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小区,街上店铺基本都关门了,路上行人寥寥,冷清地只剩下风声,这年味是一年比一年淡了。她匆匆忙忙赶到城外的广场,相比起城里的萧瑟,人都聚在了这里,人声鼎沸,四周都是卖烟花的摊子,艰难地人群中移动着给丁思打电话,丁思没接。她又围着广场走了几圈,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丁思,她跟她妹正拿着烟花棒,在空中画圈圈,装小可爱。“丁思,”她大喊道:“你搞什么呢?不接我电话。”“你给我打电话了?”丁思将烟花棒递给她妹,摸出手机一看,真有几个未接电话,但也没有道歉的意思,“哎哟,你之前不是也不接我的电话吗?扯平了。”她翻了一个白眼。“诶,你真想清楚,留在这儿当幼师了?”丁思打发她妹去找同学玩后拉着她一张长椅上坐下来。“恩。”她闷声闷气地应道。“为什么?因为混不下去了?”丁思的直言不讳永远直戳心灵,她捂着脸差点儿没在年三十哭出来,前者全然没感觉到她的绝望,继续道:“张晏晏,你知道我为什么瞧不起梦想主义者吗?因为他们要追梦的时候,觉得什么都不重要,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可是梦一旦破碎,就会马上把自己全盘否定,躲在龟壳里不肯出来。”她低着头没有说话。“你当初不顾一切去魔都的时候,怎么不说你妈腿脚不利索,要你照顾呢?现在混不动了,就想着要尽孝了?”丁思两只手塞进羽绒服里,看着天空上绽放的礼花道:“你真以为孝子那么好当?”张晏晏还是没回答她,丁思疑惑地看向,想问她搞什么,便看见眼泪大颗大颗从她的眼睛里掉出来。丁思一怔。张晏晏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腿,声音克制而哽咽:“可是我有什么办法?”但凡有一点儿办法,她都不会选这条路。可是,有的时候根本就是没得选。丁思愣了一会儿,想着年三十的,自己居然把她给说哭,便悻悻住了嘴,等她不哭后,话锋一转道:“那你和程溯光呢?怎么回事?”她用手背擦干净眼泪,逐一开始解释,听完之后,丁思恍然大悟,原来是程溯光疯了。“那你要跟他好吗?”“我又没疯!”她十分抗拒地回答道。“那就把话跟他说清楚,别给他留什么希望。”说完这句话,丁思便没有再提工作和感情上面的事,拉着她去买烟花。晚上十二但的时候,满城都是炮仗声,两人一起跨了年,回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她走到楼道口,闻到一阵烟味,抬起头,只见程溯光靠在扶手上抽烟。底楼的灯坏了,一直没修,只能透过二楼昏暗的灯光去看他,身姿修长,穿着白天那件牛仔外套,短发清爽利落,相貌俊秀,依旧是记忆里干净的少年模样,背脊微微弯着,形容一个孤寂的弧度。她站在台阶下面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记忆中,他一直都是意气风发的,鲜有这般落寞之时。他听见声音看向她,墨染的眉眼间有着未淡去的落寞,眼底倒映着灯光,恍若银河星辰。“回来了?”他哑着嗓子,将指间的烟掐灭道。她点点头,走上一层台阶道:“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不进屋呢?”“跟我爸吵架了,冷静一会儿。”他的唇角扬起带着安慰的笑容,却掩盖不了眉眼之间的孤寂,“你快点儿回去吧。”“你跟你爸怎么了?”他眉眼间的感觉,她实在太熟悉了,那种得不到最亲的人的理解的孤独和难过,就是她执意去上海,与她妈极力抗争的样子。“我爸说我应该考博士,跟他一样留校任教,再不济,也应该去国外留学,进事业单位上班。结果不听他的,大学毕业就执意去创业,要什么没什么。”张晏晏:“……”这波逼装得,简直想让人喊666。如果程溯光都算一事无成,那她只能选择当场爆炸了。“你别听他的,你很优秀的。”她又走上一节阶梯道,“我妹今天还说,你是他们学校的骄傲。”他唇角微扬,神色敷衍,显然没有得到任何慰藉。她抿着唇,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加油!”他只是看着她。她感觉尴尬,然后又喊了几声加油,机智地为自己化解尴尬,准备离开。突然,肩上一重,他伸手抱住了她。“真的再也不去魔都了?”她心下一慌,用力将他推开,背撞在墙上,两个之间拉到将近半米的距离,空气仿若凝固,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久久没有声音,二楼的声控灯光一暗,黑暗中,两个人如两座沉默的雕塑对峙着,谁也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楼道外,有雪落下来。“程溯光,”良久,张晏晏搓着冻僵的手,缓缓开口道:“我不知道你是因为太寂寞还是觉得好玩来招惹我,都希望你能够适可而止。”“如果不是寂寞,也不是因为好玩呢?”他的声音理智而清明。“那更应该停止。”她感觉自己这半辈子从未像此时般清醒过,她比谁都清楚,挡在她和程溯光是什么。是阶级。是她无法逾越的自卑。就像她根本不敢相信,程溯光会喜欢她。哪怕从她嘴里说出程溯光喜欢她,都是一种自不量力的痴人说梦。“我们认识将近二十年,而这二十年,我都是站在台阶下面仰望你的人,”她抿着唇,“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站在你的身边。”他没有回答。“程溯光,我离开魔都时学到一件事,就是只有两个人是对等的,才能谈到尊重。以我的情况,连跟你谈感情资格的都没有。”她自嘲一笑,“挡在我们之间的不是距离,是最根本的不对等。”“张晏晏,我们之间没有对等不对等。”他走近她,楼上灯光陡然一亮,照亮层层阶梯,“只有愿不愿意。”他指向脚下的阶梯,“只要你愿意,你在任何地方、任何位置都可以走向我,而你不愿意,就算近在咫尺也可以将我推得很远。”她哑口无言。“你不是从来没有想过站在我身边,而是在你心里,我还不值得你去努力的站在我身边。”他的唇角扬起笑容,带着一抹嘲弄,不知是给她还是给自己,转身走向了楼。她看着落在台阶上的烟蒂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