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不知道,這一天,葉知秋傷勢複發,病情危重,已經到了瀕死邊緣。 卻原來,頭天晚上,葉知秋熬夜把那幅畫畫好,覺得身體異常的難受,渾身滾燙,昏昏沉沉的睡著了。所以陸銘什麽時候進來拿走畫他不知道。而陸銘大大咧咧的,也沒查看他的情況就走了。 睡到中午時分,葉知秋終於醒過來了。覺得眼前金星亂冒,全身燒的跟火爐似的,特別是後背的傷口,就跟烙鐵在烙一樣,身上忽冷忽熱的打擺子。 他便知道自己很可能是後背的傷病複發,那箭傷原本就沒有得到有效的治療,現在傷口已經化膿感染了。 尤其是他白天在書箱裡卷曲著時間太長,一直保持著繃直後腰的姿勢,把傷口扯裂了。 回到家又被留在書房裡好半天,因為陸名有事耽誤了,根本騰不出手把他送到地窖裡去休息,所以大半天都持續保持繃直的姿勢。 由於受涼,全身冒虛汗,傷口被虛汗浸透,進一步加重感染。導致他第二天中午就高燒持續不退,已經到了非常凶險的程度。 葉知秋雖然沒有精心鑽研過醫術,但是讀書人多少都看些醫書,包括葉知秋自己也看過。家裡大病小病也能自己抓藥的,懂一點醫理,這可以節約錢。 因為略通醫理,他因而感覺自己這一次的傷病複發異常凶猛,但是陸銘卻一直沒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命熬到他回來。 他昏昏沉沉睡到中午,發現病情已經異常嚴重,他知道,若再不想辦法自救,一旦睡去,只怕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被死亡的恐懼撕扯著,他不甘心就這麽死,不能再等陸銘。於是他掙扎著爬下地,一路爬到自家書房地道下方,順著梯子爬上了地道,打開蓋板,用盡最後的力氣爬了出來,把蓋板合攏,又爬到了書房門口。 但是書房是從裡面關上的,而他根本沒有力氣爬起來了。 眼前金星亂冒,知道自己再也挺不下去了,他掙扎著用盡最後的力氣在門上敲擊著,可隻敲了幾下,他便昏死了過去。 這幾下聲音雖然很輕,但是卻還是被坐在客廳裡的蘇小娘聽到了。 因為陸銘假扮的葉知秋已經帶來了一包銀子,並且跟她說了再不要去接漿洗衣服的活來做,否則他要來幫她洗的。因此她再沒有去接漿洗衣服的活,而是坐在家裡縫補衣服做女紅。 家裡很安靜,此刻葉知天沒有朗讀,而是在做文章,外面又在下雪,萬籟俱靜。 正是因為這樣,她才得以聽到了丈夫在書房裡敲擊門的極輕微的聲音。 她聽到了,開始沒在意,繼續做女紅。 可隻過得片刻,便越想越不對勁。——聲音是從丈夫書房方向傳來的。可丈夫今天早上就出去了,書房裡沒有人,哪來的聲音?會不會進賊了? 可沒有丈夫許可,她是不能隨便進書房的。她到底還是來到書房門邊聽了聽,裡面卻什麽動靜都沒有。 她覺得是不是自己剛才聽錯了,於是又回來繼續做針線活。 可心裡卻怎麽都不踏實,想了想,她又到書房門外,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屋裡有人嗎?” 裡面沒有任何回應。 她越想越不對勁,更感到有些害怕。於是把葉知天叫了來,說了這件事。 葉知天膽子比較大,不大害怕他哥哥。便跑到窗戶上用手指頭捅了個窟窿往裡瞧,結果一眼就看見趴在地上昏死過去的哥哥葉知秋,嚇得尖聲驚叫。 蘇小娘趕緊跑過來在窗戶窟窿處往裡一瞧,也嚇得花容失色。趕緊的砸開了窗戶,讓葉知天翻進屋去打開了門。才慌忙的把趴在地上昏死過去的葉知秋抱到了床上。 發現他氣若遊絲,整個人大汗淋漓,陰陽離決一般,濕漉漉像從水裡撈上來似的。不由得魂飛魄散,趕緊的連聲呼喚,可是都沒有用。 蘇小娘忙讓葉知天跑去請郎中來救命。 葉母正在屋裡昏睡,被吵鬧驚醒了,掙扎下床蹣跚過來問,得知此事之後,慌不迭的坐在旁邊,用枯瘦的手指哆嗦著掐他人中,怎麽都掐不醒。 這時葉知天氣喘籲籲跑回來,哭著說郎中不肯來,因為知道他們家窮,生怕來了拿不到錢,說須得先預交了診金和藥錢才出診。 蘇小娘趕緊拿了一錠銀子給他,葉知天又跑去了。過了好一會兒,郎中才帶了個藥童,背著藥箱來了。 一番查看之後,說是得了極嚴重的傷寒,生命垂危。開了獨參湯吊命。 一番施救,葉知秋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微微睜開眼,但是只是茫然四顧,旋即又很快陷入昏迷,全身依舊滾燙。 郎中搖頭,說病入膏肓,只能盡人事,不知道能不能救活。開個方子抓藥。若服下了有效果,人清醒過來,或許就能保住性命,要不然,只能準備後事了。郎中開了藥方就走了。 葉母已經哭成了淚人,蘇小娘這時反倒鎮定了下來,趕緊的拿了藥方去抓藥,然後到廚房煎藥給丈夫灌下。 可是灌了藥,葉知秋只是偶爾能清醒一下,睜開眼,但卻不認人,嘴裡含糊不清的,不知在說著什麽。 蘇小娘看見丈夫全身都被汗水濕透了,就好像從水裡撈出來似的,便給他換衣服。 脫下衣衫的時候,蘇小娘發現他後背有個傷口,但是傷口並不太深,已經結了疤,此刻裂開了,流了一些血。她並不知道這傷有多深,還以為只是普通的受傷,也沒太管,把血擦乾淨,又找了家裡的一些傷藥塗到上面。 一直到了深夜,蘇小娘發現丈夫病得越來越重,呼吸也變得若有若無,當真氣若遊絲,不由心急如焚,卻無計可施。便在這時,聽到陸銘敲門了。好像黑夜裡看到了啟明星,急忙衝出來,哭著把陸銘讓了進來。 陸銘簡單問了經過,他不懂醫理,也沒見過這麽重的病。沉吟片刻:“病得如此沉重,估計一般郎中治不好,得請太醫!” “可是,請太醫很貴的,家裡的錢剛才都花去了一小半,這點錢恐怕不夠……” 陸銘道:“我父親在世的時候,跟太醫院的太醫董飛關系不錯,而且董太醫古道熱腸。我去找他,看看能不能請他來救治,先賒帳,以後再說。” 蘇小娘又驚又喜,撩衣裙就要下跪叩謝。陸銘急忙閃身讓開:“你這是幹嘛?我和知秋乃是異姓兄弟,他病了我能袖手旁觀嗎?我現在去找太醫董飛,請他來出診。” 說著,陸銘急匆匆的出來。好在懷裡揣著賣葉知秋字畫的二十兩銀子,手裡有錢心裡不慌,馬上雇來一輛馬車,驅車前往董飛的家。 馬車飛馳,很快就到了董飛的府邸。 陸銘下了馬車,正要上去敲門,忽然發覺不對勁。 他看見董飛府邸上方挑著白幡,兩邊掛著白色的燈籠,上面寫著黑漆漆的“奠”字。頓時呆若木雞。 難道董飛出什麽事情了嗎?不不,或許是他們家其他的人過世了,陸銘在心裡安慰著自己。 上前拍門,很快房門打開了。一個老門房出來,看清是他,趕緊拱手說道:“原來是陸公子,不知有什麽事?” “我有朋友病倒了,我想請董太醫去給瞧瞧。” “哎呀,陸公子,你還不知道呀?我們老爺他……,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陸銘原先就已經料到這一點,卻沒想到推測成真,當場就呆住了,急聲問道:“怎麽死的?董太醫身體不是一直很好嗎!” 門房哭喪著臉:“不是病死的,是……,是……。唉!前不久,太后傳老爺去瞧病,不知怎麽的就惹怒了太后,被太后下令錦衣衛廷杖,把我們老爺給……活活給打死了……” “這什麽時候的事?” “就是你爹出事不久,老爺就跟著出事了。喪事幾天前就已經辦完了。” 陸銘很是難過,沉默片刻,這才拱手道:“原本應該進去吊唁,可我朋友病得很重,我得趕緊去找別的太醫,告辭了。請替我向董太醫靈前上一炷香,並向夫人孩子轉達我的問候。” 門房忙答應了。陸銘又坐著馬車,吩咐前往太醫院。 董飛既然不在了,那就只有去太醫院,看看今天是誰在值守。找一個值守的太醫請他去,自己懷裡還有些錢,請太醫出診一次沒有問題。 陸銘驅車來到太醫院。敲開了太醫院房門,一個藥童出來,認得是他,忙躬身見禮。 陸銘趕緊問:“今晚當值的太醫是誰?” “是蕭太醫。” 陸銘心頭一涼,他知道,這位蕭太醫主要擅長兒科和婦科,對於傷寒、內科和傷科則並不擅長。若是請他去,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此刻也只能請他了。 陸銘讓藥童進去叫人,太醫已經睡下了。若是有出診可以叫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