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火归发火,麻烦还是要解决的,为了尽快了解真相,张玄饭都没吃,直接开车去现场,路上他趁着等红灯,跑去买了两个油饼,就当是早点了。秦峰是在离家不远的小公园里自焚死亡的,两人赶到时,公园已被封锁,周围围满记者,为了抢到第一手资料,他们在警戒线外挤来挤去,负责保护现场的警察认识张玄和聂行风,得到萧兰草的首肯后,放他们进去了。法医在勘查现场,萧兰草带他们走近焚尸,当看到烧得蜷成一团的焦尸时,张玄的眉头皱了起来,萧兰草问:“有什么感应吗?”“想吐。”刚吃油饼吃得太急,张玄的胃不舒服,除此之外,他什么感应都没有。他转头看看公园,不是很大的休憩场所,空气非常浑浊,带着火烧后的焦呛气味,焚尸周围的草坪被连累,也烧得不成样子,空间流淌着怨气,但怨气很淡,让他无法捕捉气息流走的方向。焚尸已经看不出原有的容貌,躯体严重扭曲着,脖颈上有道相当深的划伤,导致他的头部向后很夸张的仰起。又是焚烧,又是颈部划伤,一切都如出一辙,这样的烧毁程度通常只有汽油等液体才能造成,但勘查结果表明周围没有这类物质,在旁边帮忙的警察一脸不解,张玄很想告诉他,有时候人的怨气才是最猛烈的,汽油烧毁的是外形,而怨念烧毁的则是存在的一切。“这是从死者身上取下的唯一物品。”萧兰草把证物袋递给他们,里面放了一枚小小的玉戒,戒指被火熏成了黑色,中间有裂纹,却没有完全碎裂,在大火中还可以保持这么完整实属奇迹。“它的内侧刻了符咒,我想是符咒让它保存下来的,听目击者说,在出现火光时,秦峰身上曾发出蓝光,可能是这枚玉戒射出的,但最后还是没救得了它的主人。”张玄看了玉戒,里侧刻着辟邪镇煞的符咒,外侧则是梅花图案,花纹与金大山画的家徽相同,他问萧兰草,“还有什么发现?”“有,但对你们来说,绝对不是好消息。”看完现场,萧兰草带他们去秦家,路上将收集到的情报大致说了一下。目击者是在附近晨练的几位老人家,大家都众口一词,说秦峰身上的火是突然发出的,没有人袭击他,当时周围只有一个小孩子,他们怕孩子遭受牵连,还想过去救他,可是等跑过去,小孩已经消失了,秦峰被烧成重伤,口中一直在叫——眼睛,眼睛。“这一段路的监控器设置得不多,应该不会拍到娃娃,这一点对你们有利,不过一连几次发生同样的事件,这次又被记者报道,警方可能压不住了。”聂行风和张玄脸色都不好看,想起娃娃小手一指就能轻易驭火的本领,张玄不敢确定这几起纵火事件是否真的与他没关系。萧兰草没明说,但他们都明白,一旦消息被报道出去,娃娃的存在会更显眼,那些修道的人不管是出于觊觎还是憎恶的心理,恐怕都容不下他,而且更重要的问题是——娃娃不是被爷爷送去孤儿院了吗?为什么今早他还能出来?“如果有拍到孩子的录像,请务必给我们看一下。”“没问题。”“谢谢,我会证明娃娃是无辜的。”聂行风说得很肯定,张玄有些惊讶,萧兰草也问:“你真的敢保证他不是灾星吗?他总伴随天眼出现,这已经不是头一次了。”“我能,”聂行风平静地说:“就算这是冒险,我也相信它是值得的。”秦家是栋独门独院的小洋楼,跟公园相比,这里静了很多,秦峰的父亲听说儿子出事,激动之下晕倒了,秦峰的妻子正在照顾他,去认尸的是秦峰的长子,但他担心家人,去现场没多久,就匆匆赶了回来。三人进去后,就听到楼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客厅里一名警察正在对秦峰的次子做例行询问,少年看上去还是高中生,因突然遭遇打击,脸上写满茫然,对警察的问话都是恍惚一会儿才回答。张玄见房子宽敞豪华,秦家孩子的衣服也很高档,可见秦峰收入相当好,但房子里看不到一点与修道有关的物品,少年身上也没有修道气息,他给聂行风使了个眼色,聂行风明白他的意思,低声说:“现在不比以往,靠降妖捉鬼无法养家糊口,学了也没用。”虽然这话有失公允,但现实的确如此,就连张玄自己都为了赚钱,在大学选修电脑程序设计,而不是神学,更何况是别人?张玄嘴巴张张,想反驳聂行风的话,最终也没找到反驳之词,只好不甘心地默认了他的说法。萧兰草走过去看了下警察做的笔录,没什么太有价值的东西,少年的情绪太激动,多问也没用,正要打发他离开,张玄抢在他前面,问少年。“听说你父亲刚被辞退,他最近心情是不是很差?”“我爸是不会因为没工作自杀的!”误会了张玄的问话,少年瞪着他,很生气地叫道:“他才不在意丢一份工作呢,还说正好空下时间可以带我们去旅行,我们连去法国的旅游日程都计划好了!”聂行风一愣,一个刚被解雇的人,他怎么有能力举家去欧洲旅行?反之,如果他是因为担心遭受金大山的连累而主动辞职,那就更没心情去旅游了,问:“他为什么会辞职?”“我不知道。”少年摇头,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从楼上走下来,说:“有什么问题来问我吧,我弟弟什么都不知道。”他是秦峰的长子,在遭遇变故后,他表现得还算冷静,但也不像是有修行的人,他让弟弟去楼上照顾母亲和祖父母,对萧兰草说:“我父亲不会因为失业自杀,事实上,他离开公司时拿到了一大笔抚恤金,所以他对被解雇并没有太在意。”“所以是公司单方面解雇他的?有没有说明原因?”“好像跟餐厅失火有关,不过也可能是公司借机裁员,抚恤金金额很丰厚,再加上失火事件,父亲觉得不吉利,所以他对我们说离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听起来他好像有点迷信。”张玄暗示说:“他平时有没有推崇佛道?”“这不是迷信,是普通人看到火灾后的正常反应,我父亲说那火烧得不地道,老板都吓晕了,事情一定不简单,我母亲怕惹祸上身,还让他把钱退回去,被父亲拒绝了,说我们想多了,现在看来,也许母亲的想法是正确的。”说到这里,男人摘下眼镜,揉揉有些发红的眼睛,又说:“我听父亲说餐厅那个人也是被烧成了干炭,现在他也变成了这样,一定是餐馆有问题,我父亲才会被牵连的,当初如果我们坚持让他退掉那笔钱,也许就没事了!”他话语中充满懊恼,聂行风想秦峰出事跟钱没有关系,联系各方面发现的事实,他更相信这是一场人祸,问:“你父亲手上的玉戒指戴很久了吗?”“有几年了,是老板送给他的,说能增运,我父亲不信这些东西,不过老板给的不好拒绝,就一直戴着了,之后老板也提升了他几次,否则以我父亲的能力,坐不到主管的位置。”男人实话实说。张玄怔住了,忙问:“你说的老板叫何……”“何顺海。”“玉戒指是他给你父亲的?”“父亲是这样说的,他收下戒指时还很开心,认为被上司重用。”话说到这里,一切都很清楚了,秦峰根本不是修道人,他只是无意中当了人家的替死鬼!三人走出秦家,张玄说:“原来何顺海才是陈家的人,难怪看到金大山被烧死,他会吓得晕倒,这人真卑鄙,怕被报复,就找别人当替死鬼。”“那玉戒指的作用是?”“替身。那东西他一定戴很多年了,就像他的身份证一样,把这个身份证转给一个跟他八字命格相近的人,就等于给那个人定了命,把灾难都转嫁给对方,所以何顺海才会器重工作能力不高的秦峰,以便随时监视,金大山出事后,他知道报应来了,快速将秦峰辞掉,让他把灾劫从自己身边带走。”萧兰草冷笑:“那这个人当年一定做了十分亏心的事,以至于要改名换姓,连替死鬼都预备好了,这种人你们还打算救吗?”他看向聂行风,因为他知道在这种大事决断上,张玄绝对唯聂行风马首是瞻。“我没想过该不该,但许多问题不解决,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被牵连,就像秦峰,原罪该受到惩罚,但不该以这种方式。”聂行风想起了马灵枢说的那段话,马灵枢说得没错,如果天罚是以这样的方式呈现的话,那所谓的正义不过是报复的同义词罢了。萧兰草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努力解决这件事。”三人在公园前分了手,上车后,见聂行风脸色不佳,张玄问:“现在这种情况,你有什么打算?”“再去一次常运。”不管娃娃与整件事是否有关,他每次出现都是一种预兆,聂行风想,通过这个预兆,也许可以抓到什么线索,问:“你以前曾提到过,黑猫每次出现不是带来厄运,而是示警,娃娃会不会也是这样?”“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那小东西怎么会有这种特异功能的?”张玄笑道:“有机会我一定去酆都地府问问他亲娘。”聂行风也笑了,“撇开娃娃不谈,算上秦峰,这已经是第四起焚尸案了,死了四个人,可是到现在凶手是谁,我们没有半点头绪。”“为什么你认为空谷焚尸是第一个受害者?而不是一系列事件的元凶?”聂行风也不知道,或许那只是种直觉,比起烧焦的尸骨,那个嵌着钻头的头颅给他的印象更深刻,如果真有恶灵行凶,他想也该是那颗头颅。“也许你没想错,”张玄沉吟说:“第一具焚尸刚死不久,怨灵就算厉害,也不可能这样肆无忌惮,而且尸骨上没有怨气,可为什么就是招不到魂呢?”聂行风狐疑地看张玄,这家伙不会又背着他玩什么招魂游戏了吧?“那是恶灵,你要做什么法事,一定要跟我讲知道吗?”“没有做了。”“我在说——知道吗!”“知道知道。”张玄老老实实地点头,其实他除了那天在空谷给尸首下咒外什么都没做,原因很简单——没时间而已。常运和之前他们来时一样,宁静沉寂,接待他们的是同一位老人家,应对也相同,他们连大门都没进得去,看门的老人一脸和气但又很固执地拒绝了他们的拜访,任凭张玄好话说了一箩筐,把聂翼都搬了出来,对方还是毫不动摇,还说聂睿庭也来过几次,都被拒绝了,亲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别人。这句话惹恼了张玄,他说:“我知道你们的规矩,但现在外面出了事,有人无故被牵连致死,我们需要娃娃的帮助,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都不可以通融吗?”“这个……”“你们院长建立这所学院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救人吗?为什么现在却置别人生死于不顾?还是对你们来说,救不救因人而异?”别看张玄平时大大咧咧的,生起气来言辞就变得非常锋利,老人被他的话触动了,不过眼神瞟了瞟墙角上方,最后还是摇头拒绝了。张玄顺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是监控器,虽然他没有透视能力,但感觉得到现在正有人通过镜头注视他们,他哼了一声,故技重施,把聂行风随身带的枪掏出来,先是一枪打碎了监控镜头,又把枪啪的往桌上一拍,问:“你是要钱还是要枪子?”“钱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枪子的话,如果你不介意杀人,那我也不介意被杀。”云淡风轻的回应,仿佛笃定他不敢动手似的,面对这样的老人,张玄也没辙了,只好转头看聂行风,聂行风问:“是不是一定要得到我爷爷的准许,你们才让我们见娃娃?”“不一定,这要看院长的意思。”这话根本就是拿来吵架的,张玄冷笑:“我不知道你们院长是什么来头,但他一定要庆幸遇到的是现在的我!”大海有多善变无常,玄冥的个性就有多任性,这样的个性偶尔会在张玄暴怒时表现出来,就像现在,如果不是聂行风在场,他可能二话不说冲进去了。感觉到他的恼怒,聂行风及时伸手按住他,争吵解决不了问题,他低声说:“我先给爷爷打个电话。”聂行风选择在常运给爷爷打电话,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希望能通过爷爷说服院长,娃娃也许跟普通孩子不同,但他不认为关住他可以达到解决问题的目的,更重要的是这里关不住娃娃,他今天就在大家都不知情的时候离开了,连颜开都瞒了过去。铃声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听,聂行风只好放弃了,告辞离开,张玄跟在他身后,走出没多远,小声说:“不如我们悄悄混进去?”聂行风看他,张玄又说:“颜开说这里鬼魅进不去,我们又不是鬼魅,事急从权嘛,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状况也好。”“可是……”“做大事者,不能总这样瞻前顾后的,董事长,你怕的话,我一个人进。”张玄转过头张望,绿荫丛中刚好跟一根枪管看个正着,再看看持枪靠在树旁的彪形大汉,他急忙伸出手,做了个友好的摆手动作,男人却不领情,枪口又往上抬高几分,一副随时会开枪的架势。聂行风拉着张玄返回车里,说:“别往人家枪口上撞,要进去也要等晚上。”“不是,我好像听到娃娃在叫我。”聂行风侧耳倾听,什么都没听到,张玄也听得很模糊,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上车后,打量着这栋高耸的建筑物,把几个可能进去的路口确认好,问:“你说晚上来是认真的?”“我看上去像是在说笑吗?”聂行风把车开了出去,张玄问:“不怕被爷爷骂?”“骂人也得先找到人才行,”聂行风开着车,不紧不慢地说:“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关机。”“董事长,我简直不佩服你都不行,你说你怎么可以这么黑!”张玄笑嘻嘻地说,聂行风开着车,心想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与其放任某人来胡闹,不如一起来,盯紧点,安全系数还高一些。后面传来清脆的叫声,却被重重墙壁隔断了,车开远了,谁也没听到来自建筑物里面的呼唤。“玄玄!玄玄!”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远去,娃娃急了,踮起脚拼命往窗台上跳,可惜窗户太高,隔着铁栅栏,他只能看到半边天空。嗓子叫痛了,发现他们离开后,娃娃闭了嘴,又跑去紧闭的房门前用力推门,大叫:“放我出去,我讨厌这里,我要跟玄玄走!”叫声得到了回应,房门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来,他太高了,娃娃得用力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不过看到的只是一张蒙了层白纱的脸庞。在这里住了几天,娃娃知道他是这里最厉害的人,立刻嚷道:“我讨厌你,我要离开这里,我要找曾爷爷,找我爸爸爹爹还有玄玄!”“你可以讨厌我,但不能离开。”声音嘶哑,带着不可违抗的严厉气势,娃娃有点怕,往后退了两步,男人端量着房间,眼神深远,缓缓道:“钟魁也是在这里长大的,一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说起来他也算是你的学长,你要跟他学,乖乖呆在这里,明白吗?”“唔,钟钟学长?”钟魁的名字娃娃是知道的,啜着指头努力消化这番话的意思,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转去了窗外,指着外面,脆生生地叫:“我看到那只眼睛啦!就在那边,哼,你也会变炭烧的!”话音刚落,男人的衣摆就燃了起来,发现了娃娃掷火的小动作,男人没介意,随手一拨,火焰便消散了,他漠然看着窗外,问:“你真的看得见天眼?”“看得见啊,它要进来烧坏人。”娃娃用手指外面,像是证明自己没看错似的,男人哼了一声,说:“这里没人做错事,纵然他是神也进不来,只要你不出去,就没人能伤害得了你,如果你不想一辈子关在这里,就听话一点。”“我为什么要听一个讨厌的人的话啊!”孩子的挑衅被无视了,男人走出去,娃娃瞅到机会,趁机往外冲,但刚冲到门口,就被一道无形金光打了回来,噗通摔到了地上,屁股摔痛了,他嘴巴瘪瘪,差点哭出来。男人无视他的可怜相,离开时只留下一句话。“别再乱跑。”冷冰冰的话语让小孩的情绪彻底失控了,长这么大还没人这样对他,想到再也无法回家了,他张开嘴巴哇哇哇大声哭起来。但这里不是家,不管他哭多久都没人理会,娃娃很快就明白了这个事实,停了下来,抽抽搭搭跑到旁边的小床上,抹着眼泪想自己怎样才能从坏人窝里逃走。窗外树枝随风晃了晃,光影投在墙壁上,一道金色影子从床和墙壁的缝隙里闪出来,娃娃觉得奇怪,跳下床,爬到床底下,对他来说床铺非常高,蹲在底下刚刚好。进去后,娃娃发现金光是从墙壁上的一些字里闪出来的,小小的字,一个个刻得很深,他伸手摸了摸,金光消失了,只留给他冰冷的墙面,不过床底下阴凉阴凉的感觉不错,小孩子便从布袋里掏出一颗小蜡笔,也在墙上乱画起来,画了没多久,他就因为哭累了,靠在墙上睡了过去。如果读得懂字,那娃娃将会知道墙上歪歪扭扭的字写的是——我要出去,我不会杀人,忘记那些能力,我不是鬼我不是鬼我不是鬼……我是钟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