守护苍生的使命?”左国材愣了愣,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他自诩年轻气盛,坚守着东林士子的理想,胸怀家国天下,可今日听了墨家坚守千年的理念,却仍不免感到强烈的不真实。在这个人心不古的时代,真的还存在这样一种纯粹的理想吗?
“我们的理念,也许你有朝一日会明白。”老人幽幽道:“那一天也许很快将会到来,也许要花费很多年。顿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有时只需半柱香的功夫,有时需要一生。”
“收下这份状书吧,如何定夺,便交由御史大人考量了。”老人淡淡道:“是坐视乱世到来,还是为万民拼死一搏,便在公子这一念之间了。”
一旁一言不发的左国棅也默默攥紧了拳头。尽管他对这个毫无征兆找上门来的墨家并不完全信任,却也模模糊糊地感受到,改变时局的关键点,也许正摆在他们兄弟二人面前。
左国材并没有让众人等待太久,他郑重地伸出手,从女孩手中接过了那份状书。分明是一叠轻飘飘的纸页,握在手心却似有万钧重量。而在与女孩两手交握的瞬间,左国材触到了她柔软的指尖,心下忽地泛起一阵涟漪。尽管左国材失望地注意到,女孩这些日子主动与他打交道,大约正是为了此事。细细回想他们相识的那个午后,女孩拉着他拜把子时的表演着实拙劣,却不知何故被自己无意识地忽略掉了。可此刻他的心情却莫名轻快,因为他隐隐意识到,自己也许和这个女孩站在了同一战线上。至少在未来可见的一段时间里,他不用再考虑与女孩告别的事情了。
“今日爷爷没有吓着你吧?”秦木兰小声问。乌云低垂,林间小道卷起大风阵阵。左国材与秦木兰并肩走在小道上,左国棅远远跟在后头探头探脑,眉眼之间略带着戏谑的笑意。
“林姑娘。啊,是秦姑娘了。秦姑娘别老是这样说啦,在下也不是孩童年纪了,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吓倒。”
“那就好。”女孩轻笑了两声:“说真的,左公子比我想象的要沉着,遇事不显喜怒,镇定自若,日后必成大器。”
“秦姑娘说笑了。”左国材有些窘迫:“其实。细论起来,秦姑娘应该比我小上一些吧?姑娘是哪年生人?”
“女子的芳龄是可以这样唐突发问的么?”女孩气冲冲地皱了皱眉:“反正比你大上一些。”
“抱歉,今日秦姑娘关于天下大势的一番阔论,实在令在下叹服,以致在下时常会忘记姑娘乃是女儿身。”
“喂喂,这算是赞扬还是嘲讽?”女孩毫不犹豫地伸手掐了掐左国材的脸颊:“看起来明明只是半大的孩子嘛,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做什么呢?脑子也木木的,很容易被人欺负的!”
左国材莫名有些发愣,下意识捂住了略微红肿的面颊。
“实在没眼看了。”不远处的左国棅默默扭过了头去:“打情骂俏也不要太明目张胆吧?女子家的还是应该矜持一些好。”
“我们分明是同岁吧?怎么听你的语气倒像是姐姐一样?”左国材发出了抗议。
“跟着老头整日读各朝史书实录,自然也就变老咯。”女孩吐了吐舌头:“好啦,我就送你到这里了。路上会有墨家子弟暗中保护你的,毕竟你手里可是握着墨家几年来的心血。”
三人在小道入口停住脚步,繁华的官道就在眼前了。
“那么,那么。”左国材注视着女孩的神情,喉咙莫名发干。
“哥哥其实是想问你,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左国棅委实看不下去,干脆替哥哥把话说完了。
“我想很快就会再见了。”秦木兰淡淡笑了笑。
“京师险恶,还望两位公子多多保重。”她微微欠身,正色道。
“姑娘也多保重。”两个男孩郑重地回礼。
同一时刻,小道尽头的空地上,秦忠正对着乌云低垂的天际出神。大风卷起了林间的碎叶,老人宽大的衣摆在风中起落。少顷,另一道高大的身形出现在老人身旁,与他并肩而立。旁观者看来大约会感到惊讶,那是另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虽然他的模样分明与秦忠毫无相似之处,可看他们站立的身形,却好似同一个人,同样的笔挺英武,好似铁铸的武士。
“你的想法还是和许多年前一样令人难以捉摸。”秦忠幽幽道:“有时我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你。”
“世上没有谁敢断言完全了解另一个人,人在本源上其实都是孤独的。”老人漠然回道。
“嘴倒还是一样硬。”秦忠笑了笑:“话说回来,天德兄,把墨家多年的心血交给一个孩子来传递,却放着你这个左府主人最亲密的老友不用,是不是有些浪费了?”
“不浪费。”老人低声说,声音轻的像是一声叹息:“那个孩子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已经很久了,趁着他们还有时间,给他留下这样一个机会吧。”
“是谁快没有时间了?”
“你认为呢?以他们的父亲身处的局势,阉竖的屠刀落到头上只是时间问题了。”
“局势已经险恶如此了么?”
“比你想的还要险恶。”
两人一阵短暂的失语,各怀着心事陷入了沉默。
“知道吗,我时常会怀念我们在边军任职的那段日子。那时我们虽然只是小小的步兵把总,人微言轻,却也时常把酒言欢,豪情上来了,仿佛整个天地都可以踏于足下。”秦忠苦涩地笑了笑:“如今想来,不免深感恍然如隔世了。”
“我们都老了。天地虽大,却也不再是我们驰骋的战场了。我们能做的,唯有尽绵薄之力,推迟乱世的到来。”老人轻声说。
“我在想,你有没有可能重回墨门,继续为墨家效力?”秦忠试探着问:“如今天下呈山雨欲来之势,我们需要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没有可能了,这点你我都清楚。”老人毫不犹豫地回绝道:“在探索机关术边界这条路上,我犯了太多错误,也造了太多杀孽。而我甚至不确定,自己的多年来浸淫的机关术,究竟是守护了苍生安宁,还是推动了乱世降临。”他疲倦地摇了摇头:“墨家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纵使你能够顶住压力将我引入墨门,我也无颜面对墨家历代祖先的英灵了。”
两人相视无言,苦涩一笑。
“现在我可以赞同你方才的话了。”秦忠沉声道:“天地虽大,却也不再属于我们了,我们老了。”
两个老人默默垂下头,静静聆听呼啸的风声。远处的木棚在风中摇摇欲坠,路护们不得不将他们进行加固,流民们也自觉地加入了路护的工作,彼此之间互相配合,默契地像是一个整体。
“但我们还不能告老。”秦忠抬起头:“我们还有一场战役没有打完,现在正是两军对垒之时,我需要你打起精神。”
“京师内的事宜都安排好了么?”老人问。
“已经吩咐下去了,东林士子的后人家眷,我们将秘密转移至墨家名下的各家货栈内,一旦局势恶化到最坏的程度,我们定会全力护得众人平安撤离。”秦忠回身去看身后的大车:“不过但愿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不能心存侥幸。”老人冷冷道:“我们的老朋友公输家,已然联合了阉竖,在京师秘密布下了无数棋子,只待收网的一刻了。你们有何应对策略?”
“策略?倘使公输家不惜让自家机关术落入宵小之手,我也不介意在这天下瞩目的万城之城,让他们见识到墨家的力量。”秦忠掷地有声道。
“对此,我倒是备好了一份薄礼,在关键时刻也许能派上用场。”老人犹豫了片刻:“不过终究是乱世之器,虽说不能心存侥幸,我却也希望,那一天还是晚一些到来吧。”
“天德兄特别准备的礼物,怎么想也不会薄吧?”秦忠淡淡道。
“说起来,你一直在看那些大车,那里都藏着什么?”老人忽然反应过来。
秦忠神秘一笑:“一支军队。”说罢,他大力挥了挥手。
路护们奋力拉动了捆在油布上的绳索,油布在大风中呼啦啦地脱落下来,露出了那些大车的全貌。那是一排外形巨大而笨重的木车,细看之下倒近似蛮牛的形状。随着油布滑落,木车内部发出了细微的齿轮转动声,随即,巨大的木轮凭空转动起来,齿轮转动声也越发密集,足有两人高的木车竟无需人力而自行开动起来,车壁也随之弹开了一个又一个方方正正的窗口,由机括连接并自动装填的弩箭沿着木质滑轨停在了射击位置。与此同时,大车尾部也缓缓升起,露出了一片森严的寒光那是一批配齐了数十支短箭的手持连弩!
几乎是在大车开动的瞬间,远处的难民整齐地放下了手中的烙饼,在空地上列成队列。老人注意到他们破旧的衣衫下竟然还穿着一层轻便的皮甲。几个月前他们也许还是食不果腹的流民,但如今他们早已被训练为为墨家效力的死士,只不过以流民的身份隐蔽在京师近郊。
这片林子里原来皆是披甲的男人。
老人久久凝望着那些沉默的流民,心底忍不住默念那句重复了无数次的低语:“这个时局,终究是要把所有人都推上战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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