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還不甘願,撒手慪氣坐到椅上去。其中那桂姨娘直拿眼乜月貞,“你貞大奶奶話說得到簡單,敢情不是你留在這裡。你瞧瞧這地方,連個戲班子都沒有,要聽戲,還得到縣上去請。天一黑就是孤燈照孤月,街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有什麽趣?” 月貞勉強道:“在家也是一樣的。” 那桂姨娘慪得將拈帕的手狠狠一甩,“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這日子叫你貞大奶奶來過一段試試看。”言訖頓了頓,軟下臉起身扯月貞,“貞大奶奶,太太疼你,你去幫著我們說一說,還叫我們跟著回錢塘去?” 月貞沒奈何一笑,“我哪裡有這樣大的臉子?您幾位不是作難我嚜。既不想留在這裡,那時候要放你們回娘家,你們怎的又不願意呢?” 說話坐到榻上,抬眼將三人一睃,見三人面露哀色,月貞立時便懂了。 還能為什麽,不過是家裡窮,或是她們自己不願意回去吃糠咽菜,或是她們娘家人全仗著她們接濟著過日子。真回去了,形同又落回雞窩。 月貞心裡不免唏噓,她放柔了嗓子,苦心勸慰,“這裡盡管清靜些,好歹不缺衣少食,不是一樣過日子麽?” 桂姨娘也欺她門第不好,一把竄起來指著她冷嘲熱諷,“你倒是在這裡住個一年半載試試看,我看你熬不熬得住!簡直沒道理,你才進李家的門就克死了大爺,也是守著寡,怎的不叫你留下?怎見得你在錢塘就是肯踏實的?” 陡地說得月貞臉上倏紅倏白,心虛得怒從膽邊生。但要叫她仗勢壓人,她又做不到。 何必呢?不過是三個可憐人對一個可憐人,其實她同她們沒什麽兩樣。 她陪著笑臉哄她們,“您幾位權當在這裡休養段日子,等大老爺的麻期過了,我再向太太求求情,還接你們回去?” 三人鬧來鬧去,就是鬧破天也沒別的法。曉得是哄人的話,也隻得勉強應下來。至於往後,誰想得到那麽長遠? 月貞辭將出來,走過屋外百年的遊廊,看見兩根廊柱子被蟲蟻噬出些密密麻麻的小孔。日子左不過就是這些粗壯的圓柱子,不過是熬一天算一天,遲早有熬到頭的一天。 可是人世無涯,真要一天天熬,形同文火煎心。 這個時候,她又想起了疾來,記得他那夜挹動的目光,似乎也有些動搖了吧? 她把小小一片車窗簾子撩起來,在焚花灼柳的山路上尋他的影子。可路上拖拖拉拉扯出一連串的馬車,哪一片簾子後頭是他?她也不確定。 有一輛馬車並行上來,窗簾子撩開,卻是蔣文興,他向前後路上望望,對著月貞笑了笑,“貞大嫂是在尋崇兒?他與岫哥奶母在後頭那輛車上。” “啊?啊。”月貞順著他的話笑著點頭,“沒什麽,就是不放心看看。” 蔣文興放下簾子,在車內把唇微微彎著,那嘴角裡仿佛藏著些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知是誰透了點風聲在他耳朵裡,說是徐家橋的掌櫃人選,二老爺還是屬意老鄭的兒子。人家是他們李家的家奴出身,不像他,終歸是個外路人。他在李家操勞這幾個月,不過是白操勞。 也不算,他掌握著李家多少秘密,這時候正可以派上用場。 回錢塘幾日,趁著老鄭還沒咽氣,二老爺還沒露出意思來。蔣文興便先尋到了疾屋裡。 他細細打算過,緇宣那頭不必說,自然肯替他說話。若了疾與霜太太也能向著他說話,就是二老爺也得賣這些人幾分面子。 誰知走到廊頭,竟見月貞從場院裡一徑走來。他忙避身在柱子後頭,隻待月貞進門,方悄步挪至窗畔。 窗上糊著蜜合色的紗,罩住一雙碧影朦朧。月貞見了疾將幾件僧袍在榻上攤開收疊,一下急斂了蛾眉,“你今日就要走?” 她進門時刻意躡著腳,了疾不覺有人進來,冷不防一轉頭,她苦癟著一張臉,他卻給她逗得想笑,“後日就走。” 月貞自打雨關廂回來,一直記得中秋那夜的情景,仿佛有些話沒說話,有些情未啟齒,恨不得將他一把拽到身前來說個清楚。可自回到錢塘這幾日,就沒個恰當的由頭到這邊宅裡尋他。 若沒個正經話,大嫂子往小叔子屋裡跑,終歸不像樣子。 好容易今日是替琴太太來傳話給霜太太,說是虔哥的皈依禮,正趕上達摩祖師聖誕在前,兩宅裡索性一並去廟裡禮佛。霜太太聽後,又打發月貞往了疾屋裡來告訴一聲,叮囑他回去命僧眾收拾出禪房。 月貞此刻聽見他後日就走,什麽話都渾忘了,一屁股坐在榻上仰面睇他,“這樣急?二老爺還在家呢,他好容易回來一趟,你不在他跟前盡盡孝道?” 了疾將她壓在裙子底下的僧袍扯了扯,滿臉淡漠,“父親自有他的事忙。” 聽說玉樸自打雨關廂回來,每日忙著會見本地官員,成日不見人影。月貞拿眼在他面上睃幾遍,低聲問:“你似乎不大敬重他。” 了疾冷哼了一聲。 “為什麽?二老爺在京做官,連二老太爺他們都捧著他,你做兒子的,反倒有些瞧不起?” 那袍子給她死死坐住,像是故意的。他扯不出來,便丟開手,轉身給她倒茶,“這天下,未見得當官的都是好官,讀書的就都是君子。” 月貞甚少與玉樸打交道,不曉得他的脾性,隻想著他素日裡在晚輩面前一向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樣子。了疾雖然常笑著,可態度疏疏淡淡的,兩個人在氣度上倒有些相似。Tips:如果覺得52書庫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www.52shuku.vip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托啦 (>.傳送門:排行榜單 好書推薦 天作之合 情有獨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