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乱来什么,说话时语气、神情也称不上和善,就像当年在溯回城初遇时那般。 可如今的赵荞却已能听懂他没说出口的关心与担忧,再不会因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各说各话而上火与他犯冲。 他这是怕船家老大若引她去服赛神仙,她为了博取对方信任便孤注一掷主动上套—— 在先前某个转念间,她是曾有过这般危险的想法。 嗯,别担心。方才韩灵说了那玩意儿方子邪,目前尚无克制之法。我有数的。 ***** 船家老大果然寻出些祭船剩下的huáng纸、香烛,又另拿了一碟果子和半壶酒来。 就只这些了。 出门在外,又在船上,能有这些表个心意已经很好了。实在多谢您。赵荞感谢再三,又转头让贺渊取出三个铜子给船家老大。 船家老大倒没说不收:不值这么多,又不是齐全成套的物事。我收两个意思意思就行。 又叫船工拿了个破碗来给她烧huáng纸用。 在后舱门前的角落里简单遥祭一番后,赵荞便顺势拉了贺渊坐下,与船家老大攀谈起来。 我说您这么年纪轻轻就掌家呢。哎,也怪不容易的,船家老大同情一叹,摸出火石来,冒昧问一句,令尊不在后,怎不是令堂挑家中大梁呢? 实不相瞒,我父亲出意外后,家中两个母亲都伤心得没了主张,提不起jīng神打理家业了。赵荞无奈笑笑。 两个母亲?船家老大惊讶地瞪了瞪眼,上下打量她一番,那您家可是大户人家啊! 大周《戚姻律》中,若家主有九等以上官身,或因对当地有所贡献而被官府嘉奖乡绅头衔,则允准其迎两名伴侣。 赵荞是故意透这个风给他的。 咳,早些年战乱时,我祖父做了点不好说的营生,给家里攒下薄薄基业。听说武德太上皇还没进镐京那会儿,号召民间捐钱捐物助驱逐外敌,我祖父捐了些,就这么得了个义绅的名头。面上光而已,谈不上多大个门户。赵荞随口瞎编,张嘴就来。 好在她旁边的是贺渊而不是韩灵,不然必定要笑出声。 贺渊抿唇,垂眸看着脚尖,心道她这也算天赋异禀吧,什么瞎话都能说得跟真的似的。 船家老大笑呵呵指了指赵荞:谦虚了不是?出门在外财不露白,我懂我懂。您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 赵荞抱拳苦笑:我也不瞒您,家底儿么是有点,不过眼看着就要坐吃山空了。要不我们小两口也不用带班子到处挣活儿养家不是? 走南闯北撂地摆摊,不是个清闲事,船家老大点头附和,您二位瞧着年岁不大,既吃得了这份苦,早晚出人头地。 战乱年月祖辈做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发了横财后,捐助复国之战得了义绅名头将门楣洗gān净,给后代多少留几分家产。后代中未必人人有本事,有些就只能守着祖产等着坐吃山空。这种事在当今也不少见。 赵荞的说辞三分露七分遮,落在船家老大耳中倒更合情合理了。 承您吉言!赵荞见他没有再深谈的意思,心中稍稍起急,面上流露出苦涩愁绪,若我父亲还在就好了,许多事他还没来得及教我呢。哎,两位母亲也总是以泪洗面,念念叨叨说这都两三年了,给他烧过的东西也不老少,总不见他来梦里捎个话。 船家老大笑瞥她一眼,低头咕嘟咕嘟抽了几口水烟,没接话。 赵荞不以为意,兀自又道:您说,会不会真是人死如灯灭,烧什么都不过是活人自己安慰自己罢了? 要我说啊,那就不是,船家老大宽慰道,您想啊,从古至今人人都这么做,这事就肯定有它的道理。令尊没有入梦相见,想是有什么缘故。人只要生前没做什么大jian大恶的事,死后是要踩着天梯神道登仙境的。若机缘对了,家人上那道去寻一寻,还是能见着面。 赵荞啧舌:还有这种说法? 您没听过?船家老大笑了,入夜还得靠码头揽客,我先去吩咐些事,得空再与二位细细说。 好,您先忙。 ***** 回到客舱门口,赵荞叹了口气:他比我想象得要谨慎。方才我是不是话头抛得太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