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溫辛豎耳聆聽, 偌大廠房裡不止有一處打鐵聲,但只有最深處的一道連貫且巨大,震耳欲聾。 靠得近了, 甚至感覺地面都在顫唞。 小海象試著感應了一下。 好幾秒後,它遲疑地說道:“我沒在裡面感應到變異體的氣息。” 可這反而顯得更加詭異。 難道在裡面打鐵的會是人? 在這危險至極的汙染區, 居然還有活人留在這裡打鐵? 溫辛繼續沿著廠房的四周仔細探查。 後門的鎖遭到了不明生物的暴力損壞, 鎖芯卡死在了鎖眼裡,其他八扇窗戶都用鐵板或者鐵絲網牢牢封死, 強行拆解估計會發出不小的動靜。 扒著窗沿透過鐵絲網的縫隙往裡看,視野被雜物擋住, 隱約可以看見形形色色忙碌的人影, 均都穿著防護服。 “就是他!” 咚咚。 “我們直接從正門進。” 後半句話純粹是子虛烏有。 先前跑進屋子裡的工人們擠在角落,看到溫辛進到了裡間,驚慌失措地將手指了過來:“就是他一出現就攻擊我們,他想要殺了我們!” 似乎注意到溫辛不斷走近的身影,小松鼠轉頭看了過來,眼裡浮現著猩紅血色。 綠團子的爪子高舉在半空中,茫然四顧,找不到攻擊的目標,只能放了下來,嘴角抽搐個不停:“他們到底是在這裡幹什麽的?” 鱗樹蝰皺眉說:“要麽這隻變異體有隱匿自己的能力,並且能力級別很高,要麽……” 被溫辛擒住的人也在不停地掙扎, 溫辛看他沒有多少反擊的欲望, 手上勁兒一松,對方立刻手腳並用地跑了出去。 藍團子的勸阻慢了一步,話音未落,溫辛的腳就已經踏入了廠房的裡間。 敲門聲沒有停止,他們彼此交談了兩句,最靠近門的那個人伸手去解開掛在門上的鎖鏈。 隻那一眼,就叫溫辛摒棄了所有的顧慮,迫不及待地大步向前。 “不行,溫辛,回來,危險!” 溫辛沒有失去警惕,邊握著配槍向廠方內部走,邊有條不紊地分析:“他們跑的時候動作迅速,沒有任何猶豫,說明潛意識裡篤定這裡面有什麽東西可以給他們提供庇護。” 但溫辛已經顧不上去解釋什麽,他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一隻背對著他的毛絨團子上。 工人們發出高昂的尖叫:“他過來了,他過來了!” 他做了一個大膽且高效的決定。 鱗樹蝰咧嘴一笑,眸中仿佛燃起了蓄勢待發的戰火:“正合我意。” 它的聲音驟然一停。 細密蓬松的身體,沒有水杯高,一隻手就能握在掌心,兩隻尖尖的小耳朵,大尾巴厚實得像毛絨玩具,獨特的紫色毛發。 眨眼時間,那些人居然全都跑沒了影,一個都沒有留下。 門鎖剛一松動, 一隻削瘦且骨節分明的手便從門縫中伸了進來,頃刻間鉗住工人的手臂, 反挽到對方的腰後。 防護服的樣式,和溫辛身上的這件別無二致。 “阿綠,什麽樣的情況下,你會感受不到變異體的氣息?” 再下一秒,他們突然“啊啊啊啊”地尖叫起來,丟了手中的扳手和錘子, 整齊劃一地往廠房裡屋跑! 正準備大施拳腳的鱗樹蝰:“?”被它的實力震懾住後掉頭就跑的敵人有很多, 但從未見過跑得這樣斬釘截鐵的人。 小海象同樣意識到了這至關重要的一點,看著走在它們前面的溫辛,慌張地去抓青年的褲腳。 在溫辛注意到它之前,它還在哼哧哼哧地揮舞著爪子上的大錘子,打鐵甚至打出了節奏感。 它甚至都來不及釋放威壓。 溫辛攥緊手指。 那些人是失蹤的鼠工?還是前一批馴養師? 溫辛還記得,變異體狂化之後的基本特征之一,就有各項激素急劇攀升導致的眼球充血,呈現出影視劇裡常出現的紅眼症狀。 溫辛沒有思慮太長時間。 工人們愣在原地傻傻地看著他,好險沒有反應過來。 溫辛快言快語地說道:“抱歉,打擾了。” “不要掉以輕心。” 廠房大門被人敲響,裡面忙碌的工人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 裡面頻繁捶打鋼鐵的乒鈴乓啷聲,在不知不覺中停止了,在長達數秒的時間裡,安靜得針落可聞。 那是他們家的阿紫。 全世界僅有一隻,獨一無二。 要麽,就是這裡面有著和它們一樣的S級超危完全體,可以完全收斂自己的氣息! 不是溫辛還不夠謹慎,而是他不經意地瞄見了一個小小的紫色身影。 所以他沒有停下。 幾隻團子來攔溫辛,被他單手抱了起來,步履依舊。 阿紫正需要有人安撫,他又怎麽能在這裡停下? 工人們滿臉無措,頻頻看向紫團子:“他過來了,為什麽還不……” 溫辛幾乎能猜到他們後面沒有說出來的話是什麽。 為什麽還不出手? 為什麽還不解決掉眼前的敵人,保護我們? 溫辛的眼神一項溫潤如春,如今卻顯出一抹冰涼的慍色。 在工人們驚悚非常的目光中,他將紫團子一下撈進了自己的懷裡。 “為什麽它就一定要出手?” 溫辛感受不到自己在這一刻用了多麽大的力道。 布著細繭的手掌按在紫松鼠的後腦杓上,從掌心中源源不斷地傳來一股溫暖的熱意,緊緊的擁護,更令松鼠感覺到了爆棚的安全感。 許久沒有動彈一下的它,經不住眨了眨眼睛。 “吱。” 眉頭緊皺的溫辛,突然被底下伸出來的一雙小爪子扒拉住了下巴。 他低頭,視線撞進了一雙眸光閃爍不停的紅眼睛。 紫松鼠仔仔細細地摸著青年的臉,飛快地又叫了一聲:“吱吱!吱?” 溫辛難免怔愣了一下,不明白小松鼠為什麽突然叫得這麽雀躍歡快。 旁邊的三隻團子卻知道,紫松鼠是在驚喜地說:“原來不是我的錯覺,你真的出現了!但你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 有點不太對勁。 紫松鼠的狀態和情緒都非常穩定,一點也不像自我意識淪陷後的樣子。 鱗樹蝰忍不住伸出爪子,戳了戳紫松鼠的尾巴:“原來你沒狂化?” 紫松鼠困惑反問:“什麽狂化?” 它突然意識到鱗樹蝰剛才不是聲波傳話,稀奇地說道:“你居然肯學人類的語言了。” 鱗樹蝰下意識反駁:“那是當時情況特殊,反正不是我主動學的。” 就在這個時候,廠房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保衛人員幾乎是全速衝進了裡間。 看見單手摟著紫松鼠的溫辛,他們的大腦一片空白,領隊的喊話聲差點破了音:“你想幹什麽!把廠長放下!!你要什麽我們都給你!” 什麽廠長?哪一個廠長? 這兒有軍械廠的廠長? 溫辛的腦子難得沒有在第一時間轉過彎來,維持著面不改色的神態,緩緩地低頭看去。 其他三隻團子也在看紫松鼠。 紫松鼠下意識在溫辛懷裡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對接上好幾雙錯愕的眼神,後知後覺地說道:“你們是不是誤會了啥?” 溫辛抬頭。 保衛人員屏住呼吸,一臉震怒,握住槍的手都在顫動。 如果他們也是毛茸茸的小動物,估計此時全身的毛都得炸成蒲公英。 再看身後的那些工人,一個個重新撿起了地上的鐵鏟鐵榔頭。 自從溫辛把紫松鼠撈入懷裡之後,他們就一直是這種又驚又怒的狀態。 活像溫辛動了他們的命根子。 “……”溫辛緩緩地說,“或許是存在一些誤會。” 但解除誤會沒有費什麽事。 紫松鼠放松地躺在青年的懷中,神態甚至有些享受,就是它沒有被人脅迫的最好證明。 保衛人員半跪在地上,懇切地看著縮在溫辛懷裡的小松鼠:“那一次和欲望市場的合作牽連到您,差一點讓您受到傷害,我們實在是沒臉再來見您。” 另一位保衛人員歉然接口:“今天是事出有因,我們沿途過來,看到了不少被截殺的變異體,以為欲望市場的人又一次混入了廠區,意圖對您下手。” 不怪他們會有這種想法。 普通人就算裝備齊全,一次性也對付不了這麽多的變異體,而且是在短短幾個小時之內,全部斬殺。 至於溫辛身邊的那幾隻變異體。 原諒這些保衛人員沒什麽見識,招聘告示貼出去十幾天,只有今天碰巧招到了真正的馴養師。 結果他媽的都是水貨,一點忙也幫不上。 在這樣的情況下,叫保衛人員怎麽能相信溫辛有這個實力,對付那麽多的變異體? 只能聯想到,是有實力對付變異體的欲望市場又作妖,受過一次教訓之後賊心不死,還想再一次謀害他們的廠長。 紫松鼠恍然大悟,指向旁邊還沒弄清楚狀況的工人:“那他們也不是你們送過來幫忙的?” 紫松鼠的認知和保衛人員有億點點不同。 當初它一路走走停停,尋找適合留下來進化的地方,在抵達南部地區的邊界時,無意中瞅見了正在抵抗喪屍潮的極光軍械廠。 那時的軍械廠豈止叫一個狼狽,混泥土和鋼筋堆砌製造的圍牆不堪重負,倒塌下來,落石砸中了一個人,斷掉的鋼筋從一個人的胸口穿插而過,血澆了滿地。 十幾隻喪屍從突破口鑽了進去,逮住人就開始撕咬。 到處都是尖叫,到處都是嘶嚎,令人膽寒的咀嚼聲從未停止。 紫松鼠這一路上都在做好事。 不是它想要做好事,而是它在用做好事的方式來提醒自己,不能淪陷於殺戮的本性。 所以在看到那淒厲的一幕時,紫松鼠想也沒想地衝了過去。 A級變異體,接近S級的實力,讓它輕易地驅散了那些還沒有進化的普通喪屍。 它救下了一個中年人,據那個人自己說,他是這座軍械廠的主任,也是唯一剩下的管理層。 末世爆發後,軍械廠製造裝備的噪音太大,徘徊在城市邊界地區和周圍一帶的喪屍,全都被吸引了過來。 有人拿著裝備突圍出去,說是要找人增援,結果再也沒回來。 有人在接連出現了好幾波喪屍潮之後意識到了不對勁,迅速地組織人員,帶走了許多的武器設計圖紙和軍/火,轉而投靠了欲望市場。 權限受限的主任根本沒辦法阻止他們,軍械廠差一點被那些人掏空。 在紫松鼠出現之前,這座軍械廠已經是強弩之末,沒有對方突然伸出援手,必將淪陷。 了解完始末之後,紫松鼠就留了下來,它發現打鐵費力,正好可以用來消耗體內溢出的能量。 說直白點,就是把身體累到極致,就沒有力氣狂化了。 在那個時候,許多機械儀器因為電力不足而停止運轉,留守在這裡的人們,只能無奈地用手來製造後續對抗喪屍的武器。 聽起來很不可思議。 但就像很早以前的那些偉人,用算盤硬生生地打出了核彈的數據一樣,條件受限,他們只能想方設法地製造條件,來獲得生存下去的資源。 紫松鼠和人們一起打鐵。 打著打著,其他人全都停了手,望向那隻把錘子揮舞成風火輪的小松鼠,臉上爬滿了億點點震撼。 自那以後沒用上兩三天時間,主任恭敬地叫起了紫松鼠廠長。 軍械廠和欲望市場的合作是一次意外,也是逼不得已。 機械恢復了持續供電就能運轉下去,但人必須要有吃的喝的,還有足夠的鹽。他們可以種地種糧食,但沒有種子。 欲望市場背靠第一基地,幾乎壟斷了這一片地界的所有資源。人類賴以生存的物資,需要從市場的手裡獲取。 結果就是那一次合作中,軍械廠出了叛徒。 紫松鼠的存在遭到了暴露。 欲望市場正好在研究怎麽控制變異體,加上南部地區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對人友善的變異體,幾乎是想也沒想地把它當成了獵物。 然而他們估計錯了紫松鼠的戰鬥力。 埋伏在軍械廠附近的,總共有七輛中型裝甲車,一輛重型裝甲車,十多架戰鬥飛機,一個連的武裝人員。 到最後,戰鬥飛機被錘子打落下來,重壓過高轟然爆炸,機身焦黑如炭。裝甲車炮口被擰成麻花炸了膛,精鋼外殼像紙片一樣被撕開,駕駛艙內部如同被剖了殼的螃蟹,淒涼地裸/露在外。 一個連的武裝人員,沒有活下來一個。 小小的紫色團子只是松了松筋骨,稍微活動了一下,就叫他們感受到了毀天滅地的恐懼。 收拾完了人,紫松鼠站在血泊中,慢條斯理地舔舔爪子。 它突然感受到自己快要瀕臨進化的臨界點了,就給神色呆滯的主任知會了一聲,讓對方疏散人群,不要輕易靠近它的窩,以防被它不小心誤傷。 主任很聽話,在那之後,紫松鼠果真一個人都沒有再看到過。 它度過了一段平穩且安全的進化階段。 唯一的問題是,有天它醒來之後,空氣中突然飄散起一股股古怪的紅霧。 紫松鼠的力量還沒有完全穩定。 它出去逛了一圈,發現大家都已經安全撤離了,也就放心地跑了回去,繼續拿著錘子敲敲打打。 它做事習慣有始有終,舊廠區裡還有好幾個火炮沒有完成,必須搞定了再出去。 結果因為太專注,太忘我,回過頭來的時候,外面廠房的角落裡已經縮了好幾個瑟瑟發抖的人類。 一問才知道,他們都是被軍械廠招聘來的。 紫松鼠先入為主,把他們當成了自己人。 看人一直跟在它尾巴後面,不願意離開,又以為是主任叫這些人過來幫忙,順勢接納了他們。 團子們反應不一。 鱗樹蝰:“心真不是一般的大。” 小海象咕了一聲:“沒事就好。” 小熊貓:“你還蠻好的欸。” 紫松鼠陡然被發了好鼠卡,注意到了這隻新團子,打量幾眼,因為毛色相近生出了一些親切感:“你還沒成年吧,多大了?” 小熊貓久違地感受到了來自長輩的關懷,積極地說:“雖然沒成年,但我有一歲了!” 紫松鼠拍拍它的腦袋:“那也還是崽崽。” 溫辛仔細地檢查了一下紫團子的身體,還好,團子不像金絲雀那樣弄得遍體鱗傷。 他相信團子們的能力,但也怕出現那麽些個萬一,畢竟強大如藍鯨都差點出事。 溫辛柔聲說道:“下次要先問清楚,不然又叫人抓住機會偷襲了怎麽辦?” 紫松鼠好久沒聽見青年的聲音,靜下心來多聽了一會兒。 它也沒想到誤會這麽深,深刻反思道:“可能是那段時間太專注了,沒有留意其他事。” 說著,它轉向另一邊的工人,狐疑地問:“但你們為什麽沒有解釋自己的身份?” 工人們就是之前失蹤了的鼠工。 他們遭逢變異體的襲擊,隊伍被衝散,活下來的人拚命地往前跑,歪打正著地撞見了待人友善的紫松鼠。 只需要乾活賣力點,就有地方住,有東西吃,還有小松鼠保護。 這日子又有什麽不好的? 鼠工是黑話,這個稱呼最早流傳於欲望市場,形容那些處於最底層的雜工。 久而久之,大家都忘記了原本的官方稱呼是什麽,隻一個勁兒地叫著鼠工鼠工,什麽雜活、累活、賠命的活計,都會丟給鼠工。 他們就是這樣一群活在淤泥陰溝裡的老鼠,哪怕只是見到了一點光亮,都想要抓住。 保衛人員勃然大怒:“所以你們是故意隱瞞廠長!” 虧得他們以為那一次叛徒事件惹怒了廠長,導致廠長再也不願意看見他們,甚至放下了狠話,接近者死。 “……”溫辛輕聲詢問小松鼠,“你說了接近者死?” 紫松鼠也很震驚:“我說的是接近的人可能會死。” 畢竟它進化的時候情緒不穩定,隨時都可能會發狂的。 如此一來,好歹事情終於都解釋清楚了。 保衛人員顧不上去怪罪那些工人,低聲懇求道:“歸根究底是我們的錯,一股腦地自責,沒膽子來找您求證贖罪。” “還有主任,主任一直歸咎於自己沒能把好關,讓您遇到危險,他這段時間不再相信別人,做事也非常偏激。” “如果可以的話,您可不可以出去看看他?只見一面就好……” 紫松鼠歎氣:“他都誤會成這樣了,我不回去能行嗎?” “正好,剛做出來的武器還沒有測試數據,讓他來調試一下。” 溫辛很早就注意到了廠房最中央,在那幾十根鋼柱組建成的金屬架子上,正擺放著一個龐然大物,防塵帆布披蓋在物品的身上,隱約透出炮口的輪廓。 “是不是它?” “對,我怕我走了之後,軍械廠被欲望市場欺負,所以抓緊時間做了出來。” 紫松鼠跳過去,爪子拉開了帆布。 一縷縷璀璨奪目的金屬銀光流瀉而出,鋼鐵巨粅在眾人的眼前展示出了它威武的身姿。 這,這東西不就是——! 溫辛被震撼住了。 他聽到紫松鼠問他:“我還沒找欲望市場算總帳,溫辛,有沒有興趣試試手?” 【 (本章完)