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五年腊月初十,大雪初霁的北京城里,人们看到新近京城中的新贵公输先生带着自己的门人弟子倾巢而出,运载着近百车的行李出了南门,消失在了苍茫天地间。没人知道的是,之所以赶在年关将至的时候打包行李出城,全都是拜当今锦衣卫的主事人田尔耕所赐。那都是五天前的事了。初五日一早,田尔耕就接到了盯着墨村的锦衣卫递来的情报,以及公输鸢抄送的情报。经过小半个月的查证,在秦忠的大力担保下,公输鸢的嫌疑被解除了,并很快被吸收进了火铳研制的工坊里,为墨村储备更多的常规火炮出力。很不幸的是,虽然墨村人当面都称呼他为左公子,不过私底下对他还是提防的很。一是因为手腕上的公输家护腕,二是杀害了那么多村里的暗哨。虽然事后公输鸢咬死了自己是误打误撞进了村子外围,杀人也只是因为眼看后面的锦衣卫即将追上来,眼前又有暗哨拦路,在不知道暗哨底细的情况下,只能挥刀自保,并不是有意杀人。秦忠也一直在墨村人面前为他开脱,并不知道在长老会面前使了什么法子,最终把汹汹民意给压了下来,并把公输护腕解释成杀了一个公输家的追击者,顺手牵羊顺来的。公输鸢倒是不急,因为知道哥哥墨鸾在这,自己作为左家后人肯定不会被特别为难的,所以一直以谦谦君子形象示人,相反秦忠却显示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架势极力在挽救深陷地牢的公输鸢。虽然嫌疑被解脱了,也允许住在村里,但公输鸢发现并没有什么可喜的。自己走到哪儿都会被村里人排斥,很多地方也不让自己随意走动随意闲逛,更别提问东问西了。住了近一个月,也没见墨鸾的面,也不知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进村,还是躲着不见自己,又或者是被拦下了。总之,虽然已经成功留在了墨村里,和暗桩接上了头,成功的发回了几次情报,提供了墨村的精确位置、进出路线、周围地形图,但对于墨村防守情况、机关排布、攻取的最佳时机和地点,公输鸢却一无所获。公输文在看到公输鸢的情报后,走夹墙暗道,经后院,来求见田尔耕。“还请督主通融,若得百架飞车辅助,先锋队就可以长驱直入,不会被一片小小的泥沼拦住去路。”飞车这东西,自从被锦衣卫收归己有之后,已经为了作战,做了基本改良,但飞行距离、重量和操控难度仍然差强人意,不能量产,更别提全军配置了。最初徐正明自制的飞车形状像一把圈椅,下面有机关和齿轮。人坐在椅子上踩踏两块木板,上下机关旋转,便可带人飞入半空中,跨河走江,却是走不远,也很笨重。锦衣卫和公输一门合作之后,交由公输文手下最善于制造器械的任碧武来改进,把飞车外围架上了半圈挡风板,既可以御敌,又能阻挡强风,让人能自由呼吸,看清方向,又在外围做了几个增加浮力的木翅,使飞车可以飞得更远更稳更高。任碧武又把踏板传动装置进行了改良,增加了几个齿轮组,使得人蹬一圈,可以飞行的时间更长,整体上较之最初版本更为省力,又将建造材料换成更轻便结实的优质木料,使得飞车整体性能大大提高,达到了可“飞屋越脊,过湖不用舟楫而自行如意,上可飞十余丈,远去三五十里乃下”的程度。如果有此利器助阵,事半功倍,取墨村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田尔耕抱着手炉,逗弄着狮子狗,浅笑道:“宗主有所请,我这无有不可啊。你报个数,回头找他们拿就是。”公输文听了连忙行礼致谢。却见田尔耕头也没抬地打断他:“宗主先别忙谢。这东西不是白拿的,我得跟您要件东西,讨个彩头。”公输文做出一副不明就里的表情,内心在飞速盘算着最近有什么纰漏或新进物事被锦衣卫盯上了,好想好对策,免得待会被田尔耕敲竹杠。不等他想完,田尔耕便撇下手炉,笑着说道:“你的徒弟去了贼窝,我派出去跟着他的锦衣卫探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消息也没有按时传回来过。底下人去查,却死活找不到我派的人的踪迹。您说,您是不是得给我个说法呀?”完喽完喽完喽,这小崽子刚出门就给我招灾引祸。公输文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八成是那小子发现了跟踪的锦衣卫出手把人给杀了,只不过他倒是清净了,可却把自己坑了。一个大活人不见了,这倒不是什么稀罕事,只不过在这个时间点,又是因为这么一个人,为的是攻取墨村不见的,这几条加在一起,就足够田尔耕发动手下的官军,端了公输一门了。“这不能够吧,督主?我您是知道的,别的不会,只会捯饬点机关,其他的哪会啊。您让我给我八百个胆儿,我都干不出来杀害官家的事啊,不敢呐。您要非说这人是死了,那我倒是想到了一种可能,您听听看,如何?”田尔耕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狮子狗,那狗疼的吱哇乱叫,哀嚎连连,田尔耕却继续喝他的茶。见田尔耕默许了,公输文连忙解释道:“督主您有所不知,按照我公输一脉对墨家的了解,这帮人行事最是谨慎,恨不得连只虫子都给控制在自己手里。根据我门中收录的典籍来看,墨村外围是有最少三道暗哨的,再加上数量不定的游骑和散哨,覆盖的范围很广。”“您也知道,这帮刁民平日里最是仇恨锦衣卫的老爷们,而墨者又是个顶个的刺杀好手,跟我们公输一派最是不同。这些人要是想杀个把人,尤其是在他们的地盘上,那简直不能再简单了。”田尔耕听了,笑出声,端着茶盏就站了起来。公输文连忙起身作陪,却被田尔耕阻止,按在了座椅上。田尔耕泼了茶盏里的茶,把盖碗递给公输文。公输文连忙双手接了,笑眯眯地捧着茶盏看着田尔耕,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田尔耕一抬手,让人把一把烧的沸腾的铁壶拎了过来,田尔耕接过壶,往茶碗里放了一撮茶叶,抬手就往里倒滚水。公输文看着那滚水自铁壶倾泻而出,晃晃悠悠,随时都有洒到茶碗外面的危险,只能咬着牙,忍着疼,受着烫,老老实实接了一碗热茶,偏生脸上还得笑眯眯地迎着田尔耕。田尔耕看着面色如常的公输文,久久没有说话,直到对方的手变成了红烧猪脚,才挥挥手,背过身去。公输文连忙扔了茶盏,正吹着发烫的手时,就听见田尔耕在那慢斯条理地说道:“我也不是为难你,宗主。只是你要明白,你的徒弟是人,我锦衣卫也是人。都是爹生娘养的,还为皇上和千岁办差事,这人就这么没了,是说不过去的。我是没办法给他们交代的。”公输文连忙陪笑谢罪:“自然不能让督主烦心,我回去就让门人好好去查,给大人一个交代。”“别来这套虚词。你就是说破大天去,这人,他就是没了。你说,我还能继续相信你吗,公输宗主?”公输文背后一凉,冷汗已经下来了。田尔耕这时候要是动手的话,自己这一脉就算是玩完了。“说实在的,我不是信不过你。你什么人,我还是清楚的。只不过那小子,我可就没那么信任他了。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你公输宗主御下不力!我随时可以去千岁那里奏你一本,出了这事,你还怎么能证明自己忠心可靠,办事得力呢。”公输文忍住内心的厌恶,伏低做小,立刻下拜叩头谢罪。田尔耕连忙回身,扶起公输文,笑意盈盈地感慨道:“宗主不要误会,某这也是没把你当外人,说说心里话嘛,要不然这些话要是从千岁嘴里出来,你们一门的脑袋恐怕都不够砍的。”田尔耕回身抱着手炉,袖住手,一步一踱地说道:“这样吧,宗主。那群贼人既然擅长的是机关,而非战阵,那么京营也好,锦衣卫也罢,其实都不是其对手。只有您这样的宗师出马,同样都是做机关的,对付起他们来会比这些臭丘八更得心应手。您就辛苦一趟,赶在年前去占据有利地形,踩好点,顺便策应你那徒弟,然后把先锋军那群没用的东西撤下来当成后续部队。”田尔耕凑到公输文面前,严肃地说道:“您先带着门人上去,把那个村子的机关拆的七零八落之后,京营这些蠢货再上去。如果他们不中用,就用火炮洗地好了。反正剿灭他们就好了。”公输文知道田尔耕这是故意在敲打自己,顺便为剪除自己找路子。一旦公输文答应了,基本就是把门人推到了火山口。可如果不答应,那又会是什么下场呢?公输文是清楚知道的,魏忠贤手下这个先锋将军可不好当,所以他只能打碎牙和血吞,忍着恶心笑眯眯地答应了,并盛赞了一番田尔耕的韬略。公输文日子艰难,公输鸢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公输鸢一边避开墨村人,一边还得四处去查看关隘桥梁道路布防情况,这里还要提防着秦木兰和墨鸾——这俩人是认识自己的,也知道自己身在公输门下的事。不过最为吊诡的是,明知道自己来到村里,还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这俩人在一个多月里愣是一眼没来看他,他也没能在村子里遇到他们,找的话会被直接挡回去。就连按理说墨鸾最经常去的工坊,也没遇到过他。在里里外外像只关在笼子里的猴一样溜达了一个月后,公输鸢看准了墨村那个不一样的城墙。城墙上虽然架设的火器不多,兵士也不多,可制造却极为精细,皇宫的城墙估计都不会建造的那么精细。城墙的缝隙连刀片都插不进去,厚度也达到了一般大城的厚度,直上直下,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地方,根本踩不住。在公输鸢看来,既然其他地方不让自己进去,必然是有诸多重要机关的,一时半会也没法强行突破;而这城墙,做的如此用心,平日细听之下里面还有机械传动的声响,说明这城墙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不过公输鸢前后对城墙探寻了三次都让自己铩羽而归。第一次探寻的时候,是在午夜。巡夜的一队士兵在城墙拐角处突然不见了。拐角处城墙虽厚,转个弯其实也就几十米,可就是在这么短的距离里一队士兵消失不见了。公输鸢由此判断,这城墙里面必然有通往某处的暗道机关,不然总不能平日见鬼了。第二次是跟着秦忠进去到了瓮城里,瓮城里的兵士好似分成了两种。一种人对秦忠貌似谦恭,实则不是很服气;再有一种人则好像被秦忠洗脑一般,尊崇备至。两者互相敌视,水火不容,观其行止,应当是秦忠暗地里背着长老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谋划。公输鸢一边把这一猜想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在墨村中散播开去,一边把这些情报送出去。第三次是在黎明时分,貌似是发生了什么事,惊动了长老会和秦忠等人,半夜点出一队人马,一直往来于中心广场和城墙之间。等到天大亮了,公输鸢才发现这城墙已经改变了局部的位置和高低,整个村子已经戒严了,人人处于一种兴奋与惶恐不安的情绪之中。昨天夜里这城墙,动了。公输鸢连忙联系了暗桩,相约于损坏殆尽、几无人迹的南通道口相见,却不想晚饭刚过,暗桩就从公输鸢独居的小楼床底下钻了出来,委实把公输鸢吓得半死。“你知道城墙的结构图吗?宗主希望你助我拿到它,这样攻破城墙可以省些人命。”暗桩静静地看着公输鸢,没有回答,而是在屋子里踱步,皱着眉头思量着。“东西我知道在哪儿,不过失败的可能性很大。我要你向公输先生讨要一个承诺,事成之后,助我执掌墨家,我要和公输一门联手,把机关术发扬光大,使之用之于天下,造福万邦。”公输鸢听了暗桩的话,很是意外,没想到一个叛徒竟然有这样的志向,而且不顾两派千年纷争,竟然想着再开两派联手的局面,野心不小。得到公输鸢承诺后,暗桩敲着桌子嘱咐公输鸢:“这段时间,你我最好轻易别见面了。你拿到承诺后,再来找我。到时候,我会和你商议如何拿到结构图。”临走前,暗桩突然笑着说道:“左公子,望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尊师已经携门人驻扎在山外了。与君共勉啊!另外,左二公子估计不日就会与你相见,兄弟情深,可要把持得住啊,别让大家失望哦。”公输鸢一下愣住了。公输文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真的打算要逼死自己吗?至于哥哥嘛,此时已经不是最为头疼的了,兵来将挡吧。堪堪到了天启六年一月,公输鸢才见到自己的哥哥。那时节,公输文已经运了大部分辎重到山外,相关的情报也尽可能多的送出去了,就这城墙的情报一直没有着落。那天偏晚些时候,天上风雪正盛。一个侍卫前来请公输鸢去工坊一趟,说是墨鸾相邀。公输鸢心里还是挺激动的,心里有太多话和心事想跟兄长倾诉。去往工坊得先穿过整个村子,而后才能到工棚。侍卫却给了公输鸢一席灰色斗篷,领着他出了城门,过了桥,下到谷底,七扭八拐拐进一道不起眼的山洞后,推开伪装的石门,低头走了一盏茶功夫,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火器加工工坊出现在眼前。里面人头攒动,一众赤裸着上身的青壮大汉在各自的工坊前忙活着。有洗矿的,有打铁的,有铸范的,有翻砂的,有打磨的。公输鸢一眼扫过去,发现这里有着一整套从矿石开采到最终火炮铸造加工的完整工序。走过大概三大间大厅,才来到一个满是书卷的长屋。里面也是挤满了人,每人一个书案,上面全是各种作图工具、算酬和图纸一类的东西。墨鸾则在最里面的一个房间。侍卫进去通报了一声,出来后又引着公输鸢来到了隔壁房间。进去之前,公输鸢匆匆扫了一眼,侍卫进去通报的房间门扉上写着“秦”字,这间房门扉上写的则是“左·鸾”俩字。墨鸾看着面前这个形容枯槁的人,眼底里泛出泪来。终究还是没能保护好弟弟。公输鸢在下首的座椅上泰然就座,打量着这个简洁到过分的房间,除了书橱就是一桌俩椅,一盏油灯,别无长物。不一会儿,门开了,胡乱找了根桃黄色丝带绑了头发,套着一身黑色中衣的墨鸾笑着,拎着一个精致的漆盒走了进来。兄弟俩见面对视良久,公输鸢没有起身,墨鸾也没有迎上去,谁都没有做出自己想象当中的亲昵动作。墨鸾把漆盒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酒壶、口杯,公输鸢则起身把里面的菜端出来,两个人默契又沉默的把漆盒里的酒食掏出来,摆好,公输鸢拿着酒壶给墨鸾斟满酒,自己也满上。举起酒杯时,两个满身风尘的少年子弟已经满含热泪了。兄弟俩谁也没有去问别的,只是低声絮叨着自从上次分别之后各自经历的事,以及所思所想。听的越多,公输鸢就越开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这个已经改头换面叫墨鸾的哥哥,来之前的臆想全都化作泡影,看来哥哥还是掉进墨家的套子里了,自己递上了脖颈都不自知。公输鸢已经把自己进村前后的事情细细捋了一遍,在脑海中拼凑出大致的路线图地形图以及攻防要地,对墨村又多了一层了解。论个人能力,墨村的人或许远在普通兵士或者大多数公输门人之上,可一旦大军压境,火炮排子枪一开,墨村还不如个纸糊的老虎呢。声名在外的墨者,竟然钻进了刺杀这等小伎俩当中,放着火器这等顺应天下大势的利器不去研究,专攻什么木制防守器材,这不是昏了头了吗?只守不攻和只攻不守都不可取,可惜的是,公输门人已经具备了与其攻击武器相当的防守武器,而墨者却因循守旧,抱残守缺,落了下风。哥哥既然已经深得墨者信任,必然是有自己的谋划的,至于是虚与委蛇还是诚心归附,那就只能试探一下了。“想不到哥哥竟然都做到这般位置了,墨村的人看来挺看重你啊。”墨鸾摸了摸头,轻轻一叹:“事不由人啊,我没想做这些的。”公输鸢端着酒杯,笑着打趣他:“那你想如何?跟秦姑娘一起在这里白头偕老,做个逍遥隐者?又或是风尘大侠?”墨鸾含着一口酒,愣怔地看着公输鸢,眼神逐渐空洞起来。这些事,他只在梦里偶尔梦到过,醒来基本都忘了,现在弟弟提起来,才有一种恍惚感,显得格外不真实。自己是有大仇在身的人,隐士也好大侠也罢,都不是自己心之向往的。“如果能救世人,在哪儿其实都一样。”公输鸢听墨鸾这么说,就知道那些墨者又把混账话灌进哥哥的脑子里了。真是迂腐得可以!“哥哥口口声声拯救天下苍生,却待在这么一个荒山里。就算大仇不报,此身不要,哥哥觉着凭着这不思进取,因循守旧,不拔一毛,不问世事的墨者,能救天下吗?”墨鸾有些愠怒,觉着公输鸢的混账话说的有点过头了。墨者是心怀天下,有大志向,只不过如今有些落入腐儒做派罢了。“嘴下积德。墨门中人心怀天下,只是不得方法,没你说的那么不堪。”公输鸢给自己斟满酒,敲着桌子笑问道:“没有吗?如今天灾横行,水旱蝗灾蔓延全国,百姓食不果腹,将士不堪用命,官僚迂腐无能,世人生活艰难,这墨者除了醉心于机关之道,可于苍生有一星点补益?百姓孤苦尚且知道努力奋发,遇到这样的墨者,用得着他们救吗?谁救谁啊?”墨鸾沉默了。弟弟说的在理,心怀天下的墨者没有力所能及的济世救民,而是蜗居深山,放不下的是门户之见和私怨恩仇,这点上来说却是不如那些在边关驰骋的将士,游走于乡野治病救人的行脚大夫。“世道浑浊,朝堂群小当道,难有作为。墨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旦澄清玉宇,墨者就是济世救民的大才。”这样的说辞自己都不信,还来说与别人听,什么时候学的这般作态了?公输鸢对哥哥的话打心底不信服,觉着今日一见哥哥没了往日做兄长时候的神采和灵气。公输鸢给墨鸾添着酒,就此打住了劝他的念头:“兄长既做如此想,那就希望兄长有天能凭此大才,济世救民。小弟我也乐得做个清闲小子。”墨鸾脸红了,有些羞赧:“远着呢。墨门自身不稳,大仇也未得报,一切言之尚早。不过,做哥哥的有句话问你,你要如实说,切不可瞒我诓我。”公输鸢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品尝着菜肴一边洗耳恭听。“你这次能进到这里来,说明墨村里一定出了叛徒。那你是来给公输宗主做细作的吗?”墨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弟弟,仔细观察着对方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和表情,希望从中看出些什么?公输鸢惨然一笑,给自己和哥哥再度斟满酒后,端着酒杯自顾自地碰了墨鸾的酒杯,一仰头,干了。“啪”的一声,公输鸢夹着口杯拍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如果我是,哥哥打算如何?不是,又如何?”公输鸢和墨鸾死死地盯着对方,没有言语。公输鸢起身掸了掸衣襟,向兄长拱手行礼:“在下不胜酒力,先行告退,公子请便。告辞!”说完,甩着衣袖,撞开门就醉态款款的跟着侍卫回去了。屋子里,口杯被摔碎了。月底的时候,公输鸢收到公输文给的消息,答应了暗桩的要求。自此,公输鸢没有再想着去寻哥哥了。田尔耕清缴的计划,在二月中旬正式开始实施。在此之前,源源不断的粮秣和军械由锦衣卫沿途运送储备,花费了几十万两白银。为隐兵锋,锦衣卫和京营主力按期分步出发,缓缓向墨村外围山岭一带集结。京营是第一批接令出发之师,经过近一个月的跋涉,全营逢山过水,过雪山、穿流沙、在一月下旬小雪中安然抵达周边重镇卫所。而公输文率领的公输门人前锋人马已经先于大军一个月左右到达,分别占据着第一道暗哨两边和正面的六道山岭。在送来的文碟中,公输文向田尔耕报告说,为探询进军之路,他特派出小股斥候游骑于第一道暗哨和第二道暗哨一线侦查,发现了不少可以通行的高地或者石阵,现斥候正继续往泥沼两把延伸,争取找到可以让大军安然度过的通道。本来公输文已经为田尔耕送去了详尽的进军路线图,但田尔耕仍旧放心不下,他可不愿意因道路而白白折损兵马,因此一再嘱咐先行的公输文作好探哨重任。看样子,公输文完成得不错。虽然还没有正式接到正式进攻的命令,但公输文心里是一清二楚:答应了田尔耕替换先锋队的要求之后,只怕这一站之后公输一门就算不灭,也只能沦为朝廷的附庸了。公输文不允许这样一个赫赫威名、辉煌千年的门派毁在自己手里。公输文带领的公输门人在墨村外的山丘上驻扎了近一个月,不断有耐不住性子的墨村弟子前来袭扰,好在公输一门别的本事没有,进攻的器械多得是,再加上这些年在防御器械上也有不少进益,又吸收了墨门防御武器的长处,是以一时间墨村弟子并没有给公输文带来什么大的麻烦,基本都很轻易的的打发了。“如今咱们各营的人马都到齐了没有?”公输文揉着发胀的脑袋,低声发问。“宗主,若兰师姐率领的步骑两千八百人马刚刚到达,现帐下涂山、归墟、酆都三营人马并偃师两营皆已到齐,另有三团民兵正在入营,至日落时分,全军除任碧武的辎重队及护卫团外,皆可到齐点卯。”回答的是四弟子公输班戟:“已有哨骑来报,他们正在墨村以北三十五里处,明日晌午前到达。”辎重队不仅载有大批粮草和易耗军械,更重要的是诸如车弩、投弹炮、火炮等攻城必不可少的重型武器。墨村的几道哨所无不是依山靠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还有几千兵士严密防守,没有那些威力巨大的攻城器械,要想攻下它是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远处山地上的哨堡隐藏在林间,高高的了望塔直刺云霄,天上黑云翻滚,眼看又是一场大风雪要来。墨村的人从一开始的紧张兴奋,到后面的疑惑愤怒,再到年关将至的喜悦和不屑,对于山外公输文的那支驻军的情绪几经变化,现在已经没人把他们太当回事了。虽然还在备战,但大家都认为山里的冷风已经把这些养尊处优的公输门人给冻傻了。当晚,确实下起了暴风雪。雪花大的可以当席盖,风像千万把锋利的冰刀似的收割着敢于在夜里出行的生命。二月二一大早,墨鸾和公输鸢同时被震惊了。趁着昨夜的暴风雪,公输门下倾巢而出,攻破了第一道暗哨,哨所内所有人被杀,尸首被整整齐齐地摆在第二哨所下的泥沼边上。墨村人被震撼和惊恐摄住了心神,他们终日在谈论一件事。这群人是怎么跨过泥沼,运送尸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