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自小儿就和他亲近,自打姑父姑母过世后,更是常住他家,耳鬓厮磨的,哪里见她对别人上过心? 恒王世子病了,自有太医医治,她一个姑娘家,瞎插手做什么? 安言冲下去后,恰好就看到正在外边坐着的罗锦心起身挑了帘子进了屋。158txt.com 他脑子顿时一热,脸就变得血红了。 林珏在屋子里剔骨剜肉,身子必定赤裸着的,锦心进去,要做什么? 第八章 娴熟 脑子就跟有一锅粥在沸腾一样,安言想也不想跟着就挑了帘子冲进去。 狭小的屋内,已经挤满了人,恒王妃在丫头的扶持下,摇摇晃晃地站在床前哭,“我可怜的儿,你,你怎么受这样的罪?” 崔老太君倚在榴花身上,已经闭上了双眼。 地上,那个山羊胡子老太医瘫坐着,嘴吐白沫,双手哆嗦,面前还打翻了一个血水盆子,里头污糟糟地一团腥臭。 安言胃里开始翻腾起来,忙用手捂着嘴,抬眼看去,就见铺着雪白单子的床上,林珏果然赤裸着精瘦的上身,躺在大迎枕上,前胸血污一片! 而他的表妹——罗锦心,一双纤如春笋般的柔荑,正慢条斯理地提起一把泛着幽幽冷光的小银刀,在面前的一个铜盆里来回地涮着。 墨黑的长发梳了个双丫髻,一半儿散落在肩头,越发衬得她那纤细的背影楚楚可怜。 这么美的女子,怎能在这样污七八糟的屋子里? 那双羊脂玉一样的纤手,怎能拿着亮闪闪的刀子? 这是屠夫才干的活儿好不好? 安言只觉得好像有一副出自丹青大家的仕女画被泼了墨一样,上前就去拉罗锦心,“罗妹妹,咱们快出去吧,仔细地上的东西污了你的绣鞋。” 若是换作往日,罗锦心一定会转身回他甜甜一笑,乖顺地被他拉着出去。 只是,如今的罗锦心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早就看透了这位表哥的嘴脸。 前世里,她直到被舅母卢氏当成死人做了冥配,都没能见过表哥一面,她对他,早就死了心。 在安言的手触上她的衣角时,罗锦心就刷地转过身来,只是出乎安言的意料,迎面并不是一张笑脸,而是一张冷如千年寒冰的脸,“表哥,请放尊重些!” 安言被这冷如寒霜的话给吓得呆了一呆,讪讪地缩回手去,不解地眨眼问她,“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男女授受不亲!”罗锦心懒得多言,只冷冷地撂下这么一句。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安言就气恼攻心。守着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她还好意思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 冷哼一声,安言没有好话,“妹妹这是睁眼说瞎话呢,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站在世子爷身边,又成何体统?” 这一次,罗锦心并没有回头,只是仰起脸闭了闭眼睛。 这位表哥真是被惯坏了,一句话就惹得他冷嘲热讽起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前世里的他,也是这样的,只是自己那时候一心扑在他身上,处处迁就着他,不跟他计较这些罢了。 锦心这微微仰脸闭目的举动,被躺在床上咬牙忍着剧痛的林珏看了个一清二楚。他疑惑地皱了皱眉,一声不吭。 安言见锦心不答他的话,只觉得自己不被重视,气恼地越发失去了理智,上前就去夺她手上的刀子,却被罗锦心一个冰冷如刀的眼神给吓住了。 “你来……” 锦心退后了一步,把刀子塞到了安言的手里,指着床上林珏胸前血肉模糊的伤口道。 安言平生连鸡都没杀过,哪里见过这般狰狞可怕的伤口? 当即就撒了手,“叮当”一声,银刀掉在了地上,惊得众人都是心头一跳。 崔老太君见孙子误事,忙呵斥,“孽障,还不赶紧出去?耽误了世子的病,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珏是谁?那可是当今圣上依仗的红人。年纪轻轻,已是功勋赫赫。其姐乃是太子正妃,岂是他们这小小的公府能比的了得? 安言见祖母发了火,幽怨地瞪了锦心一眼,捂着鼻子跑了出去。 恒王妃就急忙火促地催着地上那太医,“你快起来啊,我儿子还等着呢。” 那太医已经是抖得不能言语了,只头微微地摆着,像是中风了一样。 锦心叹息了一声,叫人把他扶出去。 又回头对崔老太君解释,“想来太医晕血,带出去就好了。这屋子着实不易人多,外祖母陪着王妃到外头歇着吧。” 恒王妃却不走,只管瞪着罗锦心,“你怎么不走?” “我走了,那你来?”锦心实在是没有精力和她废话,拾起地上的刀子往前一递。 恒王妃跟安言一样,吓得往后一缩。 罗锦心冷笑一声,转过身去换了把新的,“王妃要是不来那就请出去吧。待得时辰越长,你儿子活命的机会越少!” 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这么多的人,每个人身上谁知道会带些什么脏东西? 医书上可说了,这伤口是断断不能沾染上脏物的。 恒王妃无奈地看一眼儿子,在林珏示意的目光下,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锦心清理干净了一屋子的人,立马就拿起面前的烧酒来灌了一口,在林珏目瞪口呆下,喷向了他胸前的伤处。 “嘶”地一声,林珏痛呼出声。 好半日,他才缓过神来,额头上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子。 “你就不能先说一声?”他咬着牙根子低吼。 罗锦心不为所动,“早说晚说不一样疼?” 林珏气噎,别过脸去不看她。 锦心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剜向了林珏的伤口,三下五除二地剔除了腐肉。 林珏疼得已是说不出话来,双手紧紧地攥着身下的单子,绷紧了身子,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 “你……你的刀法,倒是娴熟?”知道这丫头不会买他的账,就算是埋怨也落不着好,他索性正话反说。 “一般般吧。”罗锦心毫不谦虚地扔了刀子,扯过一团白纱塞住他正往外汩汩冒血的伤处,眉眼疏淡,“以前我院里养着几只兔子,有时候吃了毒草,我就给它们开膛剖腹,练出来了。” 她,竟然把他比作兔子? 林珏气得额头青筋暴跳,却碍于自己身上的伤口不能动弹,只得用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瞪着她。 只是罗锦心一点儿都看不出这双眼睛有多好看来,在她眼里,不管这人长得多好,只要被她医治,都一样了。 “你的嘴,真毒!”林珏终是忍不住了,跟一个小丫头计较起来。 “还行!”锦心手上不停,对着他的伤口狠狠一摁,嘴里淡淡应道。 林珏疼得连气儿都缓不过来了,哪里还腾出嘴来说她? 就见罗锦心给他止了血,从老太医的药箱里翻出一瓶创伤药来,一股脑儿倒在他的伤口,手法娴熟地给他裹上了伤口。 因为伤口在前胸,需要拿白纱从他背后穿过去。罗锦心也不假于他人手,双手扳着林珏的身子掏了过去。 女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似有若无,像是冬日里的寒梅,清新好闻。 疼痛中的林珏,忽然就觉得身子一松,一股异样的悸动慢慢升起,似乎那疼也不那么厉害了。 包扎好之后,罗锦心又在老太医药箱里翻找了一番,找出一副针灸的银针来,也不经过林珏的同意,径自扎向他胸前的几大穴位。 方才还痛得不能呼吸的地方,忽然就变得可以忍受了。 林珏很是好奇,这么小的姑娘,怎么偏就有这么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 “安家,送你学过医?”在他的眼里,若不是学上个几载,怎么可能手法这样娴熟? 罗锦心自然不可能告诉他,这些,都是前世里自己跟着家庵里的一个道姑学的。当时她身子不好,看了多少大夫都没用,自己就开始翻看医书,醉心于医术了。 恰巧家庵里请来一个姑苏来的道姑,会一些岐黄之术,全都传授给了她。 再加上她天资聪颖,融会贯通,竟已炉火纯青了。 只是前世身世坎坷,心境凄凉,她一心求死,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安家才不会让我学这些,我自己看书学来的。”罗锦心冷冰冰地扔下这句话,就喊来丫头进来收拾熏醋。 林珏望着她消失在帘子后的纤细身影,眸光幽暗,怎么提起安家她似乎不大高兴?安家待她不好么? 第九章 闹崩 罗锦心出了屋子,带着战战兢兢一直候在外头的紫芝就往自己的院子里赶,忙了这么大半日的,早就累了,大病初愈后的身子还真的受不住了。 不防还没到自己的院子,就听后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响,奔着她这个方向来的。 她驻足回头一看,却是安言急火火地赶了过来。 她索性站住,等他跑近。 有些话必须得跟他挑明了,不然日后会惹祸端。 安言气喘吁吁地在罗锦心跟前站住,一张白如冠玉的脸上起了一层潮红,双眉紧蹙,颊边的肌肉急剧地抖了两下。 安言算是长得不错的男子,个子高挑,身量中等,放眼勋贵圈儿里,也算得上数得着的了。 只是看在此刻的罗锦心眼里,却远不如前世那般顺眼。前世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他,甚至在自己被抬出去的那一刹,看到他戴着红花牵着红绸迎娶表姐的时候,心还跟碎了一样绞痛。 现在已经看透,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表哥找我有事?”见安言喘了好一阵子还不说话,罗锦心有些不耐烦了。 她身子酸软,还想回去歇着呢。 站在这风地儿里,她浑身冻得冰凉。 “妹妹还知道有我这个表哥?”安言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来,听上去跟怨妇似的。 罗锦心听着就笑了,他还是一副爱使性子的模样,全然不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表哥这话怎么说?我什么时候不认表哥了?” 明知道他是嫌她在男子跟前抛头露面,罗锦心却不想提。这其中的原委,怎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道得明? 何况自己重生这件事儿,又怎么能说得出口去? 安言见她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由怒了,额头上的青筋直蹦, “妹妹不用拿这话搪塞我,好歹妹妹也大了,有了主意,瞧不上我这个表哥罢了。只是你须明白,你在这府上住着,一应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这府上的?妹妹如今却说这样寒心的话,也不想想离了我们府上,你怎么过活?妹妹早晚都是我们安家的人,何必非要把人都得罪了?” 安言这是真气了,一股脑儿把自己窝在心里的火都给撒了出来。 罗锦心被他这番胡搅蛮缠的话气得眼前直冒金星,什么叫“吃穿用度都是这府上的”?什么又是“早晚都是他们安家的人”? 这是谁传出去的? 她带着父母留下的丰厚家产来的,并不是身无外物,什么时候成了赖在他们家混吃混喝的人了? 这就是她从小认识的安言吗?不过为了给林珏治病这件事儿没有依着他,他就发这么大的火?就这么威胁她? 那要是自己真的嫁给他,岂不得日日受气,天天被他揭着疮疤? 气极了的罗锦心,反而轻轻地笑了起来。 冬日的暖阳,洒在她幼滑细嫩的肌肤上,像是白瓷上镀了一层釉,晶莹剔透。 秀美的五官,因那轻轻一笑,越发的婉约柔和,说不出来的优雅美丽。 正在气头上的安言,顿时就看呆了,忍不住就伸出手来要触摸上锦心的面颊。 却不料罗锦心猛地往后一退,闪了开去,顿时怒目圆瞪,秀眉挑起,“表哥请放尊重些!谁是你们安家的人?我姓罗,带着父母的家产,来外祖家住两天罢了,不是那窑子里的姐儿,表哥想摸就摸,想骂就骂!” 一席话,羞红了安言的脸。 他讷讷地缩回手去,垂头丧气地叹息了一声,“好妹妹,你别往心里去,方才是我一时气恼,说了不该说的话。咱们还像从前那样,不计较这些好不好?” 说着,就跟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来要攀住罗锦心的肩。 罗锦心又往后退了一步,喝命紫芝,“没看见大爷今儿有些疯魔了吗?还不叫人把大爷给带回去?” 紫芝忙抻长了脖子去喊远处小路上走过的婆子。 眼见着面前的美人儿冷如冰霜,一分一毫都奈何不得,安言也就没了耐性,双手一甩,愤愤地转身。 “妹妹可要想明白了,离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母亲这两日还给我物色着要说一门好亲呢,妹妹再这副样子,到时候悔青了肠子也没人理会!” 说的他好像是个金饽饽人人争抢一般。 罗锦心气笑了,冲他转过去的背影低斥,“表哥这话我听不懂,舅母给你说亲只管说去,做什么在我面前提这个?我倒要问问舅母去,安家就是这样的家风,在未出阁的姑娘面前,也能说亲事不亲事的话?” 安言没能摸着那嫩滑的肌肤,又见罗锦心油盐不进,自是没了意思,气冲冲地就走了。 罗锦心望着那个着急忙慌的背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身倚在紫芝身上,“咱们走吧。” 至晚时分,崔老太君身边的榴花亲自过来锦心的锦罗阁,吩咐,“老太太让姑娘过去一趟!” 罗锦心知道外祖母来叫她,定是为了今儿白日的事儿,她也正等着呢,索性也就没有换衣裳,径直跟着榴花过崔老太君的正屋来了。 五间高大阔朗的门楣上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照得院子里亮如白昼,像是蒙上了一层红纱。 锦心随榴花上了汉白玉的石阶,早有丫头打起了银红撒花的软绸帘子。 这个地方在锦心大病之前,哪日不得来几趟? 重生一回,恍然前世今生,像是隔了许多年,再踏上这熟悉的石阶,罗锦心有种想落泪的感觉。 进了屋,一股带着淡淡檀香味儿的热浪袭来,激得罗锦心身子抖了一下。 崔老太君并未在正屋坐着,榴花带她绕过百子图的紫檀底座的琉璃屏风,来到了崔老太君宴息起坐的起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