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行风醒来,发现自己靠在书架上,他坐起来,两旁太阳穴的刺痛提醒了他昨晚的遭遇,他揉着头看了眼对面的挂钟,惊讶地发现,已经临近中午了。昨晚他从初九那里回来就一直没睡,上网把幸福海酒店一带的详细地图全部看了一遍,天亮后又给爷爷打电话,说了娃娃的事。聂翼像是已经知道了,回复的话声中带着懊恼和自责,但聂行风知道这不关爷爷的事,他已经把所有事情都考虑得很周全了,只能说,他们都低估了天眼对娃娃的影响。祖孙俩聊完,聂行风又去小白的房间查看与天眼有关的资料,却在不知觉中睡着了,一直睡到现在。想到张玄此刻可能会遭遇的危险,聂行风起身跑去楼下,他已经想好了找寻张玄的办法,但他需要汉堡的帮助,不过汉堡随乔去了外地,昨晚没联络上。聂行风掏出手机准备再试试,手机先发出震动声,张玄和娃娃模糊的身影随着来电不时闪现出来。紧张感涌上心头,聂行风忙接听,但让他失望的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他不死心地叫了几声,换来的却是长久的沉默。“聂?”聂行风放下手机,转过头,乔和魏正义都在客厅,银墨兄弟也在,大家已经聊很久了,看到他下楼,乔向他走过来。“你不是去外地参加活动了吗?”聂行风问。“那种活动推下次就好了,昨晚我接到萧兰草的电话,就马上赶回来了。”张玄失踪的事萧兰草知道了,他一定会通知魏正义,所以乔会第一时间知道并不奇怪,具体情况乔没说,但想到他们为了自己临时改变行程,连夜赶回来,聂行风很感激,说:“谢谢。”“师父有难,徒弟当然要八方支援啦,说什么谢啊,董事长大人,我们力挺你!”汉堡飞到聂行风身边表示忠心,它的奉承被所有人无视了,乔让聂行风坐下,说:“刚才我们讨论了昨晚的事件,一致认为当时人群里混进了外人,他的目的可能跟何顺海等人一样,想害师父和娃娃,何顺海这样做是担心被怨灵报复,而这个人则是想报复师父。”“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庆生。”乔打了个响指,汉堡即时送上地图,银墨和魏正义分别压住地图一角,图纸展开后,聂行风发现酒店旁的公路用红笔圈住了。“我们查过了,这一带以前叫黄金岭,是片荒地,因为修路才被扩平,此后就祸事不断,后来请风水师看过,说那是片阴地,可增财发运,却不旺丁,又因为强行平复,改了风水,才会一直不太平,后来幸福海的老板,也就是何顺海请人做了场大法事,镇住了那里的地运,车祸才慢慢减少,而他本人的生意也蒸蒸日上。”“难道这里以前不是坟茔?”想起初九的提示,聂行风疑惑地问。“这里阴气相当重,通常大家都会认为是坟茔,但我仔细查过了,这里从来没有葬过人,坟茔只是以讹传讹,”银白缠在弟弟的手腕上,说:“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没亲眼见过昨晚的事件,所以要知道主人当时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们必须再去一趟黄金岭。”聂行风同意了,问银墨,“你知不知道马先生今天几点回来?”银墨一怔,没明白聂行风的意思,银白帮他回了,“这样吧,我们分头行动,银墨去公司,如果碰到马灵枢,就告诉他董事长在找他,我陪你们去黄金岭。”在察言观色这方面,银白不比汉堡差,它说中了聂行风的心事,也知道他的用意,让聂行风接下来的交待都不需要说了。计划安排好后,银墨去房间换衣服,银白盘在他身旁的衣架上,叮嘱:“你只跟马灵枢说聂行风有事找他就好,别的什么都别说,另外暗中问问钟魁,看马灵枢昨天是不是真去了外地。”“你怀疑是他在害张玄?”“我怀疑除了你我之外的任何人,”银白眼眸里划过冷笑,“什么天眼出现,天罚将至,真是好笑,如果这世上真有那么多正义,那为什么何顺海这种人到现在还能逍遥法外?”“难道天罚的传说是假的?”“不,只是每个人对于正义的认知都不同罢了。”银墨走后,聂行风简单吃了饭,驾车来到张玄失踪的公路上,大家跟随他下了车,都明显感觉背后生凉,虽然已是秋末天气,但这一带的阴气远远盖过了气候的凉意,昨晚事件迭出,聂行风没有多加注意,此刻再来这里,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如果说这一片以前不是茔地,还真有些难以想象。一道黑影笔直伫立在张玄和娃娃消失的地方,衣衫随风飘摇,就像路标,指引大家过去,却是颜开。看到聂行风,颜开上前行礼,他表情平淡,但从他在这里徘徊的行为可以看出,他很担心娃娃。“这里这么阴,以前不是茔地就是战场啊。”下车后,银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在所有人当中他的灵力最高,所以感应也最强烈,附近充斥的古怪气息让他很不舒服,如果不是银墨不在,他一早就换回蛇形了。“可是就算这里是阴地,跟师父有什么关系?以前再阴的地方我们也不是没去过,他也没被影响到啊。”魏正义搔搔头,不解地问。这个银白答不出,正琢磨着,在不远处徘徊的汉堡突然发出一连串的大叫,拍拍翅膀,以极快的速度冲回他们面前,因为激动,它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这里不是茔地不是战场,这里是鬼门关啊!”在汉堡迄今为止的爆料中,这个无疑是最具有爆炸性的,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颜开都怔住了,迅速闪到它面前,问:“什么鬼门关?”“鬼门关,顾名思义,就是百鬼进出的关口,当年为了方便鬼差办事,阴阳两界有许多连接的出口,但二十多年前恶鬼群起作乱,修道者联手,好不容易才把它们镇下去,为了杜绝这类事件再发生,阴君大人就关闭了大部分的鬼门,而这里就是其中的一个啊!”“你确定?”聂行风听完后,立刻追问。“我是信使,这些路我不熟谁熟?本来我还不敢肯定,但看到那个,我就确定了。”生怕大家不信,汉堡带他们来到马路正中,问:“谁能贡献件衣服?最好是黑色的。”颜开把长衣脱下,照汉堡的指示遮在马路上方,就见原本柏油铺成的路上隐隐透出一块灰白色圆形,正中画着稀奇古怪的符箓,汉堡指着它说:“就是这里,这些符咒都是阴君大人当年封下的,因为常有鬼差出入,这里气场才会这么阴,茔地战场哪能跟它比啊。”如果汉堡没说错的话,二十多年前恶鬼来阳间作乱,正好对应了马言澈和其他同道联手杀鬼的事,聂行风觉得事件在慢慢串联到一起,问:“既然封住了,那为什么昨天会突然打开?”汉堡搔搔它脑袋上的毛毛,“这我就不知道了,有两个可能,一,阴君大人解了封印;二,有个很有来头的人解了封印。”第一个可能性几乎不存在,所以该是第二个,可是谁有那么大的灵力把门打开呢?聂行风思忖着,颜开问:“既然已经解了封印,那我们能不能进去?”“不能,”汉堡耸耸它的小翅膀,说了句很不合时宜的冷笑话,“没有钥匙。”“那就找到有钥匙的人。”汉堡的话提醒了聂行风,眼神扫过乔和魏正义,还有银墨,他们的法术都太浅,不可能打开鬼界大门,颜开应该也不能,否则他早行动了,聂行风想到了萧兰草和马灵枢,前者见多识广,也许会提供点子,后者……不知道马言澈事件是否可以逼他说出实话。银白察言观色,说:“总算有发现了,至少知道主人在阴间,以他的本事,不欺负别人就是好的,董事长不必过于担心。”希望如此,聂行风想以张玄的个性和机智,短时间内他可以撑得住,所以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加快速度,尽早跟他会合。这次来总算收获不浅,了解了张玄的行踪,聂行风放下心,带大家离开,颜开说要回去向聂翼报告后续,跟他们分开了,聂行风往回走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可是当他接听时,依旧没有回应,乔问:“会不会是师父在尝试跟你联络?”“或许。”在确信了这个事实后,聂行风脸上浮出微笑,至少这是张玄一切平安的证明,他在通过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他没事。大家各自回到车上,谁也没注意到幸福海酒店最高层的某个房间里,有人正用高倍望远镜窥视他们,男人放下望远镜,管家就迫不及待地把望远镜拿起来继续看,问:“你说他们有没有发现那块地气可以帮我们增运?”“这么快,他们应该不会查到,我倒觉得他们查到了其它线索。”至少从众人的反应来看是这样的,虽然不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但动了地气,将会挡到财路这一条在何顺海看来就十恶不赦了,再想起昨晚的总总遭遇,他就不由心有余悸。有件事他连管家都没有告诉,那就是把娃娃卷进车轮下的怨念是他发出的,至于之后是什么力量把张玄和娃娃带走的,他不知道,对他来说,他们的消失都有百利而无一害,他希望这两个人永远不要回来,这样马言澈少了引路人,替死鬼秦峰也死了,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所以那片道路的地气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动手改变。管家还在拿着望远镜张望,他有些得意忘形,没注意到午后阳光将镜片光芒反射了出去,虽然只是微弱光芒,却引起了乔的警觉,发现光芒是从酒店上方楼里闪过的,他不动声色,走回自己车里,命令魏正义开车。来时人多,乔坐的是自己的车,跟在聂行风的车后,他问魏正义,“那家酒店就是何顺海的?”“是,昨晚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还沉得住气,真是只老狐狸。”魏正义不像乔的警惕性那么强,不知道正在被人窥视,开着车随口说。“把车开过去,绕着酒店转两圈,绕得有点技巧,别让人注意到。”莫名其妙的指令,魏正义看了乔一眼,不过习惯了他一向随心所欲的做派,什么都没说,临时改变车道,照乔说的把车开了过去。随着靠近,乔观察了建筑物周围的监控设置,他很快注意到阳光反射在大厦顶楼的招牌上,光亮刚好汇成一个椭圆形,在斑斓色彩的映照下,很像一只瞪大的眼眸,让他禁不住怀疑,何顺海是真的顺利逃脱怨灵的追杀了,还是他其实一直都在天眼的控制下?留下他不是因为仁慈,而是要让他看着曾经做下罪孽的同伴一个个死去,在恐惧中惶惶度日,这才是最大的惩罚?下午乔回到公司,命人把调查到的幸福海酒店的资料报给他,又顺便看了昨晚参加寿宴的人员名单,都整理好后,他放进文件夹里,准备有时间再交给聂行风——张玄和娃娃离奇失踪,他想聂行风现在没心思理会其它事情。乔傍晚回到家,跟早上他来时相比,家里的气氛更紧张了,连一贯喜欢聒噪的汉堡都悄无声息地窝在自己的大别墅里,魏正义去警局还没回来,乔把汉堡叫到一边,问:“出了什么事?”汉堡转转小眼睛,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但是在看到乔拔出兰博刀,刀柄朝向自己,一副甩刀的架势后,它马上投降了,非常详细地告诉乔,下午聂行风去马家拜访,连去两次都吃了闭门羹,马灵枢明明在家,却不给他开门。“你确定当时家里有人?”“钟魁说的,第二次还是他陪董事长大人一起去的,也被关在门外了,后来素问打电话来说,马灵枢身体不适,暂时无法会客,屁呀,明摆着就是知道我们有事相求,才故意不见的。”汉堡不说则已,一说就奔着八卦的精神去了,把经过无一遗漏地说了一遍,乔听得心头火起,捏刀尖的手压紧了,冷笑:“看来他是不打算在这里混了!”“你别冲动啊,也许董事长大人另有打算呢。”汉堡的话有道理,乔收了刀,想到最近琐事繁多,还是暂时放马灵枢一马吧。晚餐时人很少,魏正义打电话来说要加班处理焚尸系列案件,不能回来,钟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银墨又不是个多话的人,餐桌上一片寂静,习惯了这个家里固有的热闹气氛,乔感觉很不适应。聂行风跟他抱有同感,下午马灵枢的拒之门外让他心情很糟,还好中途接到两通张玄的来电,通话持续了很久,他让钟魁帮忙接听,可是在歌剧院时的奇迹没出现,钟魁也听不到那边的声音,所以他们能感觉到的只是长久的沉默。为了不让张玄担心,聂行风留言过去,就简单的两个字——小心。希望张玄可以收到……不,他一定可以收到,就像他经常说的—— 一件事,只要你坚信可以做到,那就一定可以办得到。饭后,聂行风留银墨兄弟看家,自己出门,银墨想陪聂行风一起去,被银白拦住,等乔和汉堡追出去后,他说:“有乔跟着,暂时用不到我们。”“可是这次麻烦这么大,我们能帮上忙的话,总强过袖手旁观……”“银墨!”打断弟弟的话,银白说:“今天跟他们去黄金岭,你猜我遇到谁了?”兄弟两人心意相通,银墨马上说:“是逼我们跟他定契的混蛋?”“确切地说,是他的气息,他的气场和聂行风很像,以前我没注意到,今天重合到一起,我才发觉。当初他利用尾戒和骨妖设计张玄,现在终于忍不住亲自出马了,昨晚他一定出现在焚火事件里,甚至开启鬼门关的可能也是他,看来他要正式向张玄和聂行风宣战了。”“所以我们就更要帮主人啊。”“不,这时候出手只有送死的份,让他们先斗完再说。”银白说完,就见银墨沉下脸,却不再反驳,弟弟一向这样,在意见不同却又无法反抗自己的决断时,他就会摆出这副模样,银白有些无奈,说:“我没说不帮,而是我在等——等一个出手后,一定要将敌人置于死地的机会。”眼眸里闪过属于蛇的阴毒,再配合着银白温婉的语调,即使是同类,银墨也不由得心寒,想到当年金大山被折磨得要死要活的惨状,他猛然惊觉,问:“难道你是故意跟那个人定契的?”银白不置可否,笑了笑,温声说:“之前的事不重要,我比较对今后的发展感兴趣,要知道,蛇可是很记仇的动物啊。”聂行风出了家门,刚上车,乔就从后面追上来,说:“我陪你。”“我跟萧兰草约了在黄金岭见面,你……”“跟他约,我就更要陪你了,”乔二话不说坐到驾驶座上,“那家伙不地道。”见他坚持,聂行风就没再多说什么,车开动起来,汉堡也想搭便车,被乔拦住,交待:“你去盯着马家,如果看到马灵枢,想个办法让他务必见聂。”没等汉堡反驳,车已经开了出去,它扇着翅膀在空中打了几个圈,最后看在事态紧急的份上,决定暂时无视乔嚣张的态度,向马家飞去。聂行风和乔来到黄金岭,萧兰草已经到了,蹲在鬼门关的道边出神,看到他们,他站了起来,脸盘刚好隐在阴影后,一瞬间聂行风看到了他眼瞳深处的漠然。“有什么发现?”聂行风故作无视,上前问道。萧兰草摇头,“如果照汉堡所说的,这道门只能是下面的统治者才能打开,它怎么会突然开启我不知道,但以我目前的法力,打不开它。”“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换了以前,或许我可以试试,但现在……”聂行风明白萧兰草的意思,他附在普通人身上,一旦离体施法,宿主或许就没命了,他固然希望尽快找到张玄,但也不会为此牺牲别人。其实聂行风并没有对萧兰草抱太大期望,小白最近接了份工,不知去了哪里,无法联系上,他跟钟魁在小白的房间查了他的手札,一直没找到可行的办法,想当年张玄也曾在林纯磬的帮助下去过地狱,但那也要靠无常给的通关灵符,至于其它认识的修道者,或是想帮却有心无力,或是在看笑话,而萧兰草,大概是前者。看到聂行风面露失望,萧兰草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我懂一种巫术,可以贿赂鬼差进入地府,下地府的人要有相当强的灵学修为才行,这一点我可以为你替补,只是成功与否我不敢保证,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的是,张玄是被迫进入阴间的,时间越长,他们受底下阴气的影响也就越大,如果……”“不行!”乔替聂行风做了回答,下地府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否则以汉堡的阴使身份,它早第一时间回去了,更何况萧兰草说得这么没底气,他更不能把聂行风的生命交托过去。聂行风看向他,乔又说:“一定还有其它解决办法,师父去鬼界是碰巧,你则是逆天,这样做太危险了。”“是的,”萧兰草点头附和:“逆天走这条路的人都会有报应在身,一条路走下来,你不知道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得更多。”话里有话,乔问:“你这么清楚,难道你走过?”“我只记得彼岸花开得很漂亮,不过我不想再看第二次。”萧兰草笑了,笑容中带了些怅然,他马上就恢复了平时的强势,说:“如果下定决心,也不是不能这样做,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过如果你真的选择去的话,记得一定不要喝那碗孟婆汤。”乔不解地问:“又不是轮回,为什么要喝孟婆汤?”“因为有句话叫鬼迷心窍。”萧兰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竟然笑出了声,乔皱眉心想这人也不知是什么妖物变化而成的,又疯疯癫癫的,他绝对不能让聂行风照他说的去做。谁知他刚想完,聂行风就对他说:“有些话我想单独跟萧警官说,你可以离开一会儿吗?”乔看看聂行风的脸色,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他走出没多远,站住了,随手点着一根雪茄,雪茄夹在两指间,他转头看去,聂行风还站在原地,手里拿了两道符,点燃后扔了出去,带着火光的道符在空中随风飘摇,直至燃尽。乔不知道聂行风烧的是什么符,也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他在想什么大概也只有师父才能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