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言澈回到了张家。已是凌晨,他下了车,往家里走的时候,发现许多房间都亮着灯,温和的灯光,在无形中温暖了心房,但他马上就拂开了这种不屑有的感情,木着脸推门走了进去。客厅里传来淡淡的香烛烧纸的味道,他知道那是聂行风为张玄烧符留下的纸香,可是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没人可以进地狱后再回到阳间。马言澈走进二楼属于乔的房间,把湿衣脱掉,去浴室里冲澡,热气弥漫了浴室,也温暖了冷雨带来的寒意,洗完澡,看到被热气蒙住的镜子,他伸手在上面写了三个字。霍惟清。如果没算错,这是聂行风将要去找的人,也是自己的下一个目标,该怎么让他死呢?眼眸扫过隔壁的服装间,放在衣服上的手枪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走出去拿起枪,正摆弄着,外面传来声响,他本能地举枪对准进来的人。“喂,你搞什么?”被枪指着,魏正义吓了一跳,差点把端着的姜汤扔地板上。马言澈怕被他看出来,放下枪,故作随意地说:“习惯了,谁想到这么晚还有人来啊。”“你也知道晚啊,要不是为了给你煮姜汤,我早睡了,赶紧喝了它,你要是感冒加重,可别指望我帮你做事,我这两天得陪着董事长。”马言澈心神一晃,下意识地说:“陪他?很危险的。”“看你说的,不危险我还陪着干嘛?”魏正义奇怪地瞥他,眼角瞅到了放在桌上的书《天眼》,问:“咦,你转性了,也学文化人看书了?”“随便翻翻的。”马言澈回了神,仰头把姜汤一饮而尽。辣辣的姜汤从喉间一气温暖到胸膛,他忽然想到很多年以前,大哥也是这样对他的,一边骂一边关心,可惜那时候他太年少气盛了,什么都不懂,待懂得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碗空了,魏正义拿着碗走出去,身后传来叫声。“喂。”“又有什么事?”“没什么。”乔坐在床边,脑子恍恍惚惚的,好似醒了,又好似还在梦中,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道:“我有点怕……”从小混黑道的人居然懂这个‘怕’字,魏正义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好笑,敷衍着问:“怕什么?”“怕我自己。”“大哥,如果你说你怕我,我会更开心,这样就代表你可以少做点坏事,”魏正义吐完槽,又吼道:“少胡思乱想,早点给我好起来,现在大家都在忙,没时间照顾你这位大少爷!”门关上了,乔怔怔地坐在床头,对自己产生的恐惧感到不解。也许之所以会怕,是因为透过镜子,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吧?魏正义离开卧室,经过聂行风的房间,里面还亮着灯,他犹豫了一下敲敲门,问:“董事长你还没睡吗?”门打开了,出乎魏正义的意料,聂行风没有他想象中的颓废焦急,神态平和得就像是平时加班,这反而让他酝酿了一大堆安慰的话无从说起了。或许是他的表情太丰富,聂行风被逗笑了,问:“什么事?”“没什么,”魏正义挠挠头,说:“晚安。”“看你不像要去睡觉的样子,进来坐吧,正好我有新发现。”魏正义进了书房,就见桌上地上放了很多新写好的道符,电脑开着,摊开的本子上也记录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资料,旁边还有一本书,看到书皮,他惊讶地问:“董事长你也在看《天眼》?”“这本书是马先生送给我的,里面有些故事我想是作者自身的经历。”聂行风让魏正义坐下,把自己记录的片段拿给他看。“这里有一段驱魔历险,最后妖魔驱除了,本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却因为驱魔人彼此的私心而演变成自相残杀。”“这好像是马言澈的故事。”“是的,作者最后说每个人都狂妄地认为自己可以替天行道,但天道到底是怎样的,却没人知道,如果这个理论是正确的,也就是说没有所谓的天罚,这段类似的话,我也曾从马先生那里听过。”“马灵枢跟钟魁都是作者的粉丝,很容易被蛊惑的,不过我还是觉得作者很厉害。”魏正义看看封面,说:“连乔这种对阅读完全不感兴趣的家伙都在看他的书呢。”“乔也在看?”这倒出乎聂行风的意料,问:“他没说什么?”“没有,那家伙做什么都三分钟热血,凑热闹扎堆的。”“不管怎样,这个惟清先生都不一般,明天我准备去会会他。”“那师父那边呢?在阴间太久,我怕他撑不住。”其实魏正义更想说——现在比起烧纸钱道符,我们难道不该想办法去阴间救人吗?自从银墨把钟魁和汉堡出事的消息带回来后,魏正义觉得自己更烦躁了,明知有人在幕后操纵,却无法确定到对方的行踪,而一直陷于被动的局面,马灵枢身份不明,不能太信任他,连钟魁都气得自己用道符去阴间了,他不明白聂行风为什么会被马灵枢说服。偷偷看看聂行风,魏正义不无怀疑地想,难道董事长也被那个古里古怪的设计师操纵了吗?他该不该提醒一下呢?肩膀被拍了拍,聂行风安慰道:“我相信张玄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状况。”直觉告诉聂行风,看似毫不相连的几条线,其实只要找到它们最初的原点,就可以把它们汇集到一起,而解决了马言澈事件,也会间接帮到张玄。惟清的地址在临市,离他们有点远,聂行风在凌晨补了一觉,第二天早早就起来了。银白在厨房准备早餐,银墨照聂行风的叮嘱,每隔几小时就在祖师爷神案前供奉纸钱道符——自从钟魁和汉堡也消失后,家里一切事务都由这对兄弟担了起来,模特儿那边的工作都推掉了,马灵枢也没多问,默许了他们的行为。早餐快吃完时,魏正义跑了下来,装束整齐,连枪套都挂好了,看样子是要随行。乔紧接着也下了楼,一身纯黑衬衣加牛仔裤,边下楼边往腰间揣枪,看他穿的靴子,里面应该也加了家伙,看来在一致对外的时候,这师兄弟俩的作风还是满像的,可他只是去拜访作家,不是跟别人抢地盘,这种装备有点过了吧?聂行风问:“觉得好些了吗?”“一直都不错。”乔在聂行风身边坐下,魏正义去厨房拿了两份早餐,一人一份。“我听魏说了你的打算,”乔对聂行风说:“如果《天眼》的作者也是修道者的话,他可能有危险,不跟你一起去,我不放心。”“可你的身体……”乔在身边坐下时,聂行风感到冷意袭来,他担心地看乔,这两天他因为张玄的事一直在外面奔波,没跟乔碰上,今天看到,感觉他跟平时不太一样。乔低头喝汤,眼神很自然地避开了,说:“小感冒而已,用不着紧张。”聂行风不便再多问,吃完饭,又去神案前烧了一些道符和元宝,乔悄声问魏正义。“聂在给谁烧纸钱啊?”“当然是师父啊,董事长说这样师父在阴间才吃得开,”魏正义惊讶地看他,“昨天你不是还一起烧过吗?怎么还问?”乔的神情恍惚了一下,银墨在旁边经过,听到他们的对话,不免多看了乔两眼,见他眉间阴晦,正要询问,电话响了起来。来电的是萧兰草,听出银墨的声音后,他问:“董事长在吗?今早的新闻你们看没看?”银墨把电话拿去给聂行风,又顺手打开电视,转到新闻台——家里除了汉堡外,大家都没有看新闻的习惯,再加上这两天事件迭出,除非聂行风开电视,否则那个电器只是个摆设。“何顺海昨晚在外出途中出车祸身亡,”萧兰草跟聂行风打了招呼,就马上进入正题,“一起死亡的还有他的管家,现场初步勘查是雨夜路滑,车速过快造成的意外。”随着萧兰草的述说,新闻里也播放了相应的报道——轿车在急刹车时失去平衡翻倒,油箱漏油导致车辆爆炸,如果不是何顺海胸前还插了柄利器外,警方大概就按交通事故处理了。“那是陈家杀鬼用的法器。”新闻里没有报道具体内容,两具烧焦的躯体也是一闪而过,让聂行风无法辨别哪个才是何顺海,听了萧兰草对利器的描述,聂行风猜到了它的由来。虽然何顺海不是善类,但两天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让他不免唏嘘,如果这是天罚,那么它是出于善的正义?还是恶的正义?还是只是纯粹的复仇?“车祸后何顺海本来有机会逃脱的,但那个锥子一样的东西把他穿透了钉在路上,”萧兰草冷静地讲述自己知道的事实,“死在自己的法器之下,也算是死得其所。”“他为什么在深夜出门?”聂行风把烧道符的事交给银墨,站起身问。“这个还在调查中,听何家佣人说,何顺海这两天情绪相当不稳定,像是患了被害妄想症,一点小声音他就大发脾气,我现在只查到他在离家前跟一个人通过电话,还是个很受欢迎的大作家,叫……”“惟清!”“……不错,近期畅销书《天眼》的作者惟清,唉,董事长,你可以有一次不走在我的前面吗?”“你还查到什么?”“车祸现场还有本差不多烧成了灰的《天眼》,我让临市的同事去联络惟清,暂时还没有消息。”“我现在就要去拜访他,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人以前的名字叫驱魔眼霍惟清,也和马言澈的死亡有关。”“所以当年他杀了人,到老了良心发现,又拿自己的丰功伟绩来赚钱吗?”萧兰草冷笑,他是妖类,对所谓的修道中人没什么好感,但作为警察,不管有没有好感,他都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把这几起焚火事件解决掉,听说聂行风要去拜访惟清,便跟他约了时间,说要和他同行。有警察跟随,许多事情做起来也比较方便,聂行风同意了,通话结束后,他去换了外衣,又对银墨兄弟交代了几句,把撰写符咒和买冥币的事交给他们,银墨本来想提醒聂行风注意一下乔,乔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一直跟随在聂行风身边,让他没有插话的机会。三人收拾整齐,准备等萧兰草一来就出发,可没多久萧兰草又打来电话,说何顺海的车祸有新发现,他要去查资料,让他们先去找惟清,他把事情处理好后,再去跟他们会合。聂行风答应了,由乔开车去临市,路程比他们想象的要长,中途乔把车拐进休息区,魏正义窝在副驾驶座上睡得正香,乔便没叫他,给聂行风打手势下车。买饮料的时候,他掏掏口袋,“糟糕,忘了拿手机,聂,把你的借我用一下。”拿到手机后,乔借打电话去了外面,在功能键上按了几下——这次拜访老友一定有不少趣事发生,他可不想被外人打扰。聂行风没注意到乔的小动作,接过手机就顺手放进口袋,乔的目的达到了,找了个借口先回车上,魏正义醒了,正在摆弄音响,手里还拿了个小东西。“你在干什么?”冰冷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魏正义一惊,寒气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对危险的警觉促使他立刻拔枪回头,却发现是乔,站在后面直勾勾地看自己,他松了口气,怨道:“没声没响地站在后面吓唬人,你觉得很有意思吗?”乔没回答他,转去驾驶座那边上了车,看到屏幕上是钟魁消失的视频,他皱起眉头,魏正义没注意,问:“你什么时候录钟魁了?没听你说过。”“一切还在调查中,就暂时没说。”“那这个呢?”魏正义把手里摆弄的零件递给他,乔有轻度洁癖,看到他车上有烧焦的电器零部件,魏正义觉得很惊奇,“这是什么?”“垃圾。”零件被夺了过去,下一刻扔去了窗外,乔面无表情地说:“请不要乱翻我的东西。”如果这时候还没发现乔不正常,那魏正义就太迟钝了,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刚好聂行风回来,魏正义只好把话咽了回去,接过聂行风递来的热茶,咕嘟咕嘟喝起来,心里想,这家伙吃错药了吧,怎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