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见舜公子略有窘迫的模样,居然情不自禁发出笑。等笑声自口中出来,心中猛然一惊,暗自收回神色,肃然道:“你是谁?”舜公子没什么好瞒的,大大方方说道:“千机门门主,舜公子。”乍一听到这名字,女子眉梢一挑:“天下第一公子,久仰大名。”“不敢,将军威名,本公子哪能企及。”舜公子谦虚道。女子细细打量那舜公子,目光中有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我叫冯婉欣。”舜公子一愣,这如国女将军,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堪比两个血气方刚的男儿,居然会有这么一个……柔情似水的名字?冯婉欣握着蝴蝶刀斩的手松了松,却没有放开:“我来这里杀人,舜公子是在等我?”舜公子轻笑道:“本公子听闻这里有不少新娘在新婚夜猝死,所以就巧设一计,想引蛇出洞,未料到竟然是冯将军。”冯婉欣自嘲一笑:“我这把年纪了,顶多使使未老宝刀,可当不起舜公子一声‘将军’。你还是叫我声前辈吧。”舜公子一点也不觉得唐突,说道:“冯前辈徐娘半老,本公子今日一见,方信传闻如国女将军美貌举国数一数二不虚。”冯婉欣淡淡道:“容貌只是次要,我早就不在乎了。一个人是美是丑有什么要紧,最要紧的是有人肯在乎,孟光尚且有梁鸿鹄对她的疼爱,我却从来都是一个无人心疼无人爱的可怜虫。”舜公子目光一闪:“本公子没记错的话,冯前辈在攻克商国后,就被如国主赐嫁给商国大司马闫鑫。”这一提不要紧,冯婉欣脸色都变了,暴喝道:“不要提这畜生的名字!”舜公子一惊。难道,这二人夫妻关系不睦是真的?但见冯婉欣没有怨妇般的愤恨和怨毒,唯有眼眶中盈盈的水意,湿湿润润,流淌而出:“他,他和那个贱人都该死……该死,全都该死!”舜公子察觉不妙,还是先稳定冯婉欣的情绪再说,哪知还未开口,冯婉欣就红着眼圈说道:“舜公子,同是男儿郎,你告诉我,你们都只相信一面之词,以自己所看到的的作为事实,是这样的吗?”“这个,本公子应该不太会,因为……”舜公子还没说完,冯婉欣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舜公子那还未接上的话生生吞进了肚子里。“舜公子不愧是舜公子,漂亮!真该是第一的公子。如果那个人也像你一样明察秋毫,发现其中的纰缪,我们也不会变成这样了……”冯婉欣黯然失色道。舜公子咽了口唾沫:“敢问冯前辈和沈大司马,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冯婉欣目光怔怔的,慢慢,慢慢移向舜公子,口里平静无波地说:“还能是什么,无非是他不要我了,和一个表里不一的贱人狼狈为奸。”原来冯婉欣在如国还没有当大将军的时候,于某次外出游玩时意外邂逅了在城郊狩猎的大太子闫鑫,冯婉欣一时被闫鑫的美貌吸引,可还没看够,就被找来的家丁带走。她也不敢对外多说一个字。尽管她对闫鑫一见钟情,可没有父母之命与媒妁之言,她万万不敢自作主张。不久,冯婉欣女扮男装进了如国的军队,立下赫赫军功,直到最后无意暴露了女子身份,可如国国主不以为怪,反而嘉奖了冯婉欣,给她巾帼英雄的称号。由于宋商两国连续三年交战不休,冯婉欣偶尔会在战场上遇到闫鑫,可始终没有机会开口与他说话。直到南淼国偷袭二者边城,残杀黎明无数,两国才决定联手,共同抵御外敌再说。最初提出联盟的是商国的国王,他便遣使者前往如国,许诺与如国结为秦晋之好,互帮互助,和睦相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国主看了来信,犹豫再三,他膝下无女,后宫又无所出,便想着冯婉欣战国有功,不如就认她为义女,以公主的身份嫁到商国。而商国也没王子便派大太子闫鑫娶如国公主联姻。闫鑫上奏多次,仍无济于事,迫于形势压力,他只好硬着头皮容冯婉欣入东宫。但闫鑫并未和冯婉欣行拜天地之礼,连酒席都没准备,更别说洞房花烛了,东宫在那天过着和以前一样的日子,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多了一个女主人。冯婉欣搬到一个离闫鑫屋子很远的房间,里面设施齐备,应有尽有,可她过得并不快乐。闫鑫不看好冯婉欣,次日就不经后者同意,擅自纳大司马之女为侧妃——虽然不久就遭到商国国主责备,可三天两日这事儿就过去了,冯婉欣也不好因这事与如国国主说道。大司马之女名唤翠莲,心胸狭窄,原本和闫鑫是青梅竹马,从小就私定了终身,见冯婉欣夺了本来属于她的地位,对其恨之入骨,经常给冯婉欣穿小鞋,并时不时在栽桩嫁祸于冯婉欣,而自己回回扮演弱者,挤出几点眼泪,装可怜,博取闫鑫的同情。而每次,闫鑫都会上当,他越心疼翠莲,越对翠莲好,对冯婉欣也就越冷淡,到了后来,直接演变成相看两厌的地步。这个,总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一定受得了,更何况是青春风华正茂,大好光景未尽然的冯婉欣?冯婉欣从未和闫鑫圆房,他俩人也对此事闭口不提,但半年后,翠莲怀孕了,大夫都说是男胎,将闫鑫哄得心花怒放,喜不自胜。一个月后,南淼国再犯商国,闫鑫再次出征,冯婉欣亦身披盔甲,想要陪同。闫鑫将她痛骂一顿,“你已为人妇,再不是昔日的女将军”、“商国自有商国人守护,何劳你一个异国人插手”云云,将冯婉欣说得肝肠寸断,心如死灰。可冯婉欣还是固执地想跟随,她悄悄混入军队中,在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凯旋归来后,闫鑫对冯婉欣微微有了丝动容,冯婉欣以为他们之间冰雪般的关系能够得到释融,谁知这时翠莲假装肚子疼,把闫鑫的注意力吸引去。闫鑫回头看看躺在床上遍体伤痕,虚弱憔悴的冯婉欣,命下人熬药,自己火急火燎去看翠莲了。当晚,他还是和翠莲你侬我侬,在纱窗外偷看这一切的冯婉欣眼里全是悲凉。翠莲由于饮食不调,几遭经历,害得腹中孩儿被打了下来。她含恨不甘,见冯婉欣身子一日比一日康健,将仇恨都转移到了后者身上。于是,翠莲每晚都给闫鑫吹枕头风,挑唆闫鑫杀了冯婉欣给他们的儿子报仇。刚开始闫鑫说无凭无据,怎能平白伤人,更何况他还不相信这事是冯婉欣干的。只是日久天长,流言蜚语变多,闫鑫的心也有点动摇了。那一晚,冯婉欣路过翠莲的屋子,听到了里面人的对话,心中难过,对闫鑫十分失望。她回到了房间,擦拭当初如国主赏赐给她的鸳鸯刀斩,打算收拾行囊回如国。她爱的人不爱她,宁可相信别的狐媚子,也不肯对她有一丝感情。孰知那一晚,早有图谋的摄政王突然派遣数十名刺客,行刺大太子。冯婉欣在逃跑途中察觉不对,毅然回府中,搭救闫鑫。饶是冯婉欣身经百战,却到底寡不敌众,她遍体鳞伤,精竭力疲,但仍咬着牙,说什么也不肯丢下闫鑫。她被一个刺客捅了小腹,然后一阵拳打脚踢,眼冒金星,头昏脑涨的。被践踏在脚下的她紧闭眼睛,猛然间听到一阵尖叫,睁开眼一看,恰恰是翠莲惨无人色,张口大叫着,一名刺客持剑飞身而来,翠莲将闫鑫推到自己的身前,而闫鑫也一副无怨无悔,视死如归的模样,伸展双臂,一剑穿心,喷血如泉涌,倒地气绝了。冯婉欣睁大了眼睛,目睹了这一切,而翠莲还跪在那刺客跟前,不理会旁边的闫鑫尸体,不住磕头,害怕道:“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没有……”冯婉欣突然之间很生气,血脉逆行,在刹那间领悟了刀法真谛,爬起身子,果断地用鸳鸯刀斩杀光了刺客和东宫中的上上下下所有人,包括翠莲。刀斩滴血,她和闫鑫却不能双双化成鸳鸯。他们并不同心,爱的不是正确的人。从此,冯将军就销声匿迹了,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有人说,她接受不住丈夫的去世,抹刀自尽。有人说,她女将出身,心灵不可能那么脆弱,十有八九以另一个身份回到如国,投入军队里。也有人说,她离开红尘紫陌,隐姓埋名,不再问战场马革裹尸了。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大度,那些指手画脚的人没有亲身体会过那种期待了许久,然而最后发现一切幻想不过是个笑话的时候那种悲凉又绝望的心境。谁知道她什么时候爱上闫鑫的呢?也许是第一次见面,见到他狩猎时英姿勃发的模样,也可能是在战场上,看他挥洒汗水,与她交锋的那一刻……她记不过来了,每次回想起往事,都难免心痛。为什么她在那么好的年华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如果她早点认识闫鑫,或者没有遇到过闫鑫,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那晚,她也没想到,自己迥然发疯,能把东宫上上下下都杀尽,再在御林军赶来时逃离……她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了,也知道自己无路可走。她能去哪儿?商国容不得她,如国也不敢回去。而今,冯婉欣出现在这里,来到了翠莲的故乡,探听得这里的众多女子不检点,和翠莲有着近乎同样的毛病,便“爱屋及乌”,好好了结一下她们了。也给这个世界上备受这类人欺害的苦命女子讨回一个公道,留一片净土。听完了这一故事,舜公子的嘴角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