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短暂的几分钟,程溯光做了一个梦。他梦到年少时张晏晏家里那条小奶狗,乳白乳白的,长着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时常趴在张晏晏怀里冲他摇尾巴。他没记住张晏晏给小狗取得名字,但是根据它的种种表现,背地里悄悄给取了一个,叫:张踩奶。肉肉的狗掌稳稳地踩在张晏晏发育良好的胸口上,张晏晏似乎也没意识到,任由狗爪子搭在上面。有一次,张踩奶不知道怎么跑进他家,他的父母都不喜欢狗,特别是踩奶这种中华田园犬,只有张晏晏捡着当宝。顾萍大呼小叫地让他把狗丢出去,鲜有的失了端庄。他将张踩奶抱起来,顾萍立刻又叫起来:“你抱它干什么?身上有跳蚤怎么办?跳到你身上,再跳到我和你爸身上,这个家就完了!”张踩奶身上香香的,有张晏晏的味道,让他对母亲的话感到格外的反感。“它身上不会有跳蚤的。”他举着它出门之后,不仅没有将它放下来,还抱在怀里去敲张晏晏家的门,结果无人响应。他不知道张踩奶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可张晏晏不在,又不能带回自己家,转念一想,便带着它去楼下的面馆吃馄饨。一人一狗,一个放辣一个白味,都吃得津津有味。他告诉张踩奶,以后不能再踩在张晏晏的胸口上,它是小公狗,他们是有区别的。它鼓着一双黑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他继续教育它:以后丁思来你们家,你就一直咬,听见没有?张踩奶“汪”了一声,跟听明白似得。后来事实证明,狗随主人,主人不聪明,狗的智商普遍也不高。馄饨吃得一个都不剩,但他说得话,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看着丁思就往她身上扑,狗尾巴都要摇断似得。他恨狗不成钢,可还是爱屋及乌,看张踩奶跟看自己儿子似得,每天都要悄悄给它喂火腿肠。张踩奶也不负所望,越长越胖,然而没熬过冬至,冬至前夕被人给偷了,再也没回来。那天晚上张晏晏满街找,喊得嗓子都哑了,眼睛哭得又红又肿,顾萍女士说:“不过是一条狗,还是条土狗,丢了就丢了吧。”“土狗又怎么样?”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张晏晏对人发脾气,“那是我的家人!”顾萍悻悻闭上嘴,或许是觉得她不识好人心,关上了门。那天晚上,他是枕着张晏晏的哭声入睡的,不知愁的少年,第一次感到什么叫如窒息般的难过。他不该喂张踩奶吃火腿肠,不吃那么胖,就不会被人惦记了。从此张晏晏再也没有养过狗。他也没有再给狗喂过火腿肠,见到亲近的小狗也会躲得远远的,因为每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里都能看见张踩奶的影子。那么纯真而迫切的热爱着这个世界。……“醒醒,”张晏晏被抱得浑身冒汗,用力推着他道:“五分钟了,去医院吧。”他的唇角弯了弯,“我们养条狗吧。”张晏晏不知道为什么提起这件事,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依旧被戳了一下,“你以为养狗那么简单吗?你把它带回家了,就意味着它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是你的家人。不管它是生病还是什么,都不能随便遗弃它。”“我知道。”他睁开眼睛,“你同意养狗,我就起来去医院。”“……”张晏晏一默,拿这种事威胁她,是三岁吗?何况这是他的房子,他想养什么都可以,何必征求她的意见。只意味着,他也将她当成家里的一份子。她觉得好气又好笑,“起来。”“养狗。”他不动。“养养养,明天就养,行了吧?”……两人赶到医院,已经接近凌晨四点,医生嫌麻烦,没让他住院,只说让他去门诊输液、然后打退烧针,要是明天还不见好,再办住院。她将他安置在门诊室,便去药房领药,护士给他打了针,输上液,嘱咐道:“输液袋空了,就放输液瓶里面的液体,要是进空气就找我,没有的话,就等输完找我拔针”张晏晏乖巧地点点头,护士便钻进值班室里。偌大的门诊室里,只有她和程溯光两个人,四下静悄悄的,只有马路上时不时传来的马达声。在这短短的时间,程溯光已经睡着了,头靠在蓝色的椅背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在他旁边坐下来,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头,然后开始玩手机,中途他睁开眼睛看过她,她正好在看他袋里的液体,没有感觉到他的注视。他的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任何时候,只要有她在,他都会觉得很安心。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张晏晏是什么样的人,也许她很笨,也很胆小,无法适应这个社会的生存之道。可是,她的善良,让她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怀着善意。同样,她的担当,不会让她丢下任何人,哪怕是一只狗。只要是她认同的,不管多困难,都会坚持和寻找。他喜欢她的温顺,也喜欢偶尔那股能反抗世界的英勇,她的眼睛里,是着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赤子之心。纯真、善意、充满热切。“谢谢你。”他轻轻地开口道。她听见了,拍拍他的脑袋说:“睡吧,我在这儿。”液体输完,天已经亮了,但程溯光还处于低烧状态。她放心不下,便到走廊上给总监打电话。总监听了半天问:“是你不好了,还是你家里人不好了?”“家里人。”“哦,行吧。”只是把她熬生病了,自己这个领导可真是罪大恶极,“明天你过来的时候,把假条补过来。”张晏晏说了感谢的话后,便去药房领药,决定带程溯光先回家休息一下。谁知程溯光一点儿休息的意思都没有,坚持要去公司,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公司离了你会活不下去吗?”他坐在副驾驶上:“我感觉是的。”“……”两个人在医院附近买了早晨后,她便将他送到公司楼下,未等她开口,他已经解开安全带道:“你别上去了,我们办公室里全是流感病毒,你再传染上了,就没人照顾我了。”张晏晏一默:敢情是担心这碴呢。她还以为是真心疼她呢,对他翻了一个白眼道:“那你什么时候能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