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是”,待替女帝系好带子,便提起了灯笼,静悄悄地随华仪出了元泰殿。 夜色清凉,月光如练,迤逦入黑暗深处,满天星星稀少,黑云密布,压得人心绪沉沉,喘不过气来。 华仪在御花园里随意走了走,下令道:“去凤昭宫。” 那宫人闻言转了个方向,慢慢朝先皇后宫里走去,华仪慢慢跟在她身后,裙摆摇荡,描金黑底绣鞋踩着灯笼打下来的一片阴影,心里也如同被罩了一层阴霾。 女帝不苟言笑时,气势是天生的,那宫人从未与女帝如此独处,心底万分紧张,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看着脚下的路,又闻到身后帝王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龙涎香的气息,不免更慌。 跨入门槛之时脚下不稳,那宫女踉跄了一下,紧张得脸色煞白,华仪不由得莞尔,安抚道:“别紧张。” 小宫女咬紧下唇,不敢说话,继续提着灯笼照路。 华仪看她浑身紧绷,还是怕得不行,眉头倒是一挑,似笑非笑道:“怕什么?朕会吃了你不成?” 那小宫女动也不敢动了,低头不语。 华仪慢慢走到她跟前,下令道:“抬头。” 小宫女呼吸微窒,心跳得极快,终究还是慢慢抬起了头。 她不敢抬眼直视华仪,始终低着眼睑。 华仪看她抬头,见是一张清秀可人的脸,偏偏一张小脸在月下显得煞白煞白的,不由得微微一哂,“长得倒是讨人喜欢,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手足无措,只得小声道:“……奴婢名唤真儿。” “如今多大了?” “还有一月就满十八了。”真儿答道。 华仪笑了一声,转身跨入门槛,边走边漫不经心道:“倒是只比朕小了半岁,朕瞧着,你该年纪更小些。” 真儿见女帝率先走了进去,忙抢到她前面为她照路,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陛下问话不可不答,静了静方才小心道:“奴婢觉得,陛下瞧着也不大。”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华仪的脸色,女帝却兀自在院中走着,淡淡道:“朕看你小,是觉得你们这些姑娘们,心思简单,讨人欢喜,与朕这类人绝然不同。” 真儿心底一突。 话说到这个地步,她不敢再接陛下的话,只是惴惴不安地抬头,便见华仪推开正殿的门,抬袖掩住口鼻,冒着灰尘进去。 真儿忙跟进去,在前面打着灰尘,又跑去打开窗。 回头时,便见华仪已拿出袖中的火折子,点燃了桌案上烧了一半的蜡烛,火光跳跃,暖光罩着女帝的侧颜,美得惊心动魄。 真儿一时竟看得呆了。 华仪端起灯盏,借着烛光慢慢绕过画着金凤的冷玉描金屏风,来到一面落满灰尘的紫檀木长案前。 桌案上只有几本旧书,页脚卷起,早已泛黄发烂。 华仪伸手,随便翻了翻,什么都没发现。 她轻轻抿了抿下唇,又走到不远处的梳妆镜前,拉开抽屉,便见一只雕刻精美的木匣。 华仪解开搭扣,打开了匣子,微微一愣。 木匣里没有首饰之类的东西,只有一只黑玉扳指。 华仪拿起玉扳指,手指轻抚上面的纹路,借着烛光眯眼细看,才发觉是龙。 华仪放下木匣,心底疑窦渐起。 据她所知,孝睿皇后生前恪守礼法,从不逾距,自有母仪天下的风范,绝不会逾距去收这些只有帝王用得的东西。 她与先帝相敬如宾,却算不上恩爱,先帝送皇后之物,全是内务府亲自拟定的赏赐之物,不掺杂儿女私情,也绝无任何与凤冠无关的东西。 甚至连死,她的父母都不曾对对方有什么身份之外的表示。 华仪曾经一度认为母亲冷血,可以无视丈夫对别人的宠爱,可以冷落难以独自生存的女儿,只做她冷漠的皇后。 凤冠下永远都是一张笑意疏离的脸,甚至在父亲驾崩时,她也没有流露一丝悲伤出来。 可是,这个玉扳指是谁的呢? 是父亲送给母亲的?一点也不像。 华仪长睫淡淡一落,将扳指收入袖中,抬眼望着窗边月色,道:“你来元泰殿多久了?” 真儿蓦地回神,忙答道:“奴婢调来已有半年了。” 华仪眸光微闪,看向她道:“那你同朕说说,朕不在的时候,沉玉是什么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平平淡淡的一章。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vip] 沉玉是个什么样的人? 华仪拢袖站在凤昭宫正殿的雕花窗前, 美目里盛着盈盈月光, 晶莹寥落。 真儿还在老老实实说着:“……不过大人性情似乎有些孤高, 也从来不与我们这些奴婢多说什么,只是有时候,若有人犯错了, 他便会狠狠处罚,手段……实在颇狠,旁的人看了, 也只是更加畏惧他了……” 华仪淡淡“嗯”了一声,说道:“原来早在那么久之前,朕就忽略了他的另一面。” 真儿踌躇了一下,小声道:“可是, 奴婢虽然不知朝政之事, 也才来伺候半年,却觉得,大人对陛下是真的……很在意。” 华仪略一挑眉,半哂道:“怎么说?” “奴婢还记得有一回,陛下晚上不肯用膳,晚膳传了又退回去, 大人亲自吩咐了陛下喜欢的口味, 让御膳房变着花样给陛下熬粥,前前后后拖了一个时辰……”真儿回忆着, 杏目闪着羡慕的光,又补充道:“还有!陛下风han缠身的时候, 陛下的药都是大人亲自熬的,从不假手于人……还有陛下睡着的时候,大人都让我们把早晨殿外的鸟儿赶走,免得让鸟叫声吵了陛下……总之,奴婢从未见过,一个人居然可以对另一个人那般照顾……” 是吗? 华仪竟不知作何表情,只淡淡看着窗外夜景。 她眼中温柔的沉玉,在他们眼中是疏离冷酷的。 待她看清他不折手段的那一面,又有人来告诉他,他是如何如何地爱她。 他对她的数年来的悉心照顾,小到吃穿用度,她知道的,不知道的,无一不是他灌注的心血。 他心知肚明,她也心知他的心知肚明。 因为心知肚明,所以她才敢以性命威胁他妥协。 结果是,她赌对了。 赢在此处,又输在了此处。 把他关进狱中的是她,自言要亲自处置的是她,迟迟不肯下令的也是她。 他们两人,前世今生,当真是一笔算不清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