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机关术

本书为“墨武”世界观旗下衍生作品,以古代机关展示为核心设定。 故事发生在明末天启年间,双男主左氏兄弟因陷入九千岁魏忠贤设下的阴谋,而分别拜入墨家、公输家学习机关术,然短暂的反目成仇并没有影响因大义重归于好,因怜悯天下苍生之疾苦,将墨、公合为“神机门”一派,并率有志之士一起拯救黎民于水火。

17.全无胜算
八月二十,北方群山。
左国材立马于山丘之上,眺望数里之外翻滚的浓烟,面色冷峻。
“左公子。”身后有墨家探马飞速来报:“前方已然探得消息,那是山东境内作乱的贼寇,人数计有百人之众,刚刚洗劫完一个村子。我部前哨人马不慎被其察觉,短暂交锋后,两边同时退去了。对面人马必然是得了消息,此刻正在迅速集结列阵,很快便会向我部发起攻击。”
“知道了。”左国材点点头:“让我部人马立刻集合,我这便下去。”
“诺。”探马应声调转马头。
左国材深吸了一口气,回身眺望远处平原上密集的黑点,那即是正在列阵行军的乱贼。即使隔着数里地,左国材依旧能感受到对方身上近乎扑面而来的杀戮与血腥之气。
秦木兰微微握紧了缰绳,策马来到左国材旁侧。她顺着左国材的目光向着平原望去,又看了看左国材的神色,眼底蒙上了一层忧虑。
这是北直隶与山东交界处的山口。离开京师时,墨家数百人的商队还能选择分散行动,避开官道,昼伏夜出,以免目标过大而被锦衣卫探子发觉。可随着队伍一路东行,越接近山东境内,山野之中的乱贼流寇数量便越发密集,墨家大队人马不得不选择集结成团,以寻求自保。
秦忠掌门在五日前便率小队骑兵脱离了大队。他们要快马赶回墨村,将京师内的异动告知墨家诸位长老,商讨应变之道。秦木兰记得,临行前,掌门与左国材彻夜长谈。天明之际,秦忠便宣布,左国材将临时接替掌门的指挥权,秦木兰为辅助,率领大队墨家子弟安全回到墨村。
这一安排不由使一众墨家子弟交头接耳。在他们来京师之前,甚至全然没有听说过墨家有这么一号人物,不明白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何以能够在战乱中执掌大局。
“若想在墨门和长老面前获得一席之地,便只得从险地中拼搏。”秦忠低声在左国材耳边说:“天德兄对你十分推崇,希望,左公子此番不要辜负了天德兄的信任。”
“戴夫子。”左国材神色一黯,回想起京师大战那夜,戴夫子最后的模样,心底翻腾起莫名的酸楚。
“在下明白了。”他沉沉道。
于是接下来的五日,左国材将戴夫子授予他的行军布阵之策尽数加以实用。禁止明火,择险地扎营,扩大探马侦查范围,加强夜间值守人马。左国材数次在众人面前强调令行禁止,而下达命令后他也会亲力亲为,加之秦木兰、秦子成在旁侧积极策应,左国材很快便获得了商队上下墨家子弟的信任。
而在执掌军令时,左国材没来由地会感到一阵恍惚。虽然他从未见过戴夫子领兵的模样,却时而感到,自己像是正在慢慢变成戴夫子。
大队人马在严密的行军条例下安稳地度过了五日。其间流寇小型的袭扰都被商队探马第一时间发觉,秦子成会立即率领骑兵队将之驱逐。流寇主力皆为未经战阵的步卒,对阵组织严密的骑兵全无胜算,因而纵使他们觊觎商队的财物,却也不敢轻易造次。
直到商队遇上了眼前的大队流寇。
“左公子,我部骑兵与步卒皆列阵完毕,静候左公子军令。”探马再次来到山丘前。
左国材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发觉自己之所以能对百人之众的大队人马如臂指挥,更重要的原因在于,秦忠掌门将指挥边军时的行伍风气带入了墨家子弟中,使他们能够在临阵之时沉着应对,全无慌乱。
“左公子。”秦木兰在身后喊住了他。
“怎么了?”左国材停住马身。
女孩注视着左国材的眼睛,轻轻叹了叹气,却是一言未发。
“是。在为在下担忧么?”左国材反应过来,忽地一笑。
“谁要为你担心!不过是个未经战阵的毛头小子罢了。”秦木兰撇了撇嘴,别过了头去。
“不过,连日行军下来,小女子倒是亲眼所见,左公子一点点成长起来,小女子甚是欣慰。”末了,秦木兰又低声笑了笑。
“秦姑娘这么说,好像比我大了许多似的。”左国材抓了抓后脑勺:“秦姑娘究竟芳龄几何?秦子成他们对此都不甚了解。”
“战前是问这个的时候么?”秦木兰白了他一眼。
“此战得胜归来,我再考虑是不是要告诉你。”顿了顿,女孩轻声道。
“女子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捉摸。”左国材笑了笑,在心底感叹。
“走吧!”他对探马下令。
秦木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眼底的忧虑之色一点点散去,逐渐变得坚硬如铁。她伸手将长发高高束起,又握紧了腰中古剑,神色有如决死的武士一般肃穆。
“左公子请看。我部除去伤病及杂役,可抽刀上阵的武士计有九十六人,其中骑士三十五人,步卒六十一人,有钢刀五十把,连弩四十张。”秦子成朗声汇报道。
空地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骑兵牵着马匹列在阵前,步兵列在阵后,皆目光坚毅地目视前方,仿佛直面敌人刀锋。
“平原对阵,骑兵是决出胜负的关键。”左国材在心底回忆着戴夫子的教导。
他停在阵前,意识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他。目光中有忧虑,有狐疑,甚至还有绝望。
“诸位!”左国材竭力呼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从胸膛中挤出掷地有声的呐喊:“在下明了,诸位都是墨家门下年轻一代的才俊。尽管相处了半月,可临阵之时,大家对在下必然仍是心存疑虑。在下和诸位一样,都是初次经历如此规模的战阵,在下也曾想过退缩,有过畏惧。”他闭上双眼,想起了戴夫子,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失散在京师的弟弟:“可是,我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历尽艰难险阻才来到了这里,已经有太多人倒在我们身后了!太多了!我们是背负着他们的理想而前行,因此我们不能退缩!”他猛然朝着远处的平原一挥手:“数里之外的贼寇,他们刚刚屠尽了一个村子,现在想要来屠戮我们。我们不会坐以待毙,我们会奋起反击,为逝者而战,为自己而战,为墨门而战!”
“想要回家么?那就拔剑,杀出一条血路!”
“上马,抽刀,备战!”左国材发出连续的军令。战马嘶鸣,成群墨家子弟整齐划一地跃上马背。步卒们以钢刀刀鞘敲打胸膛,眼底燃烧着近乎喷薄而出的战意。
徐五六握紧了刀柄,回身看了看身后散乱的步卒阵线,心下不由升起一股无名火。
“聚拢,聚拢!”他破口大骂:“没看见对面还有数十骑兵么?散成这个鬼样子是想给骑兵突破的机会么?”
他是这一哨人马的指挥,自诩有几分步兵把总的天赋,却时常感叹自己生不逢时,为这群不知战阵为何物的草民所拖累。
身后数十名步卒脚步微微一顿,在徐五六的竭力控制下,好歹聚成了一道前后两层的一字阵线。长矛列于阵前,为数不多的滕盾手列于阵后。徐五六期望前排的长矛能削弱骑兵的冲击,而后盾兵会将骑兵阻挡于阵前,届时失去了机动能力的骑兵便无异于待宰的羔羊。
“嗨,还列什么阵?”旁侧队列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发来了嘲讽:“徐五六你一个猎户出身贱民,还真当自己是一号将军啦?”
“陈二三你笑什么?你是城里的屠户就好到哪里去了么?还不是一样被官府逼的落草为寇?”徐五六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你看看对面,我们近二百人马已经逼近到三里地了,可对面全无溃散之意,说明对方根本不是普通的商队,若不谨慎应对,搞不好要在阴沟里翻了船!”
“笑话,对面至多不足四十骑兵,还敢正面冲撞我们的步卒阵线不成?我倒希望你是对面指挥,四十人冲击两百人,也只有你个没见过世面的猎户人家想的出来了!”
“屠户!你那是不知道平原上骑兵的冲击力有多强!”徐五六咬着骂了回去:“你们自便吧,老子可是还想再多活两年!”
“多活两年?今年的蝗灾饿死了多少人?官府征税却比往年更甚,碰上这个世道,老子起码减寿十年!”陈二三狠狠地抽刀:“步卒列阵,照着徐五六的阵型排列!”
两百名衣衫褴褛的步卒在平原上缓缓前行,一字阵线微微有些扭曲,从半空看好似一条狰狞的长蛇。当流寇的阵线逼近至商队二里处时,静止不动的骑兵大队忽然移动起来。
“要来了。”徐五六感到手心微微出汗:“压住阵线,我们的阵线厚实,骑兵撞不开的!”
“稳住,稳住!”陈二三也压着嗓子下令,仿佛高声会吸引来那群沉默的骑兵。
远处的骑兵开始加速了,开始是缓步前行,随后是策马小跑,速度越来越快。依照这个速度,二里空地很快会被骑兵跨越。
“停下,停下!”徐五六大吼:“原地列阵!”
“准备迎接冲击!”陈二三也随之大吼。
成群步卒纷纷顿住脚步,前列的步卒一股脑将手中的长矛歪歪扭扭地探了出去,旋即又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徐五六回身去看,这些昔日的农家子弟惊慌失措地紧紧贴在一起,浑浊的瞳孔倒映着北方大地铅灰色的天空。
“稳住,兄弟们!”徐五六咽了咽唾沫,伸出长刀:“赢下这一战,我带兄弟们喝酒吃肉!”
风声呼啸。大地微微颤抖起来,沉重的马蹄在大地上踏出密集的震响。
“一队,听我号令,齐射!”为首的秦子成忽然大喝。
三十五名骑兵分为两队。前队加速奔行,在接敌的瞬间骤然向两侧裂开,徐五六只听见空气中传来细微而尖锐的低鸣。未等他反应过来,前列的十余名步卒便如割麦一般纷纷倒下。
“弩箭!他们装配了弩箭!”徐五六感到心底像是灌了铅一般沉下去。
“连续齐射!”秦子成沉着地下令。两侧的骑兵毫不犹豫地对着厚实密集的步卒阵线接连发射箭岚,在密集的呼啸声中每一刻都有步卒中箭倒下,而徐五六甚至来不及将阵后的滕盾调到阵前来。仅仅几个呼吸间,前队骑兵便完成了数轮齐射,从容地从阵列的两翼散开,又在远处重新聚拢。而徐五六一方的前队已然损失惨重,至少有三十名步卒中箭倒地,整条防线都因为巨大的伤亡而蠢蠢欲动起来。
而由二十名骑兵组成的二队紧随其后,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聚拢成团,狠狠撞上了这道脆弱的步卒防线。只一瞬间,防线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流寇的一字长阵立时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妈的妈的,怎么连一刻都顶不住!”陈二三气急败坏地挥刀,却不知该与谁作战。二十名骑兵击穿防线后又在阵后列阵,而起先的一队骑兵此刻又从左翼逼了上来,那里的防线正濒临崩溃,弩手可以从容地瞄准射击。当伤亡不断扩大时,总崩溃的征兆已然在整条防线上的步卒中浮现。
“二段冲。先以骑射手发射箭岚,扰乱前军布阵,而后第二轮冲击立即跟上,在步兵阵线中撕开缺口,最后以步卒发起集团冲击。这是正规军骑兵作战战术。”左国材站在高处观察战果:“没想到对阵步兵的效果会这么好。”
“还是左公子布阵有方。”秦木兰轻声道:“经此一役,左公子便算是百炼成钢了。”
“姑娘谬赞了。”左国材低下头,神色有些复杂:“若不是被逼无奈,我本也不愿对这些穷苦农家子弟下手的。”
他牵过马匹,掂了掂手中长刀,翻身上马。
“乱世之中,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小女子也曾对公子说过的。”秦木兰仰头看着他。
“是啊,我也说过,事到临头,还是会不忍心。”左国材夹紧了马腹:“不过我也明了,慈不掌兵,两军对阵之时,我不会对敌手心怀仁慈的。”
“步卒听令,随我冲锋!”他挥刀大喊。
空地上蓄势待发依旧的步卒纷纷起身,随着左国材的刀锋,向着远处的战场扑去。
“平安归来,左公子。”秦木兰在心下祈祷。
林间忽然有风袭来,风中似是裹着一道狂热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秦木兰的背影上。秦木兰忽地一怔,回身望去,却只见长长的车队,以及负伤不便行动的墨家子弟。那道目光像是随风而来,又顺着大风飘走了。
陈二三与徐五六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见了相同的绝望。
两百步卒已然全线崩溃,超过六十名步卒在首轮冲击中阵亡,余下的步卒面对骑兵与步兵的联合冲击再也无力坚持,纷纷抛下手中的兵刃,没命似的疯跑起来。
“败了,败了。”徐五六气喘吁吁地飞奔:“没想到会败的这么快。”
“多说无益,先等有命离开此地再感叹吧!”陈二三狠狠从腰间扯下了刀鞘,随手扔在了脚下,钢刀则一早被他扔没了影。全军崩溃的时刻,多一支武器在手反而是巨大的累赘。
“损失了这么多兄弟,我们怎么对得起他们?”徐五六回身看着不断倒下的步卒,心如刀绞:“是我的贪念害了他们!”
“你一个猎户怎么比酸文人还多愁善感?乱世人命不如狗!死在哪里都不稀奇!”
“乱世人命不如狗。”徐五六茫然地重复着这句话,没留神,被一块乱世绊倒在地。
陈二三一时没有留意,已然奔出了老远。
“徐老弟!”待他发现徐五六仍躺在原地一动不动时,已经太晚了。
“你在做什么?给老子起来!”他大喊。
“本来就是低贱如草芥一般的人命,死在哪里都不稀奇。”徐五六低声喃喃着,眼前浮现出那些农家子弟灰色的瞳孔。
徐五六,山中猎户人家子弟。因为北方连续数年的大旱,山中的猎物越来越少了,可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在山东被严格执行,官府仍旧每年上门征税。家中日子过的越发困顿,父亲只得在冬天去冰封的河面上捕鱼,却不慎落入了冰窟中,再也没能上来。
“你说,我们只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谁也没招惹,为什么就是活不下去呢?”父亲时常会如此感叹。
“不是我们的错,父亲。”徐五六望着头顶的天空:“是这个世道,已经不能让万民好好活下去了。”
沉重的马蹄声越发接近。徐五六惨淡一笑,睁大了眼睛看着巨大的马掌沉沉落下。
“胜了。”秦子成望着远处奔逃的流寇,脸上却全无喜色。
战斗仅仅持续了一刻钟,近八十名流寇横尸当场,而己方损失不足十五人,不可谓不是一场大胜。
“停止追击。”左国材高声下令,一面环视着血流成河的战场。
“都是活不下去的农家子弟啊!”左国材按住隐隐作痛的心口。他不由想到,若是父亲在此,又会做何感想?他会允许自己如此屠戮无辜之人么?
“左公子,敌人退了。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再有胆子上来了。”秦子成策马来到左国材身边,低声汇报。
“知道了。”左国材点点头。
“很奇怪,在下心中全无得胜之后的欣喜。”秦子成注视着左国材。
“我也是。”左国材回望。
两人相视无言,若有若无的阳光映着两个少年冷峻的侧脸。
阵后的墨家人马徐徐上前。他们默默围聚成一圈,低垂着头,像是在为方才犯下的杀孽致歉。
左国材也随之低头默哀,秦木兰站在他身边,犹豫了许久,小心翼翼地牵住了他沾满血污的右手。
“谢谢你。”左国材闭着眼睛,轻声道。
秦木兰肩膀微微颤了颤,手心不由加紧了几分力量。
异变在下一刻骤然发生。成堆的尸体中,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了一个满身血污的人形,竭力挥舞着钢刀,口齿不清地嘶声高喊着什么。左国材一惊,正要下令不得伤害此人,此人却一眼看准了人群中的左国材,挥着刀便要冲杀上来。
“不!”左国材看见有人举起了弩箭,正要大声制止。
接下来的事几乎在同时发生。一支弩箭飞射而来,在挥刀的男人递近左国材的瞬间,贯穿了他的胸膛。一泼黑血溅射在了左国材脸上。
“左公子!”秦木兰忽然大喊。
左国材愣了愣,忽地感到小腹传来一阵刺痛。他不可置信地低头,只见一支弩箭深深钻入了小腹,仅余一线箭尾残留在外。
有人借着瞬间的混乱,射出了第二支箭。是冲着自己来的!左国材感到心底炸响了如钟鸣般的惊惧。
“有。家贼。”左国材艰难地道。
他眼前一黑,仰天栽倒在流淌着黑血的泥泞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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