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楊州城一處小小的酒肆內。 豐夜郎正自斟自飲著,門口的珠簾被人掀開,走進來一個眉清目秀的年青人,四處望了幾眼後,發現了獨飲的前者,即時面帶驚喜的朝著他走過來,“豐大哥,想不到在這裡碰上了你,多年未見,你還是老樣子呢!” 來人一開口,就如此親近的喚了一聲“豐大哥”,倒把豐夜郎給喚懵了,疑惑的看著來者,“敢問兄台是……” “看來,豐大哥還真是貴人多忘事,這麽快就不記得兒時的同窗好友了?”來人假意埋怨著。 “兒時的同窗好友?”豐夜郎審視著來人:眉秀目清,面白無須,身材瘦削,且膚色細膩。這是誰家男兒?怎生得如此白淨靦腆,倒像是一個溫情的小女子?而像小女子的男子嘛…… 豐夜郎搜腸刮肚後:哦,有了,是桑家的公子桑陽子,他小時曾與自己一道求學,同窗三載,怪不得他一上來就稱自己是他兒時的同窗好友呢? “原來竟是你!桑兄弟,多年不見了,你還好嗎?快請坐!”豐夜郎激動不已,拉著來人坐下。 桑陽子依言落座,兩人相對一笑,不禁默契的一同憶起那兒時同窗之誼來。 他們兩人十來歲時,皆在同一間書院求學。因桑陽子面相溫柔怯弱,常被書院裡其他同學排擠,欺負,嘲笑。而牛高馬大又一身正氣的豐大哥,便理所當然的成了他背後的保護神。 那三載同窗,他們兩人便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再加上兩家原本是世家,所以兩人就更以兄弟相稱,來往密切。 再後來,約是九年前,桑陽子的祖父突獲重罪入獄,府上被查封,而他父母受不了一夜淪為階下囚的命運,雙雙自殺身忘,便隻留下剛年滿十五歲的桑陽子和他的妹妹。 其後,桑陽子兄妹倆便失去了影蹤,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了。 沒曾想,快十年了,此人悄無聲息的猛然就出現在豐夜郎的眼前,親近的聲聲喚著“豐大哥”,將豐夜郎對他兒時的維護之情與一腔熱忱都喚醒了過來。 於是,二人挽手坐下,推杯換盞之間,豐夜郎隨口一問,“桑兄弟,這十來年,你去了哪裡呢?我們也曾到處打聽過你的消息,可終究是連你的影子都沒有看到過。“ “自從我祖父出事入獄後,我父母雙親皆亡,府上又被查抄,我便帶著小妹出門謀生,隨處流浪,恰巧碰到一個江湖藝人,便拜他為師了。這些年隨著師傅南來北往的行走江湖,以賣藝為生。”桑陽子淡淡然的道出了他這十來年的經歷。 “哎,你曾經也是個錦衣玉食的高門公子,如今真是苦了你了!”豐夜郎哀歎不已。 “哦,對了,聽聞那時你府上也有被牽連到,如今,你家裡人都還好吧!”桑陽子突然無比關切的反問豐夜郎。 “無事,我祖父雖被革職,但其他都一切如常,如今我還在軍中謀了個好職位呢!”豐夜郎寬慰著對方。 “哦,那就好,如此小弟就心安了,且好在一切都過去了,如今又重遇大哥,就更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事了。” 這桑陽子人長得溫溫順順的,連說話也是溫婉好聽得很,三言兩語間就將與豐夜郎的舊日情誼全勾了起來。 於是,經過一番懇懇長談,兩個人又仿佛回到兒時的歡愉時光,就更加的推心置腹,親密無間起來。 直到夜深酒肆要打烊了,二人才手挽著手,走了出來。 臨分別之際,桑陽子仍然緊緊挽著豐夜郎的手,眼神真誠關切,“豐大哥,小弟記得你大我五歲,今年得有二十有七了吧,可曾娶妻生子?” 豐夜郎連連搖頭,苦笑連連的打著哈哈,“哎,如今家道中落,家鏡清寒,先前是哄兄弟開心的,那所謂的好職位也不過是個看守城門的守門卒,人微言輕,似問哪有好人家的女兒,看得上我這等身份之人呢!” “哼,像豐大哥這樣的真漢子,真英雄,她們都看不上,那是因為她們都瞎了!有眼不識得金鑲玉。“桑陽子幾句馬屁將耿直又醉意憨憨的豐夜郎捧上了天,後者憨笑著直搖頭擺手。 眼珠與話峰一轉,桑陽子接著又道:“豐大哥,我那小妹桑陰子,與我乃是雙生子,雖長相粗蔽,但知書達理,且尚未婚配,如若豐大哥不嫌棄,我看與大哥倒是最佳良配!” “啊!這……好!”心中竊喜的豐夜郎,想著與桑家幾輩的交情,當即豪爽的應允下來,並約好第二日去桑陽子住處,再細談婚約一事。 翌日。 豐夜郎一大早便應約來到一間小院前,他一路前來之時,心裡七上八下,恍恍然然的都在想那長相粗蔽的桑小妹,心中充滿憧憬。 可如今到了門口之際,他卻一時情怯,不敢上去拍門。 等了良久,還是不敢有所行動,反而在聽到木門“吱呀”一聲響後,迅速的轉身藏身在竹林之後。 這時,隨著門開,有個身著藕紫色衣裙的少女盈柔的走了出來。 只見她眉眼嫵媚含情,身姿娉娉嫋嫋,蓮步輕點,春風拂動她身,她那隨風飄逸的裙裾婉延生花,生香…… 竹林後的豐夜郎看得呆住了,他想不到桑陽子的妹妹桑陰子,不僅與他長得十分想似,還如此美豔如花,嫵媚動人,一時之間竟有些自慚形穢起來,自覺這樣的美人,怎麽能看得上自己這個大老粗呢?豈不是高攀了她,也會誤了她。如此一想後,腳步就更加移不動分毫了。 於是,他便一直躲在竹林後,心內忐忑不定的看著那女子飄出去,又飄回來,仍然是沒有勇氣前去拍門。 眼看午時將過,日頭高照,可能是因為豐夜郎遲遲未到的緣故,桑陰子走出門來,四處張望著。 豐夜郎見正是時機,想著上去與他說清楚,推了這門婚事就是。 他幾步走了出去,卻被桑陽子瞧見了,急迎上來,“豐大哥,你來遲了,快進去吧!” “桑兄弟,我……”本想說,桑兄弟,我與你小妹的婚約還是算了吧! 只是,昨晚才應允下來的,如今無緣無故的就反悔,實在不是豐夜郎的人品所能作出來之事,便我了半日,硬是說不出後面的話來。 “豐大哥,進去再說!”桑陽子卻再不由他分說,就將他拽了進去。 落座上茶後,原本爽快的豐夜郎,喝了幾口茶後,卻乾巴巴的坐著,不說話。桑陽子微微一笑,轉身走進了裡間。 豐夜郎正思忖著該如何找個借口,才能將這婚事推了,可想來想去,卻委實找不著好的借口,覺得還是直說就好,便欲起身找尋桑陽子。 “豐大哥,你是有話要同我說嗎?”此時,屏風後突然傳來桑陽子的聲音,只不過這聲音比平常的更加婉約而緩慢。 “是的,桑兄弟。你看大哥是個粗人,家境又清寒,平常都是粗茶淡飯度日,恐配不上你家小妹,還會誤了她的終身。所以,桑兄弟還是為她另擇良人吧!”豐夜郎是個耿直真性情之人,乾脆直接言明心裡的想法。 “我說大哥配得上,大哥就配得上,而且,唯有大哥才能配得上。”隨著婉轉話音,屏風後走出來一個紫衣女子。 “啊……” 這名紫衣女子將豐夜郎驚得連退數步,好半日才木納納言道:“你就是桑家妹子吧?你兄長呢?” “豐大哥,我在這裡啊!”紫衣女子軟語昵喃。 這聲軟語昵喃,又將豐夜郎嚇得連退了好多好多步,定了定神,慌亂的道:“你是桑陰子吧!我是問你的兄長桑陽子!他去哪裡了?” “我沒有去哪裡,我一直在這裡啊!豐大哥,我就是他啊!”又是一聲嬌柔軟軟的“豐大哥”,叫完,走前兩步,鳳眼水靈靈的看著豐夜郎。 而後者呢? 卻一頭霧水,冷汗直冒,又想再退後,但卻是退無可退了。 因為,他已經退到了門邊,再退,就只有開門跑出去了。 當然,照豐夜郎的膽量,是不可能被嚇到落荒而逃的。 短暫的驚嚇與慌亂過後,他盯著眼前的如花女子,神色無奈,“桑兄弟,你別胡鬧了,扮成你妹妹來戲弄大哥,大哥都快被你嚇死了。” “豐大哥,我沒有扮她,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啊!”紫衣女子又上前一步,眼神堅定,言語也肯定。 “什麽?你就是她,她就是你!”剛剛淡定一點點的豐夜郎又在風中凌亂了。 “是的,豐大哥,你看清楚些,我是桑陽子,也是桑陰子,我們就是同一個人來的!”紫衣女子的玉面都快貼到豐夜郎的嘴唇上了。 後者拚了命的使勁往後縮,牙關打顫,磕磕巴巴,舌頭打卷,“你,你豆……是她!那你是男還是……呂?” “豐大哥,那你看看我,是男還是女呢?”紫衣女子抿嘴淺笑,立時輕盈的轉了一個大圈,才翩然停下。 豐夜郎大張著嘴,腦中似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一直在轟隆隆作響。 “等等,你讓我好好想想。你就是她,她就是你,雙生子,龍鳳胎,你們不應該是兩個人嗎?怎麽可能只有一個呢!難道你是……”豐夜郎驚懼而難堪的張著嘴,卻怎麽也說不出後面的話來。 “你倒是說呀!豐大哥!”紫衣女子又逼前一步,嬌嗔道。 豐夜郎被她嚇得又或是被逼得,牙一咬,心一橫,“難道你是陰陽人?” “我去你大爺的!” 這是紫衣女子心裡的原話。 但是,她還是忍住怒火,嬌嬌柔柔的,“豐大哥,你好過份,睜眼說瞎話,人家明明就是千真萬確的女兒身來的,要不,我證明給你看。”說著竟然就抬手寬衣解帶,嚇得豐夜郎忙按住她的手,扭轉頭向一邊,“桑兄弟,大哥不會說話,你別見怪,我,我就是胡說八道的。” 可是,這一聲商兄弟一出口後,又尷尬至極,愣在原地。 之所以尷尬至極,是因為,眼前之人,明明是個千嬌百媚的女子,而自己卻還稱她為商兄弟。 不尷尬,不愣在原地才怪! “豐大哥,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麽我們是同一個人來的,對吧?你過來坐下,喝口茶,我細細講給你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