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砸了块巨石。程瑜的心口被激起翻涌的浪。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身为弘业最大的股东,他有权参与重大事项的决策,也有权随时发起董事会,叫停他认为不合理的项目。程瑜沉默良久,转眼看向周靳,克制着情绪,“为什么?”周靳靠着椅背,神态放松。“你心里应该清楚。”近日因为筹备资金而被积压的情绪慢慢升腾,程瑜道:“清楚什么?清楚你给银行打招呼让我借不到钱,还是清楚你试图上山来阻止我见陈文友?”周靳不悦地看过来,“我什么时候给银行打招呼了?”程瑜显然不信,也懒得再质问其他,紧抓重点,“为什么要终止崩云的项目?”“我认为你不至于笨到猜不出来。”周靳扔下这句话后,就闭上了眼。她能搭上陈文友这条人脉,实属在他的意料之外,总不能坐等她羽翼丰满。程瑜慢慢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他察觉到了她的变化,这是要控制局面了。程瑜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是需要通过满足他的征服欲来紧急避险的。按下日夜滋长的野心,在示弱的同时营造出颓丧的假象。才能一点点磨去他的防备。程瑜换上了一副无所谓的口吻:“算了,停就停吧,反正赢的几率也不大。”她笑了笑,凑近他,说:“可是,我跟陈文友签了协议,放弃竞标的话得赔他四千万。”“我没钱,怎么还他?”“把弘业整个卖掉都不够。”“那还能卖什么呢?”周靳不予回应。程瑜盯着他在暗处轮廓愈发锋利的侧脸,征询他的意见。“当年程禹方为了救弘业能把我送上你的床,那这次呢?你觉得他会把我再度送到谁身边?”她开始思考,“是宋时璋……亦或是宁绪?”周靳情绪有了波动,仍旧忍耐着,“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程瑜笑问:“我没有这个资本吗?那你当年为什么会同意救下弘业?”她目光再度落回他脸上,“或者,让程禹方再讹你四千万?”“然后,周家和林家肯定都会知道,林父知道你为别的女人花这么大一笔钱,周林两家的买卖还做不做了?”周靳眉心轻抖,没有应声。程瑜心里掠过一丝痛快,继续说:“弘业这破烂摊子我也受够了,你爱怎么砸就怎么砸吧。”她这幅平静摆烂的模样成功反客为主,击中了周靳脑中常年被忽视的一根弦。不可竭泽而渔。打压得太狠,反而让她失去了斗志。周靳不再提这件事,程瑜也转头看向窗外,两人之间再无话可说。徐州捏着方向盘的手心微微出汗,暗想总算是停下了。但心里也开始犯起了嘀咕,觉得今天的程瑜格外反常。要是以往,听到这样的命令,说不准当场就要把车顶掀了。可是现在,她却任由自己的老板插手弘业的业务而无动于衷。他不由感叹,或许是真的斗累了。挺好,这样他和孟栗这两只小虾米也能喘口气。车子最后停在了二栋楼下。徐州正准备下车替程瑜打开车门,忽然听到周靳低声吩咐了句:“等会。”他回过头,才发现程瑜睡着了。灯柱的白光照进车窗,程瑜睡颜安静,五官被柔和的光线笼着,显出一种平时少有的温柔乖巧。徐州短暂地看了一眼,又准备提醒周靳接下来的安排,忽然发现自家老板正专注地盯着程瑜看。过了会儿,周靳移开目光,有些恍惚地自言自语道:“能一直这样乖顺就好了。”徐州捕捉到了这句话,想了想,小声回了句,“可您不就喜欢程小姐张牙舞爪与您作对的样子吗?”周靳极淡地笑了一声,低声重复:“喜欢?”徐州不解地反问,“不是吗?每次程小姐急得冲您发脾气,您回来后心情似乎都不错。”周靳眼神有片刻失焦,把那两个字在喉间再次翻来覆去地默念。末了,缓缓吐出一句:“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罢了。”在他自小的教育中,是不可以有喜欢的东西的。因为喜欢意味着主动权易主,轻易就能让人深陷泥潭。七情六欲,既可以是束缚手脚的枷锁,也可以是致命的冷箭。而他,必须无坚不摧。徐州又等了会儿,想到老板在程瑜搬来这里后,也买了一套这里的房子,忍不住问道:“您今晚是要住在这里吗?”周靳脸色恢复了沉寂,“林纤云也住这里。”徐州明白了,这是不想和未婚妻撞上。“那您买这里的房子是?”周靳没说话,徐州自知这个问题越界了,连忙转移话题,提醒道:“周董让您今晚回盛苑,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周靳又看了眼身侧睡得正熟的程瑜,说:“不急。”半个小时后,程瑜终于醒了。没想到自己能在车上睡着,醒来后愣了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看向周靳,问:“到了是不是?”周靳没搭理她。程瑜只当他还在因为崩云的事给她脸色看,也不在意,推门下车。走了两步后,忽然听见徐州在身后喊了一声。程瑜回头,看到徐州的头从车窗探出来,拼命给她使着眼色。“程小姐,再见啊!”“哦……”程瑜反应过来,走到后座车窗处,对着周靳敷衍地摆了摆手,“再见。”周靳看过来,点了下头。程瑜这才转身走了。等看到程瑜上了电梯,周靳吩咐徐州,“去盛苑。”盛苑离这里很远,有快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到了后已经临近十一点。徐州把车开进庭院停好,跟周靳告别后回了家。一楼和二楼的灯都还亮着,这代表着周淞还没睡。周靳穿过放着舒缓钢琴曲的音乐喷泉,一步步迈上台阶。偌大的别苑,几乎没有人声。灯火辉煌,装潢豪华,但又死气沉沉,仿佛一座能把人吞噬的牢笼。听见门口的动静,周淞抬头看过去,瞧见周靳身影的瞬间,脸上怒气升腾。“跟你约的八点,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家佣默默走过来,接过周靳脱下的西服妥帖放好,又跪坐着小心地替他换好鞋子。周靳坐到周淞对面,说:“从山上下来,到市区堵了会儿车。”周淞知道他在撒谎,手下人来汇报的明明是他送了程瑜回家。但现在说正事要紧。“潞城那个项目,林朝海那边能疏通关系,但还需要宋家出点力。”“宋时璋开的条件不错,我和你说的让你停掉弘业那边的竞标计划,你执行了没有?”周靳静静坐着,忽然想到程瑜最后的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