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步外,那牵狗的日本大兵嘴里咕噜了一声,大狗纵身而起,再次扑上来,陈青不敢过分显露武功,只是借势身子一倒,装作是被大狗扑倒在地,左手悄悄朝大狗肚子上捣了一拳,那狗吃痛,“汪”地叫了一声,向旁边跳去,陈青在地上一滚,象是摔了个仰八叉,狼狈不堪。 他笨手笨脚地爬起来,狗只在旁边呜呜低吼,却没敢再扑过来,陈青跟在老乞丐后面,踉踉跄跄向前跑了几步,回头一看,大狗已经被主人召了回去。 巡逻队哐哐地迈着大步走了,并未对两个叫花子穷追猛打。老乞丐喘了一阵气,说道:“谢谢,小兄弟,幸亏你挡住了那大狗,真他奶奶的,真欺负人。” 陈青也骂道:“日本鬼子欺负人,连他们的狗也欺负人。” “谁说不是,”老头喘着气说:“象咱们这样的叫花子,真是处处受人欺负,这年月,要个饭也不容易。”说着,手搭凉蓬向西张望着,说:“嗯,那边又过来一个。” 此时太阳西斜,已近黄昏,橙红色的暮霭照射过来,有些刺眼,陈青咪起眼望过去,果然从西边街口,走过一个人来。那人戴顶破帽子,帽沿压住了眉毛,衣裳褴褛,手里拿着一根讨饭棍,原来也是一个乞丐。 这个戴着破帽子的乞丐顺着街口慢悠悠地走过来,见了这边的老丐和陈青,愣了一下,上下扫了两人一眼,默不作声地继续向前走。那个老乞丐笑咪咪地看着他,点了点头。陈青也嘻嘻笑着,冲破帽子点了点头。 破帽子面无表情,也点了一下头,老乞丐对他说:“兄弟,发哪道杵的财?” 破帽子盯了老丐一眼,陈青觉得,那眼神里凶光乱冒,就和刚才的大狗差不多少,悄悄从旁边抻了老丐一下。破帽子干咳一声,说道:“二位好。” “好好,好好。”老乞丐和陈青都笑嘻嘻地点头说。 破帽子晃着手里的讨饭棍,慢慢走了过去。陈青拉了老乞丐一下,顺着破帽子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来到墙角,蹲下身子,悄悄说:“老哥,你别问他了,这人不象是要饭的。” “是啊,面生,不过,这年月,新要饭的也不少,象你老弟,不就是刚入的门吗。” 陈青盯着远处的破帽子说:“不对不对,你看他那双手,细皮白肉不说,手指让烟熏得焦黄,一嘴大黄板牙,身上衣服虽然破,却是满脸红光,养尊处优的样子,天下哪有这样的要饭花子?” “是啊,”老乞丐一拍脑门,“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他刚才还打了个饱嗝,一脑袋酒足饭饱的神气,这人不是花子,是探子。” “对对,”陈青点头说:“我看也是,准是探子。老哥,你干这行,干了好多年了吧,是老前辈了。” 老丐有些得意地说:“要说干这个,我还真是老资格了,要了三十年的饭,在行里排辈份,徒子徒孙们都叫我老祖。” “哦,那我也叫你老祖,以后你多教我。” “好,没问题。” 两人蹲在墙跟,聊得投机,忽见走远了的那个破帽子乞丐回转身子,慢悠悠地向这边又走回来,陈青有些紧张,难道让这个家伙看出了什么破绽?他装作没在意的样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老乞丐聊着天,破帽子慢慢靠近两个人,干咳一声,没话找话说:“两位,怎么老在这歇着呀,今天要足了吗?” 陈青哭丧着脸说:“别提了,刚才让皇军一条狼狗给扑了一跤,跌得全身痛,幸亏没让咬死,现在还吓得身上发软呢。” “是呀,日本人横行霸道,真是可恶。”破帽子说着,露出一口大黄板牙,嘴边上的金牙,在残阳下闪出一道金光。 陈青和老乞丐都没应声。破帽子问:“你们从哪儿来啊?” 老乞丐哈哈一笑,“干咱们这行,四海为家,年初时,我在云南,上个月,我在湖北,前几天,我从滁州乡下过来。” 陈青反问破帽子:“请问,你这几天都是在哪发财?” 破帽子如数家珍地说:“颐和路,西康路,清凉山,走到哪儿算哪儿。”说得非常流利。 陈青心里暗骂道:“这些地方除了日本鬼子的老营,就是汪精卫的公馆机关,你向哪个二大爷要饭?真是连撒谎也撒不好。”他看了老乞丐一眼,见老乞丐也正笑咪咪地看了他一眼。 破帽子又盯着陈青问:“看你年纪轻轻,身强力壮,干点什么不好,为什么要饭呢?” 陈青摇了摇头,“家里遭了灾,背了一屁股债,被抓了兵,逃了出来,怕枪毙,老家也回不去,只好先在外面混混了。”说罢,打量了破帽子一眼,嘻嘻笑着说:“老兄,你连个家伙也不拿,要了饭,放在哪里呀?” 破帽子看了看手里的讨饭棍,这才发现自己没拿盛东西的器具,有些尴尬,掩饰说:“我……有的有的,刚才不小心丢掉了。” 陈青说:“要不,我这个布袋,送给你吧。”说着拿起自己的破布袋,递了过去。那破帽子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呆会我再找一个。” 太阳落到了地平线下,西方的天空,映满半空淡淡红霞,陈青冲着晚霞眯了眯眼,他看见从远处走来了一个胖敦敦的人,来人大摇大摆,脚步象阅兵一样机械,挺胸腆肚,一副军人气度。他一边和破帽子聊天,一边偷眼盯着走过来的这个人。 那破帽子也看见了这个人,偏过半个脸,眼角的余光,也注视着这个走过来的胖子,并不时向左右张望。 那人越走越近,来到三十来步以内时,陈青不由得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了看这个人,心里一阵纳闷儿,这不是前水村的瓜娃吗? 往细里看,便瞧出了区别,来人比瓜娃老得多,瓜娃子只有二十多岁,来人至少在三十开外,脸上皱纹很深,走路的神情步态,相差很大,但眉眼长相、身材胖瘦高矮,却和瓜娃象到了极点。 破帽子显得有些紧张,一边盯着来的这个人,一边睃巡着四周,顾不得聊天了,陈青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有意和他捣乱,笑嘻嘻问破帽子:“老兄,你认识字吗?” “认识啊。” “那好,”陈青从自己的破布袋里拿出一张破旧的《南京新报》来,对破帽子说:“劳驾,麻烦你给我们念一段。” “念那干吗?”破帽子正忙着巡视四周。 陈青嘻嘻一笑,“这报上有个照片,上面的人,怎么这么象你啊。” “嗯?”破帽子一愣,拿过旧报纸一看,上有一栏,果然附着一张照片,题目是:宪兵队果断处置嫌疑通共分子,昨天枪毙嫌犯一名。 破帽子皱了皱眉,“胡说八道,哪里象我?你从哪儿找来的这张破报纸?” “茅厕里。” 破帽子鼻子差点气歪了,一扬手将破报纸扔在地下,瞪了陈青一眼。陈青依旧嬉皮笑脸,将报纸叠好,又放进破袋子里。此时,眼见那个胖乎乎的人走进胡同,直向那个暗娼所在的小院里走去。 “原来这就是那个新课长,他来逛窖子,怪不得阿四进不去了。”陈青心里暗道。 老乞丐见陈青逗破帽子,也来凑热闹,从腰里一伸手,掏出三粒脏兮兮的骰子来,说:“来来来,咱们来个‘猜宝’游戏,怎么样?” “不猜。”破帽子说。 “猜对了,我告诉你今天我遇到的一个秘密。”老乞丐一脸神秘地说。 破帽子张了张嘴,这时那个胖子已经进了小院,大街上空无一人,晚霞也暗淡下来,见老乞丐将骰子在手心里转来转去,不断变换着位置,手法颇为熟练,心里想着他说的“秘密”,不由起了好奇心,说道:“怎么个猜法?” 老乞丐将手一翻,三粒骰子都扣在地上,又从腰里一摸,摸出一个缺边少沿的大碗来,将骰子扣在碗下,对破帽子说:“你要能猜到这碗下的骰子共是几点,我就告诉你秘密。” 破帽子一下子好奇心大涨,心想刚才你放骰子的时候,我明明看见了一个两点,一个一点,一个六点,加起来是九点,这还用猜吗?难道他能把碗里骰子的点数给改了? 老乞丐用左手按住破碗,笑咪咪地问:“猜吗?” “九点。”破帽子叫道。 老乞丐左手按着碗底,右手伸过来,嘴里说:“九点九点,喂,骰子兄弟们,这位先生说你们是九点,你们愿意吗?”一边说着,蹲着的身子微向前倾,右手向着大碗轻轻拍了几下。 破帽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只见老乞丐拍完了,用左手慢慢把碗拿起来,那三粒骰子躺在地下,却不是九点,那粒原来是六点的骰子,已经变成了三点。 “咦?”破帽子疑惑地看了看老乞丐的右手,那只手老茧黑泥裹了一层,几乎看不出皮肤本来的颜色,看去让人皱眉。 “你猜得不对,这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了。”老乞丐笑着说。 “告诉我,告诉我。”破帽子死皮赖脸地说。 “那不行,不能破坏了规矩。”老乞丐说着把骰子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