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津州市内,傅佳辞开始为明天的拍摄做准备。她参考阿Ken发来的一些酒类广告图,对着镜子自己做表情,江岷从身后路过,对神经病一样的她视若无睹。她不禁有些憋屈。这恋爱谈的,不仅没名没分,对方还时常无视她。第二天,傅佳辞提前来到拍摄现场。拍摄地在郊区的一个酒庄。阿Ken已经到了,气温接近零度,阿Ken一身单薄的风衣,站在风中像极了道士。阿Ken给她介绍今天的拍摄内容:“今天拍摄场地是甲方自己的酒庄,酒庄还没有正式营业,今天拍的端午广告是给第一波客户的,如果今天甲方满意,他们后续的宣传画册就都找你拍。”傅佳辞第一反应:“拍宣传画册有钱吗?”阿Ken说:“傅佳辞,你可真见钱眼开。不过,当然有报酬的,人家开这么大的酒庄,能差你的劳动报酬?”傅佳辞这才放松了,她环顾周围,这里并不像其它葡萄酒酒庄模仿西式建筑,整体布局都充满着后现代艺术气息,看得出来主人很有品味。“阿Ken老师,酒庄主人很有钱吧。”“去见了你就知道了,不但有钱,还年轻貌美,简直是人生赢家。”阿Ken言语之间,充满对傅佳辞的鄙视。傅佳辞不以为然,她是没钱,但还会有人比她更年轻貌美吗?但酒庄主人的身份,确实出乎傅佳辞的意料。酒庄主人在会客大厅等他们,通透的玻璃房里充满阳光,女主人穿着一身灰色连身裙,站在门口迎接他们。阿Ken兴致冲冲地和女主人拥抱:“康小姐,久仰久仰。”阿Ken嘘寒问暖罢,才记得介绍傅佳辞。酒庄女主人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不用介绍,佳辞,我们熟的很。”傅佳辞招手道:“前老板,好久不见。”康海云张开双手,傅佳辞顺势上前拥抱她。阿Ken被两个女人的拥抱看呆了。去年十二月底,傅佳辞因为赵安阳的案子从康海云的咖啡店辞职,细数来不过短短两个月。傅佳辞从不轻易羡慕别人,一个人的出身、样貌这些先天的东西,是别人抢也抢不去的。但康海云是例外。康海云是她见过最洒脱的女人,她可以开一间根本不会盈利的咖啡馆,在里面种满花草,现在很少有人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康海云是一个赏识她美貌的女人。傅佳辞和康海云一边前往室外拍摄现场,一边闲聊:“老板,在闵洲的时候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钱呢?”康海云掩唇笑了笑:“酒庄是帮朋友代理的,我开咖啡馆赔光了钱,不敢再自己做生意了。”阿Ken见缝插针说:“康小姐太谦虚了。我可是听说康小姐本科在津州大学毕业,这学历可不是一般人啊。”傅佳辞第一次听说康海云是津州大学毕业的。这样说来,是江岷的校友呢。不过论年级,她和江岷应该正好错开。而且江岷到现在连他的同班同学都没认全,更别说其它届了。今天拍摄结束后,康海云留下了傅佳辞。她开了一瓶年份久远的红酒,用来招待傅佳辞,傅佳辞却拒绝了。第一她喝不起这里的酒,第二她怕酒后乱性。康海云也没强求,只是说:“陪我喝一杯吧。”康海云品得很慢,却醉的很快,醉后,她流露出一丝寂寞的神态。“佳辞,在津州遇到你真的很高兴。”傅佳辞直说道:“看不出你是高兴的样子。”她在康海云那里工作了一年半的时间,二人什么都聊,但她从没听康海云说过她曾在津州上大学。傅佳辞敏锐的察觉到她在刻意隐瞒这段故事。“海云姐,你为什么要回到津州?”康海云一直在等一个人问她这个问题。她望着酒杯摇晃的倒影,苦涩地笑道:“因为我想回到这里了,佳辞,我曾经以为这里会是我的家。”“那后来呢?”“后来,就在外面飘啊飘,飘得久了,还是想回家。”傅佳辞不喜欢听人是非,康海云不继续说,她便也不问。她只惦记着今天的时间,现在已经不早了,江岷去了陈执那里,如果她再不走,就要江岷等她了。自从上一次从青溪回来后,他们之间陷入了一场无形的竞赛当中。谁先开口告白的那个人输,喜欢对方少的那个人输,陷得深的那个人输,回家晚的那个人也输。傅佳辞告辞了康海云,临行前,她答应了康海云明天晚上帮她再拍一组外景。江岷下午很早就从陈执那里回来了。一整个下午,他都在写赵安阳案子的辩词。他不能亲自出席法庭,但还有别的方式来参与到这个案子上,比如说,让陈执念他写的辩词。他在纸上图画写着草稿,最后心里有了定稿,才把辩词敲进电脑里。等他合上电脑,烟灰也落了一地。他没有在卧室抽烟的习惯,但今天确实是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思绪,他要理清自己的头脑,只能选择抽烟的方式。打扫干净屋子,最后一步是把草稿按编码装进文件夹里。他打开白橡木书柜,在最左侧,有一处暗格,平时用书挡着,很难看见它的存在。江岷拉开暗格,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台数码相机,一张身份证。他把文件夹也放了进去。它们摆放有序,构成一个无声的故事。合上暗格,关闭书柜,他穿上羽绒服去楼下等傅佳辞。等傅佳辞的途中,他又抽了一根烟,烟头的火光变暗,天色也变暗。今天在陈执那里,他又见到了杨西。他猜到了杨西是去捉他的。杨西太了解他了,他早就猜到自己帮傅佳辞和赵安阳会面,江岷未必会遵守约定。所以今天他特地过来提醒江岷,记得几天后他祖母的寿宴。江岷在杨西面前买好了高铁票,杨西仍不放心,最后江岷几乎是嘲讽地对他说:“杨老师对我没信心的话,当初就不该帮我的忙。”他买了两张高铁票。坐高铁必须要身份证,这也许是个合适的机会,把傅佳辞的身份证还给她。当初藏掉傅佳辞的身份证,为了报复她而已,后来,便真的不想给她了。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证在这里,不是吗?她看到过那台数码相机,那么一定也看到旁边的身份证了。她没提起身份证,说明她不想离开这里。想到此处,江岷的心跳快了一拍。他摁灭烟,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傅佳辞在和对面卖粥的阿姨打招呼。她笑的很开心,看起来今天的拍摄很顺利。傅佳辞看到江岷,步子加快。她刚到他的面前,江岷伸出了手,傅佳辞想都没想就握住了那只手。江岷的手很大,握上去硬邦邦的,但却很暖和。他们一起去对面的粥铺吃了晚饭,然后慢悠悠地散步回去。傅佳辞主动提起今天碰到了她在闵洲时的老板,江岷发觉她提起那个女人时,目光和眼神都透露着欣赏。这很稀奇。傅佳辞吧,她很爱她自己,以至于提起别的女性都一屑不顾。江岷听她讲完故事,他们在江岷经常抽烟的那条长椅上坐下。背后是一棵曾经茂盛的梧桐树,冬天,梧桐叶子都枯黄了,所有的茂盛都变成了荒凉与萧瑟。这棵树的叶子像是永远都掉不完,整个冬天都在不停地落叶。傅佳辞问江岷:“要抽烟吗?”“今天抽过很多了。”“很多是多少?”“很多就是很多。”“江律师,你太不严谨了。”第一次有人叫江律师,这个说法很新奇,江岷很爱听。“大概……七八根。”谁会在抽烟的时候一根根去数呢?傅佳辞出现以后,他对自己已经不再那么严格了。抽烟不好,但傅佳辞喜欢看江岷抽烟时候的样子,英俊的男人抽烟,总是格外迷人。她喜欢看江岷隐藏在白色烟雾后的脸,随着烟雾散去,他的样貌变得清晰,这个过程,正如同她认识他的过程。那么现在她看到那个完整的江岷了吗?似乎还是没有。“傅佳辞,后天……”他低头看向她,眼里没有过多的沉迷,一如既往的冷清,“能不能陪我去趟北京,出席我祖母的寿宴?”被握在江岷手心里的那只手,做出了一个退缩的动作。江岷很敏锐,傅佳辞知道这动作被他发现了,她也没有用借口来掩饰,而是直接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江岷,你有没有想过,见到你祖母,要怎么跟她介绍我的身份,你要告诉她我没念过大学,还是要告诉她我以前是诈骗团伙的一份子?我不想掩饰我的过去,但我也没有强大到可以忽视别人对我的看法,尤其是你的家人。”傅佳辞平日里吊儿郎当,但在一些事上,她坚守着自己的理性。现在她和江岷双方都沉溺在身体带来最原始的快乐里,江岷再强大,也是人非神,他不过二十岁,也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说完这段话,傅佳辞把自己的手从江岷手心抽离。她捧起江岷的脸颊,给了他一个吻。依然很轻,依然深刻。江岷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失落,他抚摸傅佳辞的后脑勺,说:“我听你的。”那段失落,本该出现在江岷身上,却在傅佳辞的脸上出现。这件事,看起来对江岷并没有那么重要。……江岷白天有事出门,傅佳辞在家一边做家务,一边为今夜的拍摄彩排。路过江岷卧室门口,她闻到一股浓浓的烟草味。江岷家里从来是干净的,烟草的味道如同异物入侵,这片空间因这一抹味道,而和以前有所不同。她推开门,屋内依然是整洁的。傅佳辞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白橡木书柜前,她动作很轻地打开书柜门,找到那间隐藏的暗格,心里忐忑地拉开抽屉。那个暗格里的抽屉,是江岷的秘密,也是她的秘密。她的身份证、那台数码相机,仍摆在上次她看到他们的位置。不同的是,里面多了一个文件夹。傅佳辞没有谴责自己的偷窥行为,她坦然地打开那个文件夹的灰色封皮,在看到里面那一张张字迹潦草的草稿时,心跳终于错漏了一拍。草稿上写满了赵安阳案子的线索和一些交杂着法律术语的辩词。江岷从不表达他的内心,他对傅佳辞所有的情感,都藏在这个抽屉里。傅佳辞抽丝剥茧,终于知道这里的烟味是怎么来的了。她的脑海里几乎可以拼凑出江岷坐在这里一边烦躁地抽烟,一边写辩词的场景。手上的文件夹,忽然变得有千斤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