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想吃披萨。”“你再吃就要变成皮球了。”傅佳辞对小女孩毫不客气,女孩好久没见她,好不容易见一次,就被她数落,心情低落了起来。傅佳辞看到小女孩变脸,变本加厉地去掐她的脸颊肉,女孩哇一声哭出来。“怎么这么爱哭……一点都不像你妈我。”她一手控制方向盘,一手抽出纸巾,胡乱在女孩脸上擦拭,鼻涕眼泪全都擦进了女孩嘴巴里,女儿哭得更大声了。傅佳辞无奈地说:“行了行了,去吃披萨,你想吃多少吃多少。”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傅佳辞导航到周围评价最高的披萨店,女孩一个人干掉一份八寸披萨,傅佳辞则在柜台点餐。女孩正津津有味地舔着手上番茄酱的时候,傅佳辞提着打包后的垃圾食品走过来:“铃铛,该走了。”铃铛抱着可乐,从椅子上下来。“妈妈,都是给我吃的吗?”“给你爸吃的。”“谢谢妈妈。”傅佳辞看着铃铛的圆圆脸、圆圆眼,双眼皮,打从心底露出笑容。她蹲下,将铃铛抱进怀里,狠狠吸了一口她的脸颊肉,在她白白净净的脸颊上留下口红印。铃铛是赵安阳的女儿。赵安阳出狱后,在一家模具厂做维修技工,傅佳辞想让他去自己的酒庄帮忙,软磨硬泡了一段时间赵安阳还是不愿意去,她也就不管他了。赵安阳忙的时候,傅佳辞会帮他照顾铃铛。傅佳辞带着铃铛回来,赵安阳也正好从单位回来,三人在家属楼底下碰到,铃铛看到自己的爸爸,开心地扑进他怀里。赵安阳经历过几年牢狱的打磨,人比以前结实不少。傅佳辞提着袋子,走在最前方。旁人的视角看去,他们像一家三口。至于原本该和赵安阳、铃铛是一家三口的那个女人,傅佳辞一想起,就觉得是个笑话。当年赵安阳铤而走险,拿到的钱送许月去国外留学。那时为了让赵安阳能在委托书上签字,傅佳辞骗赵安阳许月怀孕,没想到许月临走的时候是真的有身孕。几年后,傅佳辞在闵洲找到许月,才发现她早已嫁人,并且生了一个男孩儿。赵安阳的女儿铃铛被当做拖油瓶。傅佳辞用了一些简单的招数,勾来铃铛,又在她耳边灌输爸爸是好人的思想,等赵安阳出狱后,铃铛就跟了赵安阳。傅佳辞每次见赵安阳,都要嘲讽一遍当年他和许月的“情深不寿”。赵安阳更庆幸当年自己没跟傅佳辞在一起了……这女人,丁点大的仇恨能折磨人一辈子。铃铛对傅佳辞又喜欢又害怕,傅佳辞一声令下,她就乖乖回房间写作业了。傅佳辞在赵安阳的茶几上看到一本《技师备考大全》,拿起来翻了几页,问道:“你要考技师资格证?”“拿了证书,以后就能在单位上评干部,以后铃铛上学什么都好使。”傅佳辞满眼欣慰:“行啊,赵安阳,我可没料到你会是一个好爸爸。”赵安阳把水杯递给傅佳辞:“行了,有什么事你直说。”傅佳辞慢条斯理喝了口水,“江岷回来了。”听到这个名字,赵安阳短暂失神一瞬,又立马理智过来:“他来找你了?”傅佳辞撇了撇嘴,面子作祟,不想让赵安阳知道江岷不但没找她,还对她有点弃之敝履的意思。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谎话张口就来:“嗯。他一回来就找我了。”赵安阳入狱隔年,背后的人物被抓获,陈执重新上诉,赵安阳获得两年减刑。自始至终,赵安阳没有见过江岷。他想起江岷,仍然是很多年以前,他还在拘留所的时候,江岷用命令的口吻让他在委托书上签字。他和江岷统共就见过两次,可回想起来,一点也不陌生。自从十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逢后,江岷这个人,就像巨大的阴影,投射进每个人的生活里。傅佳辞对赵安阳到底是信任更多些。这些年她也有了其它的朋友,但是有些话,她只能对赵安阳坦诚。“我觉得,我跟他之间不一样了。”“人都会变的,你变了,他也变了,你们的关系自然也会变。”“不……他倒没怎么变,八年前八年后,都是那副死样子。好像是我变心了。”说出这句话,傅佳辞如释重负。当年爱他爱到殉道的人是自己,八年前等他等得痛不欲生的人也是自己,可他们重逢后还没在一起几天,深感疲惫的人也是她。这一切,好像只是她自己的独角戏。赵安阳问:“那你还爱他吗?”傅佳辞犹豫了。赵安阳在自己的感情上是个糊涂蛋,但对别人的感情却看得很清楚。“小辞,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你会爱上他,是因为那时候的你一无所有,江岷能带给你的价值,远远大于你的自身价值。但现在的你,几乎什么都有了,他能带给你的价值远不如你自身所拥有的,所以你对他的感觉会消失。”“你是说……”傅佳辞疑惑地指着自己:“我变心了?”“这是很正常的事。”傅佳辞不接受这个结论。她好不容易接受自己是个痴情女的人设了,怎么能亲自打破人设呢?她放平二郎腿,手指敲着茶几,敲了半天后,抿抿嘴巴,真挚地说道:“那我该怎么跟他提分手?”“这事你找我出主意?”男人肯定更懂男人。“哥,赵哥,铃铛爸,帮我出出主意吧,你也知道,我傅佳辞,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江岷。”“其实……江岷也挺好的,没有一样能挑出错的。”傅佳辞忍住了要告诉赵安阳自己昨晚和江岷发生关系没有高潮的冲动。这事说出来,江岷的一世英名就真的毁了。“这周末铃铛生日,要不然,你帮我看看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态度?”“傅佳辞!你怕他,我就不怕了吗?”“十年前,要不是你,我会跟他纠缠在一起?你要对我负责的。”赵安阳简直怕了傅佳辞的胡搅蛮缠,从他的立场看来,傅佳辞跟江岷可真是天生一对。恶人自有恶人收,可不正是傅佳辞和江岷吗。傅佳辞软磨硬泡说服了赵安阳去见江岷,下一步,就是说服江岷了。她晚上回到家,一出电梯,走廊未开灯,黑暗中,她恍恍惚惚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她家门口徘徊,傅佳辞心惊胆战,怕是小偷,正打算退回电梯,走廊骤然明亮。江岷见她一脸警惕,声音疲惫道:“过来开门。”“你一直在门口等我?”“没等多久。”“怎么不打电话给我?你有我手机号的。”江岷在门外等了三个小时,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解释。傅佳辞脑海里出现两句话。一句是:你带着备用钥匙。另一句是:你要不然回家去住。她内心天人交战一番。最终问:“吃晚饭了吗?”江岷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今天的他看上去有些虚弱,傅佳辞的视线在他俊朗消瘦的面庞上停留了几秒,她不由自主想到昨天那场云雨,为此,面对江岷的时候,她多少有些尴尬。“你先去洗澡,我去煮粥。”一切都被她安排妥妥帖帖,江岷没有什么异议。他洗澡的时候要确保右手的纱布不沾水,因此洗一次澡,要比想象中艰难许多。洗头发的时候,洗发水不慎掉到了地上,在地板上大面积散开,熟悉的芳香味道在整个浴室里弥漫着。这个味道很熟悉。江岷受不了这种凌乱,潦草冲干身上的泡沫,走出浴室,戴上眼镜,收拾了一地狼藉。他没有让这些唐突出现在傅佳辞的面前。当傅佳辞看到江岷穿戴整齐,头发干爽出现在客厅时,她内心的失落抵挡不住。他的工整、体面,像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粥还在锅里烹煮,傅佳辞说:“再等几分钟,你可以先看看电视。”江岷无奈道:“傅佳辞,你不必把我当远房亲戚。”江岷一句点醒梦中人。傅佳辞心道:现在江岷给她的感觉,可不正是个远房亲戚吗?她怕被江岷看出点什么,脸上堆起甜蜜的笑容,推着江岷坐到沙发上,又欲盖弥彰地在他嘴唇上亲吻了一下:“哪有哪有,我才不会让亲戚住我家呢。”江岷轻轻蹙了下眉。他承受了傅佳辞毫无真心的吻,“傅佳辞,你现在演技很差。”提起这一出,他忽然想到:“当初不是要去当演员的么……怎么没去。”傅佳辞曾经的梦想是当演员,然后开一间咖啡厅。江岷记得她的梦想。傅佳辞的目光忽然黯淡。八年前,张芙蓉为了感谢她,提出帮她实现愿望。但她放弃了去读电影学院,而是跟着张芙蓉四处奔走经商。那个时候,她很需要钱。她双臂抱在胸前,嗤笑了声。“你以为人人都是你么?想做什么一定能做成的。王子快三十岁了,怎么还没有走出象牙塔?”说罢她走去厨房忙碌着收拾餐盘。江岷默默盯着她的身影,她并没有注视到他的视线。她围了一件墨蓝色的围裙,长发扎成一个低低的马尾,温顺地垂在胸前。这画面很眼熟。它像极了回忆里某一篇,只是他不敢轻易翻阅。翻过页了,就彻底成为过去了。晚上江岷被发配在沙发睡觉。他今天从家里拿来了思诺思,吃过药,很快就入睡了。半夜,他的手臂传来难耐的疼痛,仿佛有个锥子在不断往他伤口里钻。江岷被疼出满头冷汗,他左手摸到茶几上的眼镜和手机,戴好眼镜,缓慢地打开手机上的叫车软件,叫了一辆车。傅佳辞夜里被噩梦惊醒,有些后悔今天对江岷的态度。明明是她死乞白赖非要江岷住过来的,就因为他没让自己高潮,便赶他去住沙发,未免太不讲道义。于是半夜起身去找江岷。客厅里,傅佳辞就看见江岷正在艰难地和外套袖子做斗争。见他换上了西裤,傅佳辞意识到他要出门。“你去哪里?”半夜起身,彼此的声音都很沙哑。“去医院。伤口可能发炎了。”“你别动,我帮你。”手臂的伤势容不得江岷逞强,他任傅佳辞把自己的胳膊塞进袖子里,那动作中,多多少少带着温柔。他的视线微微抬起,就看到了傅佳辞紧锁的眉头。“我陪你去医院。”“你休息吧,我叫了车,没有那么严重。”“叫车不要钱的么?你现在没有收入,节省一点。”她强势地拿起江岷的手机,取消了打车软件的订单。江岷的手机没有屏锁,界面很干净,只有几个常用软件。他忽然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成为一团密度极高的阴影。傅佳辞还心怀鬼胎想从他手机上看到更多东西,江岷一把夺过手机。傅佳辞冷笑:“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么?”江岷最近常常在傅佳辞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这世上,如果有固执到令他甘拜下风的人,只会是傅佳辞。他沉声说:“没有。”傅佳辞投来一个暧昧不清的目光,江岷强调:“什么都没有。”手机被他紧紧握在手心里,其中的秘密和过去的时光,都被他藏起来了。到了医院,江岷去看医生,傅佳辞去补挂号,她拿着挂号单回来,看到科室门口被一群小护士围得水泄不通,傅佳辞有点不高兴了,她的男朋友凭什么被围观?她大声道:“借过。”护士们的注意力都被江岷吸引了,根本没听她说什么。傅佳辞直接挤了进去,用鄙夷的语气跟小护士们说:“见没见过世面,单眼皮也能瞧这么久。”一个霸道的小护士直接怼了回去:“小姐,是你眼光太狭隘了。”傅佳辞哪肯认。于是,她也加入了审视江岷的队伍中。“他鼻子真挺拔,侧脸简直完美了。”“我觉得还是正脸更帅一点。”“他腿好长,张医生的腿是不是还没他的一半长呢。”傅佳辞被小护士的话惹笑,她笑了好一阵,也加入了她们的聊天中。“你们不觉得,他喉结长得最帅么?”审美正常的小护士们立马向她投来惊诧的目光。江岷的伤口今天洗澡时候进水了,现在发炎严重,他几乎抬不起手。医生问:“没人照顾吗?”江岷沉默一瞬,“有。”医生说:“那还进水啊?”江岷:“……”他转头,看到傅佳辞跟一群小护士在一起没心没肺的笑,笑得他都恼火了。这个傅佳辞,不照顾他就算了,还嘲笑他。医生开了一堆口服药,傅佳辞自告奋勇去拿药,让江岷在休息区等她。半夜的急诊室,热闹似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江岷疲惫地靠在座椅上,摘掉眼镜,旁观急诊室里的众生百态。都说幸福是比较出来的。他的心底,有一种很踏实的满足感。还好。还好她平安健康,甚至生龙活虎。还好受伤的不是她。还好她狡诈多端,没心没肺,不受欺负。正当他准备闭眼休息的时候,接到了一通来自大洋彼岸的电话。江岷起身走到一旁安静的走廊,接通电话。电话一接通,就是陈执充满愤慨的声音。“江岷,你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